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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淮省和安江省毗邻,程茵跟着母亲转学后去了安江省的省会赵州,南都到赵州的距离距离大约有三百四十千米,是那种坐飞机嫌近、开车嫌远,坐高铁很适合的距离。

    方便是方便了,但程茵没打算坐高铁。现在的她很排斥暴露在人群中的举动。身为公众人物,她乘坐高铁会引起围观,虽然厚着脸皮来要签名的人其实不会很多,被人拍照发微博朋友圈的事情还是能避免就避免。

    “我可以租一台车,三、四个小时就可以开到赵州,”程茵问她,“如果觉得疲劳,我们可以换着开车——你应该会开车?”

    郗羽当然可以充当驾驶员,于是事情就这样确定下来。

    第二天早上九点,郗羽到酒店和程茵碰面。程茵的准备工作做得很足,租用的车子是毫不起眼的普通的黑色大众,打开车门后郗羽发现后排座上还有两大兜零食。

    郗羽基本上没有和同龄好友一起自驾游的经历,此时和程茵坐在同一辆车里,封闭的狭小空间一下子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体验非常新鲜。虽然理论上说她和程茵还不算很熟悉,心境上却不觉得疏远——她很久违的有了小学生出门春游时的心情。

    程茵看着她的目光往后座飘,笑道:“是不是觉得有点像小学生去郊游?”

    郗羽莞尔:“不错,我刚刚也在这么想。英雄所见略同。”

    两人一起大笑起来。笑声驱散了两人间的最后一缕陌生感。

    “对了,你看这个。”程茵递过一张照片,郗羽低头一瞧,正是昨晚周宏杰找到的那张获奖照片的实体版。

    “你怎么拿到照片的?”

    “周老师昨晚给我发了照片的电子版,”程茵说,“我看着照片,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当时我还在出租车上,于是直接让出租车开回学校,去找周老师拿了实体照片仔细揣摩。”

    郗羽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连声追问:“熟悉感?难道你想起什么了?”

    “不好形容,我想不起什么细节。但总感觉这个场景我似乎在哪个梦境中经历过,那身裙子也有些熟悉。”程茵敲了敲自己的脑子,“最重要的是,在看到照片的一瞬间,我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喜悦。我想这次领奖对我来说很重要。”

    “是啊,对当时的你很重要。”郗羽喟叹。

    和从小就广受赞誉的郗羽不同,程茵一直以来很缺乏赞许,她在班上的存在感不强,成绩不好,无法参加各种需要拼智力的活动中,基本没有获得荣誉的机会。这次晚会获奖是程茵初一阶段唯一一次获得的奖项,当时的程茵打心眼为这件事振奋,她抱着郗羽又蹦又跳,喜悦感就像蜂蜜一样纯粹甜蜜——难怪她虽然失忆了,但精神上依然残留着这份喜悦感。

    “可惜,我昨晚拿着照片看了几个小时到最后睡着,也没想起更多的事。”程茵说。

    “欲速则不达,慢慢来。”郗羽宽慰她,“这件事也说明,你的记忆有找回来的可能。”

    “是的。至少是个好苗头,说明还有希望。”

    程茵说着,戴上墨镜,开启导航启动汽车,汽车驶离停车库。

    两个同龄女性坐在一辆车里,当然要开心的聊天了。两人中间相隔了十四年的时空,可以谈起的事情很多。

    程茵对郗羽在美国的经历很有兴趣,毕竟她准备去美国留学,从过来人哪里了解一些储备知识也是好的。

    “你在美国的时候,应该会经常和同学一起出去驾车旅游吧?”

    “基本上没有。”

    “真的?虽然我没去过美国,但是留学生出门旅游不是标配吗?”

    “的确大部分人是会在假期出门外。但我是例外,旅游对我来说乐趣不太大,”郗羽摸了摸下巴,“而且我比较穷。”

    程茵笑起来:“后者是主要原因?”

    “差不多是。”

    于是郗羽讲述了一下自己在美国的月光族生活,以至于根本没有“游玩”这项开销。

    程茵听得挺开心也挺同情:“如果有一定经济收入再去留学,大概会从容许多。”

    “毫无疑问。”郗羽深表赞同。

    美国是世界上最典型的“有钱万岁”的国家,有经济实力后再去美国,真的可以过得很舒服。想吃的、想玩的、想看的,甚至没想过的,只要你有钱,你都可以获得很舒服的体验。

    “你在美国过着苦行僧的日子——至少在别人眼中是这样的,”程茵道,“我猜测,你在美国应该没有交过男朋友?”

    郗羽摇了摇头。

    “感情经历呢?也没有?”

    “没有。”

    “说实话不太能想象。我这些年也见到了不少混娱乐圈的美女,她们卸了妆未必有你好看,你五官底子非常好,”程茵笑,“真的,你在李知行婚宴上的打扮相当惊艳,和那位大美人新娘子比起来也不逊色,我那桌的好多男人都在打听你。除此外,你性格也很好,你在异性中应该很受欢迎。”

    如果换其他任何一个人问她这样的问题,郗羽绝对随便说几句忽悠话把人家敷衍过去,但现在提问的人是程茵,她不由自主想起当年做同桌时的细节,当时的她们头头并着头,愉快的畅谈男生和恋爱事宜,眼睛里充满了期待和向往。

    “我没想过感情的事情。”郗羽慢慢摇了摇头,“我非常满意一个人的生活,没有想到要改变。”

    “一分钟都没想过?”

    郗羽有极短的迟疑:“基本上是。”

    程茵无声地看她一眼。因为忙于学业不谈感情不算奇怪,从古到今这种人都不少。但一分钟都没想过就很罕见了——对感情的憧憬是刻在人类基因本能里的东西。

    “难道和潘越有关系?”

    郗羽诧异于她的敏锐,她顿了顿,眼中因为这次出游带来的兴奋情绪褪去:“我想,确实有一定关系。”

    也不待程茵询问,她继续道:“我不是没有见过死亡,我也知道人总有一天要死掉。我上小学时爷爷去世,大二时我妈妈去世,我难过、伤心甚至绝望,我恨天恨地恨不得以身代之,但我知道,他们去世不是我的责任,是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自然规律决定的。可潘越不一样,不论潘越是他杀还是谋杀,或多或少总和我有关。如果不是因为喜欢我,坠楼那天他绝不会到楼顶去。我是有能力改变这件事的,甚至只需要我一个想法,我都能改变这件事的结局。可是我什么都没能做到。”

    大约是因为过了这许多年,郗羽讲述往事的语气很平静,但程茵清楚的知道,她现在的心情就像只剩余烬的火山口,这么年过去,绝大多数的激烈情绪都被生活磨平了。

    “我亲眼看到潘越死在我的面前。当时他面朝下摔在地上,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可能我不相信他死了——我在他身边推动他的肩膀,他的脸侧了过来,我看到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是睁开的,很奇怪吧,他眼睛居然是睁开的,清澈透亮地看着我,就像他之前看着我的样子……我不知道别人遇到类似的情况怎么处理,但我无法忘掉那双眼睛。”

    郗羽沉默下来,停住叙述。

    “抱歉,我不知道这件事这么让你难过。如果不是因为我在开车,我会拥抱你的,”程茵单手掌着方向盘,右手伸出握了握她的手,叹息里充满深切的悲悯,“我们不要再说这个了。”

    郗羽呼吸,定了定神,目光落到前方的高速公路上。

    小轿车在铁灰色的柏油路面上急速行驶,沿线的绿色丘陵一闪而过——南都和赵州都是平原城市,但两个城市相隔的三百多公里中有少量的丘陵和山丘。也许,当年的程茵就是沿着这条路离开南都的。

    “不说我了,你呢,感情如何?”

    为了缓和气氛,郗羽如同一个正常的“好闺蜜”那样,用一种闲聊的口吻和程茵聊起八卦。

    “我现在是单身,但我和你的情况不一样,”程茵直接道,“我眼光太高了。”

    “以你的条件,眼光不高才有问题的。”

    程茵说:“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挺难伺候的。我希望对方有不错的经济实力,更要有才能,有情趣,年龄不能太大,当然,长相也一定要好看。”

    普通女性提出这样的择偶条件无异于痴人说梦,但对程茵来说完全不困难。在她生活的圈子,不会缺少优秀的男人,她大可以像女王选男妃一样挑挑拣拣的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那个人。比如她的前男友,根据孟冬的说法也是挺出色的人物。

    郗羽说:“对你来说,选择面应该很广吧。”

    “确实有一些选择项,但真正的决定不是那么好下的,尤其我接下来还要去美国读书,就更不好选了。”

    郗羽随口说:“实在不行,可以到了美国可以再找的。”

    “找得到合适的吗?”程茵看上去有些怀疑这个结论。

    郗羽实事求是道:“当然了。留学生里有很多条件相当好的。”

    程茵笑言:“那你到时候给我介绍一个‘条件很好的’?”

    “啊,我不能保证,我对这些事情不太了解,”郗羽连忙摆手,努力澄清自己,“但我好朋友——就是之前说的在麻省总医院研究神经科学的那位,她人脉关系很丰富,认识很多人,到时候介绍给你?”

    程茵“扑哧”一声笑了:“我开玩笑的。你对这种事情不擅长,我怎么可能给你添麻烦。”

    郗羽也微微一笑,觉得自己有点多事了。程茵这样的身份哪需要自己介绍?只要亮出身份,自然有男生靠近,自己刚刚的介绍很有些班门弄斧的嫌疑。

    “我对‘找对象’不擅长,但你去美国后万一需要如帮忙的时候,可以联系我。因为能力有限,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总还可以想想办法的。”

    “好的,谢谢你。”程茵对她眨眨眼。

    这趟去赵州的旅程耗时四个小时,下午两点时,这趟旅程到达目的地。汽车在程茵的驾驶下缓缓驶入一处看起来颇为高档的小区,在树荫下的临时停车位停下来。

    “我和我妈搬到赵州后,就在这里买了房,”程茵指了指百米开外的一栋六层洋房,“就在那栋的五层。我在这里生活了这六年。”

    “小区环境不错。”郗羽由衷的说。

    “价格也不便宜。”程茵道。

    “有个问题我想问……”郗羽犹豫道,“你和你妈妈到南都后,是靠什么生活?如果不方便说,你不回答我的。”

    “不用这么委婉,想问什么就开口,”程茵带着郗羽走进楼房里,“主要是靠房子。我妈的投资眼光不错的,她看准了房价上升的趋势。南都和赵州房价差不多,我家在南都有好几套房,搬到赵州后,我妈卖掉了南都所有的房子,在赵州也买了三套房,剩下两套房长期出租。何况我妈到赵州后也没闲着,有段时间,她和别人和开了一家瑜伽馆,收入很不错。不过,现在我在赵州也就这套房子。”

    “其他两套都卖掉了?”

    “我妈去加拿大前把那两套房过户给我了。我犹豫了几年还是把那两套房卖掉了,不然你以为我哪来的钱买首都的房子?”程茵对郗羽露出个“内行人看外行人”的无奈笑容,“中视主持人收入不高,靠工资十年都凑不起首付。”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电梯,电梯旁边有一扇挺大的落地窗,程茵带着郗羽站在窗边,然后朝外一指:“那里就是赵州七中,我真正意义上的母校。”

    郗羽远眺了一会,点评:“校园很漂亮。”

    “我妈这个人对名校有一种很强烈的执着,”程茵表情有些奇特,“她觉得我一定要在好学校读书才行。”

    郗羽想起校志上的“柳心艺”三个字,默默觉得自己应该稍微改变一下对柳心艺的认识。她相信蒋园和李泽文的分析,认为柳心艺是个男女关系很混乱的女人并且把这种混乱带给了女儿,现在看来,虽然在男女关系上做得不怎样,但她也不是一无是处的母亲,至少给了女儿不错的经济环境和教育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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