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看 最 新≧≦章 节≧≦百 度≧ ≦搜 索≧ ≦ 品 ≧≦ 书 ≧≦ 網 ≧’是以六合之内，八方之外，一切怀生之物若不能得恩泽浸润，则贤君耻之……”</p>
“好一个贤君耻之。”</p>
黑夫乐了，前几天，他让陆贾效仿墨者所谓的“大禹兼爱，伐三苗而不诛”，写一篇为南征寻找理由的章，军务繁忙，黑夫都快把这事忘到脑后了，不曾想，陆贾这命题作的开头写的还不错。</p>
陆贾在旁一笑，并未骄傲。</p>
等黑夫再往下看，发现更加精彩，不愧是儒者的笔啊，笔则笔削则削，是否非黑白完全颠倒过来了。</p>
却见他的章，翻译成白话，是这样说的：</p>
“现在国境之内，正值治世，冠带之民，都获得了幸福，黎庶无徭，男乐其畴，女修其业，没有一个人不满足。”</p>
“但那些夷狄之国，荒服之地，良好的教化还没施行，美好的风俗十分匮乏。他们或不懂礼义，像禽兽一般住在草丛里，有食人肉的恶习；或不明尊卑，相互仇杀，臣子弑君，秩序混乱。父兄无辜被害，孩童成为孤儿，号哭不止。”</p>
“于是南蛮北狄东夷西戎之人，都向原抱怨：‘听说国有仁政，德惠多，恩泽广，人人都能沐浴其下，为何唯独遗弃了我们？’他们踮起脚跟盼望王师的到来，象枯干的草木渴望下雨一般。纵然是铁石心肠之人，也会为之落泪……”</p>
“于是便向北方出兵，讨伐强悍的匈奴；向东楼船渡海，剿灭桀骜不驯的沧海君；向南方派遣部属，征诛野蛮的百越。首恶已诛，万民欢欣，一时间，四夷归化，象鱼群仰头迎向流水一样，希望被原羁縻的人，需用亿计数。”</p>
“因此才在岭南设三关，在七闽兴教化，在番禺筑堤坝，在郁水树土楼，在牂牁划疆界。使边远地方不再闭塞，昏乱蒙昧之地得以照耀阳光，开创远播道德的通路，让仁义之师与四夷和睦相处。由此，蛮夷诛伐攻杀平息，原偃甲休兵，夏夷亲如一家，远近同一体制，外安宁幸福，还有这更伟大的事么？”</p>
“有没有这更伟大的事我不知道。”</p>
黑夫读完全后，笑道：“但这南征三十余万军民里，怕是找不出第二支你更优秀的笔杆子了。”</p>
“君侯过誉了。”陆贾连连谦逊。</p>
“不过你这章也有些小问题，得改。”</p>
黑夫老师在作画了几个圈，点给陆贾看。</p>
“这章，本侯是想要宣扬给军兵士听的，但黎庶无徭，男乐其畴，女修其业？这话你也敢乱说，原江淮什么情况，从那来兵卒们能不清楚？”</p>
黑夫刚到岭南三关时，还曾听兵卒传唱一首歌谣呢：“生男慎勿举，生女哺用脯。不见五岭南，尸骸相支拄？”</p>
虽然黑夫通过种种手段，将这支遭受疫病重创，士气低落的队伍重新拉了起来，但因为东南西北的各种大工程大征伐，原已是民不聊生，这点却无法改变。</p>
士兵们可不傻，朝廷的话可能是假的，但自己被强征至此，袍泽死伤惨重肯定假不了！</p>
所以陆贾这章，用来做宣传显然不合格。</p>
黑夫斥了陆贾一通，让他去改了。</p>
但陆贾却不动，自己看了一遍后，面露疑惑：“君侯，下吏这章，写的没错啊……”</p>
黑夫皱眉：“你是在装糊涂，还是在故意讽刺？”</p>
“不敢，章里的形容，与当今原形势截然相反，这是因为，下吏这，可不是替秦始皇帝写的！”</p>
陆贾露出了笑，对黑夫长拜：</p>
“是替未来的贤君所写！”</p>
……</p>
“未来的贤君？”</p>
黑夫默然片刻后，哑然失笑：“是啊，陛下雄才大略，惜乎少仁，我也希望继任的二世皇帝，是位仁君贤君啊……”</p>
“也罢，也罢，这章你也不必改了，虽然现在用不，但还是先留着吧，兴许以后，能派用场呢？”</p>
言罢，黑夫让陆贾退下，但却又立刻叫住了他，问了一句话。</p>
“陆贾，儒家所言的天命，究竟是什么？”</p>
原本为自己的大胆有些忐忑，但不将话说完，又一些不甘的陆贾眼睛一亮，立刻道：</p>
“敢言于君侯，命者，人所禀受，若贵贱夭寿之属也。对人而言，天命是其生死存亡、富贵贫贱，这一切，皆与高悬于天的天命有关！故子夏言，死生有命，富贵在天！”</p>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p>
黑夫咀嚼着这句话：“如此说来，我还是更欣赏墨者的《非命》，你应听说过我的那句话吧？公侯将相，宁有种乎？事在人为，不名一的小兵，也有可能变成将军！”</p>
陆贾却坚持他的看法：“由黔首践位昌南侯，这也是君侯之命。”</p>
他抬起头，试探地说道：“或许，还不止于此，不至于彻侯呢？”</p>
陆贾说的太明显了，黑夫拍案：“好你个儒生，张口闭口天命天命，你知道自己的命么？”</p>
陆贾道：“知，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p>
“你知道自己几时会死？”</p>
这儒生倒是胆大，不卑不亢，朝黑夫作揖：“陆贾只知道，自己绝非死于今日，否则，方才还不等下吏话说完，君侯已面色大变，将我推出去斩了！”</p>
“哈，你真是个小机灵鬼。”</p>
黑夫也不吓唬他了，继续问道：“你说人命天定，那历朝历代，可有天命？”</p>
“当然有！”</p>
陆贾等的是这一问，奋然而起，慷慨陈词：</p>
“夏桀无道而商汤代之，此乃天命也，商纣无道而周武代之，此乃天命也！”</p>
“至春秋时，周德虽衰，天命未改，故鼎之轻重，未可问也。”</p>
“然凌迟至近世，秦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六世固守以窥山东，南取汉，西举巴、蜀，北收要害之郡，东破韩、魏，夺楚江汉，长平坑赵卒四十余万。至此，周已失天命，天命在秦矣……”</p>
“然今废先王之道，禁百家之言，南征北战，无一日安宁。于是外内骚动，百姓靡敝，行者不还，往者莫反，皆不聊生，亡逃相从，群为盗贼……君侯，下吏看来，秦之天命，摇摇欲坠矣！”</p>
儒家的人，讲究庸，话不会说得太满，陆贾的进言，到此为止。</p>
他只是想告诉昌南侯，秦命已衰，天下离心，当此之时，需要一位新的，应命之人站出来！</p>
找到那个人，辅佐其成大业，陆贾认为，这是自己的“天命”！</p>
但黑夫沉思良久，却不置可否，挥了挥手：</p>
“你下去吧。”</p>
陆贾应诺而退，他很能理解，身为位者，心里的打算，当然是不能完全袒露的。</p>
但他相信，昌南侯能想明白，或许，早想明白了，南征开始的一切布置谋划，都是为那一天做准备！</p>
陆贾回望幕府帅帐，眼充满了期待：</p>
“夫拯民于沉溺，奉至尊之休德，反衰世之陵迟，继周氏之绝业，在君侯矣！”</p>
……</p>
“人心思动啊，早些时候，还只是陈平那种阴谋家怂恿我，现如今，连浓眉大眼的儒生陆贾，都有这么大胆的想法了。”</p>
再度审视陆贾的章，里面夸耀的，果然尽是黑夫做过的事。</p>
但黑夫没说谎，他的确更倾向于墨家的《非命》，不相信人的命运是既定的。</p>
因为，黑夫来到这时代后，已经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像韩信，像萧何，像陆贾，像田横，像陈平，像刘邦，像本该在伐楚战争战死，只留给家里一封家书的“黑夫”。</p>
他们的命运被大幅度改变，如田横者，甚至提前走到了终点，王侯霸业，早早变成了蒿里薤露。</p>
若如陆贾所言，命不可改，一切天定，这些人又算什么？</p>
许多年来，黑夫一边前行，一边在小心翼翼的观察，若一切努力都无法改变命运轨迹，总是会回到原点，那才是最可怕的世界！</p>
万幸，至少没有一条“世界线的收束”来制裁他的所作所为。</p>
所以黑夫不信命定，而相信因果律。</p>
“所以，哪怕是王朝，其实也没有所谓的天命，盛衰存灭，不过是人心，是政策，是形势，或许可以加气候。”</p>
“甚至是，穿越者的一念之差……”</p>
人没有命运，王朝没有命运，但黑夫却偏偏笃信，种花民族有。</p>
诸夏，华夏，国，华……好吧，不管她叫什么，总归是这片土地，总归是这群人，他们合在一起，是有天命的！</p>
即便一度错过了，但如今，将由黑夫亲手赋予！</p>
什么样的天命？</p>
黑夫取笔，蘸满墨汁，在陆贾章末尾，添了一句话。</p>
一句浓墨重彩的话，一句他希望有朝一日，能被记到史书，载于课本，变成所有人共识的话！</p>
“吾等尽取此天赐之洲，以纳年年倍增之万民，自由发展之昭昭天命！”</p>
……</p>
自从瓯君桀骏战死后，西瓯不再步步反抗，而是举族西迁，去投靠骆王。</p>
这也使得，秦军进展神速，在郁林之战后月余，黑夫已率领大军，抵达了郁水游……</p>
后世，这里是广西的省会，虽然眼下既无城邑，一片莽荒，只有郁水静静流淌过山包，滋润着谷地坝子，一片绿意。</p>
黑夫也毫不客气，给这里命了名：</p>
“绿城！”</p>
这是广西省会的别称，黑夫印象深刻，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妥，这不是没事咒自己么？还是改为“南宁”为妥。</p>
一群部下在旁翘起大拇指夸赞：“南疆安宁，好寓意！”</p>
放目西眺，此地距离骆越诸部的心，万象之地临尘，不过两百余里！听说骆王已收纳了西瓯、南越的残部，纠集数万人，在那以逸待劳……</p>
黑夫抽了抽鼻子，问自己的部属随员们。</p>
“汝等嗅到了么？”</p>
共敖、东门豹、韩信等人东闻闻西嗅嗅，共敖闻到了兵卒造饭的炊烟，阿豹看向黑夫坐下骏马刚拉出的新鲜粪便，韩信方才跑来禀报扎营情况，离得近些，闻到了黑夫的汗臭，悄悄退开一步，不知道该不该说……</p>
“都不对。”</p>
黑夫指向西面，龇出了大白牙：</p>
“是决战的气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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