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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月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穿着衣服,灯也开着,窗外哗哗下着大雨。她拿起手机拨了阿曼达的电话,还是停机。她打开社交账号,不断发消息给他,阿曼达的头像灰灰的,没有在线。不可能,他不可能就这样消失了,张月明又拨通了他的电话,还是停机。她又发短信给他。
“阿曼达,阿曼达,不要这样。你这样让我比死了更难受,”张月明在心中呼唤着他,“我根本不怪你,你又何必躲着我?有什么问题不是我们能够一起面对的呢?难道我对你的爱,你感觉不到吗?”
她翻出跟阿曼达的合照,里面两个人笑得灿烂,实在难以相信如此亲近的人会突然离开。想起以前在一起的日子,想起对彼此说过的蠢蠢的情话,张月明实在不能相信阿曼达已经离开了自己,“你回来啊,你快回来,哪怕全世界都抛弃我,只要我们在一起,那也没什么可怕的。你回来啊,你现在过的好不好,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她哭喊着,眼泪鼻涕流了一脸。是啊,如果阿曼达仍在她身边,两个人相互还有个依靠,如今他弃她而去,她还怎么能独活于世上?还不如死了好,一了百了。
死亡的念头一旦出现,反而给她带来了平静。投入到死神的怀抱里,失去意识和思考,用永恒的沉睡来战胜时间和病魔,再也没有痛苦,再也不会经受磨难,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怕,那是最佳选择。
张月明被自己的想法诱惑着走到窗前,她的房间在四楼,三楼也是招待所,二楼是个卖水果的小店,一楼是个通道,出去地面上是水泥路,很硬。如果头着地的话,应该能立马失去生命,半夜下着大雨,抢救也不会及时,只要角度把握好,死神立刻就来到。唯一的顾虑就是父母了,他们养育一个孩子不容易,二十多年拉扯大,她得了这个病已经对不起他们了,现在只好继续对不起了。死了一了百了,哪还管得了这么多。
打开窗,雨水倾斜着打在她上半身,窗户齐胸高,真是不方便。她转身搬过房间的椅子,脚踩上去,一只脚正打算往外迈,楼下一辆汽车驶过,车灯的两束光柱照亮地面。张月明赶紧把腿收回,从椅子上下来,万一刚跳下去就被别人发现,那计划可就泡汤了。她盯着那辆车远去,心中又生一念,若是这样自杀了,父母白白失去一个女儿,自己患病的消息肯定也瞒不住了,要是自己不是自杀而是意外死亡的话,譬如被车撞死,那么家里还能得到一笔赔偿费,父母也不一定会知道自己得了艾滋。
对,这是一个好主意,要意外死亡,而不是自杀。她想起她那位因车祸而死的小学同学,甚至觉得村里有了这个先例,自己要是也意外身亡,父母可能在心理上好接受些。只有对不起那些开车的人了,但是他们既然能买得起私家车,赔个几十万总不至于活不下去,看来找意外死亡的机会也要找对“肇事者”。
张月明细细盘算着,怕自己醒来后忘记,把刚才的计划都记录在手机里。出车祸只是意外的一种,还有溺水、中毒、被砸死、被动物袭击。想死总是有办法的,关键是要看上去是场意外事故,而且要死绝,不能被抢救过来,这需要好好费一番脑筋。她想起以前看过的那些侦探故事,好像没有类似的情境,那些神探们拨开迷雾见真相,而她最不想暴露真相。怎样找到一种快速的、看上去意外的、没有任何生还机会的、还能获得赔款的死亡方法呢?这是个问题。她在网上查各种资料,看到许多惊心动魄的故事,比较着各类方法的可行性。天亮时才昏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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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一场大雨,第二天阳光明媚,张月明睁开眼时已近中午。
她打开手机,没想到有梁云施的一个未接电话,还有一条短信:去哪里了,怎么没回宿舍?没出什么事吧?
张月明不知该怎样回复,直接删掉了。想到要是舍友知道自己的事情,肯定会很恐慌吧,她急急搬出来,只带了些必需品,被褥、书本、衣服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都还在宿舍,她想到了一种最坏的结果,学校或者舍友可能会把那些东西处理掉或者烧掉。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她得赶快找好房子,把东西搬出去。
她不想住在学校附近,在江都一个较偏僻的区查到一处房子,看过后也满意,主要是房租便宜,一间向阳卧室才四百块钱。张月明当场付了押金和一个月的房租,回招待所把东西都带了过来。她不愿再回宿舍取衣物,怕被人询问,便拜托李长虹把东西寄给自己。
接下来要想想赚钱的事了。张月明唯一觉得可能的是教英语,可以以在校学生的身份去应聘辅导班的教职,这样能够免去进公司体检的程序。她在网上查了几个,选了待遇较好,不限经验的一个,打电话过去,对方颇热情,当天就让她过去面试。
下午,张月明换了身干净整洁的衣服,把散乱的长发束成马尾,临出门时,看着镜中的自己恍然若梦。还是那个人,还是一样的脸庞,还是一样年轻,细细看还有几分妩媚,只是因为得了那个病,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青春和美丽还能在世间存在多久,但她知道恐怕没有人敢来或者愿意欣赏她这一面了。这样想着,不禁心生自怜之感。
面试的辅导机构离她租住的地方不远,也许是因为地点稍偏僻,也许是因为机构刚成立,张月明跟对方聊的时候感觉他们要求并不高,主要教小学生和初中生,课程不难。跟她谈的人应该是这里的一个小头目,自称姓徐,张月明叫他徐老师。他东拉西扯地漫谈,没有涉及英语专业的知识,大部分是在吹嘘自己的机构,张月明猜测他并不懂英语,只是个老板而已。果然,跟其谈过之后,张月明又被通知去进行第二轮面试,两轮都过了才能被录取。
第二轮面试她的是位年轻女老师,姓冯,化着妆,踩着高跟鞋进来,显得很干练。张月明出于礼貌起身示意了一下,她顿时笑容满面,红红的嘴唇翘起来,眼睛眯的更小了。
“我主要考察一下你的英语口语能力和教学能力,你先用英语来个自我介绍吧。”
虽然没有准备,但这对张月明来说是小菜一碟,平时跟阿曼达讲话,不知不觉中磨练了不少,口语中常用的句型张口就来。她介绍了些自己的基本信息,又说了一些辅导学生的经验,那位姓冯的老师边听边点头,一直微笑着。张月明见她那个样子,知道自己应该没问题了。接下来又问了些专业知识,张月明对答如流,很让对方满意。
一切通过后,开始的那位徐老师又来跟她说了下工作时间和待遇问题,每周末两天全天上课,周一周二休息,周三到周五是下午在公司备课,晚上上课。因为张月明还是学生,他们不签订正式的劳务合同,不提供保险,给的现金也就多一些,一个月能拿到三千。这个待遇张月明还是很满意的,除去房租和生活费,一个月差不多可以存一千五,这样算下去,一年可以挣到接近两万。有了这笔钱,父母不用再起早贪黑地去侍弄大棚了,他们完全可以过轻松一点的生活,也不用因为一点小利而跟别人起冲突。
她回到出租房里的时候,心情很轻松,到了房间竟哼起歌来,没想到一切这么顺利。把换下的脏衣服放到盆里去洗,还没揉搓几下,电话响了,是家里打来的。
“月明啊,”是她母亲的声音,“怎么周末了也不往家打个电话啊?”
她这才意识到今天是周日,以前每到周末她都会给家里打电话的,这一周忙忘了。想到自己的病,暮然心中又惊又惧,千万不能让家里知道啊。
她回过神来,清清喉咙道:“哎,最近有点忙,忘了。”
“上次听你说准备考研,肯定很累吧,别光顾学习,也要顾及身体啊。身体不行,你学历再高,到时候也没有公司敢要……”
母亲在电话里絮絮叨叨地说,却没想到戳中张月明的心事。她不会想到自己的女儿已经得了不治之症,已经没救了,已经完了。
张月明眼泪涌出来,压抑着自己的声音,佯笑道:“我知道了,妈,没事我先挂了,你和爸爸平时也要注意,累活重活就别干了,你们年纪大了,出个意外可怎么办。”
“咳,”母亲在那头笑道,“大人总是比你们强些,一辈子下力下惯了,也不觉着累。你缺不缺钱啊?让你爸爸给你打些过去?该买的买,可别屈着自己。”
“不用,”张月明声音沙哑地回道,“我钱够了,也没什么事,先挂了啊。”她怕再说下去自己支撑不住,匆匆挂了电话。
“自己这是怎么了?刚才还高兴地唱歌?难道不知道你是得了艾滋的人吗?你是疯了吧?”张月明抓着自己的头发问,“你的人生已经完了,完了,彻底完了!别人都在躲着你,瞧不起你,你还有脸自得其乐!”
她心中愤怒绝望,找不到发泄的地方,只能拿自己出气,用力揪自己的头发,看着发丝飘落在空中,她想起阿曼达最爱她的长发,他经常爱抚它们。她冷静地找出剪刀,毫不留情地把满头秀发剪掉,把手机和电脑里所有阿曼达的照片、联系方式都删掉,将他送她的礼物也搜出来扔掉。为什么自己不去正视现实呢?为什么还对这个人心存幻想呢?他是个骗子,是个不负责任的无赖,而自己多么愚蠢幼稚,活该,一切都活该!
她憎恨阿曼达,憎恨自己,也开始憎恨这个世界。别人看不起她,她也看不起别人,世界不把她当回事儿,她也不把世界当回事儿。她的心盛满毒液,变得冷酷而残忍。人世从来都是不公平的,只不过以前的生活总还有希望,还有一层温情脉脉的面纱罩在上面,让她能够容忍。但如今这样的大不幸落到头上,所有的希望和美梦都化为泡影,生而为人的最后一点欣喜也被剥夺了,真是到了“生亦何欢,死亦何惧”的地步。世间于她已成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