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孩子, 就没有一天不操心的。
再懂事省心,也只是省了一点点的事, 要想操心, 总有烦不完的事,差别只在於爱不爱, 爱一个人,本来就是很麻烦的事。诚然, 赵溯虽然早熟懂事,但是一家子都爱他,於是为他所恼的人, 自然不少。
“殿下, 有件事我不知当不当讲。”
“别讲。”
“殿下不好奇吗?”
“不好奇。”
赵溯冷酷的回应,使容还清的脸凝在一种介於便秘与胃痛之间, 或者两者皆有的纠结之中:“殿下……”
“我让你别讲。”
“可是让我讲的人,说话比殿下好使。”
容还真眉眼轻薄, 五官不如二皇子赵泱漂亮,完全遗传了他爹的登徒子脸。
这时候, 他滴溜溜地看住友人, 未语先笑,一副藏了大秘密的贼样,可也教人讨厌不起来。
挥洒笔墨的手一顿,赵溯立刻知道他在当谁的说客了:“他有何事不可直接跟我说?”
这不像父皇。
除了让下人来转达的吩咐之外, 有事都直接传他说个明白, 更别说是‘不知当不当讲’的事了, 拖泥带水,一点也不爽快。
“他说过了,大抵是觉得我俩年岁相近,平日也总在一起,由我来说的话,会比较好问出殿下的想法吧,”容还清轻轻叹气:“殿下,我昨日和通房开荤了。”
赵溯:“……”
“就是个引子,不必太介怀,我们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你看,就是不成家,也应尝尝人事的滋味,别说,真挺舒坦的。”
“你说得很猥琐。”
“风花雪月,何等惬意,怎么到殿下嘴里就是猥琐了?”容还清睨他一眼,年轻的脸庞上风流无限:“你不近女色如柳下惠,可听你这猥琐一说,真有三分冰清玉洁的大家闺秀风范……好好好不说这个,别打我,漂亮姑娘万般好,可我办事,也是为了爹娘放心,殿下对婚事没有一点想法吗?我娘早给我定下来了,听说人很贤惠懂事,却不知是否貌美,手感如何。”
对於不能自由恋爱,他忧伤片刻,很快又振作起来:“不过发妻要敬爱,美妾用来宠爱,倒也不坏事。皇上让你选,你百般推拒,就不美了,我也很担心,若你喜爱男子,与你最亲近的男人就是我了,以皇上对殿下的宠爱,我怕是要被人捆起来送到你床上。”
容还清极会说话,也拿捏得住分寸,赵溯愣是被说得思索了起来。
确实,他一直有意回避着这个问题一一这反倒不是成熟的表现,不是断绝七情六欲就叫成熟了,成熟的人,应当能处理好自己的一切关系,无论事业爱情亲情都打理得妥当,而非让亲人担忧。他只是……不想自己平静的生活被一群女人闯进来,如同父皇面对后妃那般,毫无期待感,亦不对拥有三千美人而欣喜。
这点,父子俩非常相像。
自从将大权收拢回来之后,正当壮年的父皇,选秀都没再往宫里进过人,任宗室琢磨自己是不是哪里有毛病,母妃都快被传成神仙下凡的了,不然怎么能把一个,对天下美女都垂手可得的男人笼络住,独独要她一个人呢?赵溯想,他不喜欢女人带来的麻烦:“若真要成婚,我想要个像母妃那样的。”
容还清沉默片刻:“贵妃娘娘……殿下确定吗?”
蓦地想起母妃抱着幼弟朝自己‘略略略’的情景,赵溯受到了来自灵魂的拷问,艰难地改变了决定:“我收回那句话,像公主那样的,也好。”
听话懂事,模样也漂亮,天底下除了母妃,怎会有比她好的姑娘?可惜她是他的胞妹,而一想到她将要嫁出去,他就忍不住一阵牙酸,想先将人揍一顿。容还清观察他的神色,多少猜到他的想法,低笑:“殿下一定会是个很麻烦的小舅子。”
“连我这关都过不了,还想尚主?”
赵溯冷淡矜持的微笑里,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另一边厢,翊坤宫里。
“状元郎……皇上也属意他,不过到头来,还须看福安的意思,”徐皇后语气温婉。很难得地,她会想看福安的意思,虽然由公主选驸马是默认的潜规则,朝廷也没弱势到要靠出卖公主婚姻来维持盛景的地步,可是像她这般的世家女,都不会把儿女的想法纳入成婚人选的考虑因素之中:“贵妃觉得呢?”
她轻声垂问,真的在考虑她的意见。
“既然皇上有意,不如寻机会将他召来,我们和福安躲在屏风后看看?”
始终是现代人,颜欢欢给出的意见都在各在电视剧里看来的,不是不可行,但显然难住了徐皇后。她蹙起眉,略见为难,终於摇摇头:“我是皇后,见他就像见小辈,但贵妃藏於屏风后,未免有点……”她收住话语。
这确实不合规矩,颜欢欢也知道她无意留难自己。
她沉吟:“皇后说得有理,福安和你见到了就好。”
闻言,徐皇后的眉头舒展开来,两人在规矩上达成了共识。
说也奇怪,也许岁月真的能改变一个人一一在知道皇上不会再给自己一个孩子之后,面对日益乏力的外戚,徐皇后终於偃旗息鼓,甚至顾念起女儿来了。如颜欢欢所想,徐皇后并非人性泯灭,她只是想追求的太高太远太多,以致於忽略了身边瑟缩绵软的小女儿。
颜欢欢早已占据了福安心上最可靠信赖的位置,只要她轻轻松松挑拨几句,这对母女的关系会彻底分崩离析,再也无法复原。这自然也是对她最有好处的,多掌握一位公主,就等於不用十月怀胎,就能坐享一个现成的资源,岂不美哉。
但颜欢欢没考虑过这么做,她已经占据了一切,而无论对任何一个人,乃至福安来说,永远断绝来往都不是一个好选择。
当时,她只安慰福安:“皇家永远是你的后盾,待你出嫁后,也没什么机会与皇后见面了,没有三五日就进宫的道理,你也会有自己的家庭,丈夫乃至儿女……皇后想与你和好,无论你最后怎么做,都不会影响你的前途。我就不去揣度的用心是否真诚了,这是你需要想的问题,没有一个绝对正确的答案搁你面前,你愿意给皇后这个机会,就给吧,我不会觉得你是白眼狼。”
何苦呢?
人就活一辈,父母没那么重要,也没那么不值一文。
福安最后选择了给一次机会。
只不过,这注定是一场持久战,毕竟修补一段残破不堪的关系,比建立信任难上百倍,而由於福安极讨厌听见别人说贵妃坏话,为了重新取得女儿的亲近,徐皇后只能放下身段,尝试和贵妃交好。
而这不失为一个好选择,在皇帝权力逐渐稳固后,后宫局势明朗,徐皇后也摸到了如何过得更好一一她发现了,贵妃对宫权毫无兴趣,只要她别做得太过火,她和皇上都愿意给她一份尊重,体面地过下去。比起历史上输了宠爱便失去一切的下场,好出太多。
失去争夺的对象,徐皇后也开始心平气和地,重新认识这个自己恨了大半辈子的女人。
在日常相处下,没了迷眼的硝烟,终能看见她真实的一面,也不再像以前那般剑张弩拔。徐皇后发现,贵妃大规矩不出错,小处却一塌糊涂,常常随意糊弄过去了,连带着长乐宫也是一股松散写意的气质,初时待着浑身难受,久了,才尝出个中的写意。
她偶发感慨:“也许我就这点不如你。”
“哪一点?美貌吗?”颜欢欢诚心垂问。
“……”徐皇后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你对权力没有欲│望,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很放松,就连我,在你身边也会忘记自己是皇后。”
颜欢欢被这突如其来的夸奖夸得差点闪了腰,她想象了一下,只觉得这话像在夸古早言情小说里,好清纯好不做作的女主角。她稍作回忆,倒也坦诚:“皇后过誉了,我哪是对权力没欲│望呢?要真是那样,我就寻个美郎君入赘,一辈子听我的话。我只不过是怕麻烦,也自知没这能耐,没强揽活而已一一说是权力,也只是想过得更好,谁不盼着有好日子过呢?”
她嘴说快了,就开始乱搬句子:“只有足够努力,才能活的看上去毫不费劲。”
【宿主,没想到穿越这么久了,你对企鹅空间经典签名依然倒背如流。】
‘客气客气,记性好而已。’
徐皇后了然,勉励道:“你不必妄自菲薄,这点事情,学学就会了,你若是有兴趣,我可以请示皇上,将中秋的事交给你办。”
下放宫权,对她来说,是最诚恳的交好表现。
颜欢欢却是吓了一跳,连连摇手:“皇后你做事稳妥,我负责玩就好了,千万别。”
她以为她在谦虚,劝了几回,见她真的态度坚决,才收回了这个建议。
“皇后不怕我答应下来,夺你宫权?”颜欢欢奇问。
二人关系确实是比以往好了,才能把这样的大实话问出来。
“如果你真想要,就算我不愿意,皇上也会为你摘来。”
说起这差别待遇,徐皇后心态平淡许多。颜欢欢略加思索,却不同意:“未必,皇上公私分明,他知我办不好这种事,我也有不如你的地方,只是皇后太着眼於短处而已。”
宫权,意味着后宫千来号人过得好不好。
她若是真的一时兴起想要宫权,以皇上的性子,虽然因着对她的宠爱和信任,未必立刻回绝,但会坐下来认真跟她谈谈心是少不了的。确定她是真的想要,而不是闹着玩后,再要求她交出具体的计划,逐一考察她有没有这个能力,会否办得比皇后好……想想就麻烦。
办事被肯定,徐皇后眉眼柔和了下来。
“我总算明白福安缘何这么亲近你。”
她垂眸笑道,笑里藏了太多无望的苦涩。
颜欢欢沉吟片刻,终是鼓励她:“只要真用心想修补,无论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且承贵妃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