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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老太太还没来得及见严柏宗,祈良秦就打了电话过来, 说要见她。

    老太太已经把祈良秦的电话拉黑了, 她把所有祈良秦的联系方式都删除了, 誓要铲除他的一切痕迹。祈良秦是透过春姨转达了这个消息。

    “他怎么不让老大直接告诉我,还要告诉你?”

    “她来见你的事, 柏宗不知道。”

    老太太一副深恶痛绝的样子:“磨磨唧唧不知道他想搞什么, 我就烦他这样的男人。说是老大不知道, 谁知道是不是他又耍心眼,单等着事后告状,说我怎么为难他。”

    春姨有些为难地说:“那老太太还要不要见他?”

    “见, 为什么不见,送上门来给我骂,我还能怕了他?”

    春姨就打电话通知了祈良秦:“老太太不会心平气和坐下来跟你谈的, 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我知道。”

    祈良秦这两天上火很严重。

    严柏宗要上班, 每天中午和晚上陪他吃个饭,晚上回去睡觉。大概是不想他负担太重, 严柏宗很少跟他提家里的事,祁良秦也没问。

    不是不想问, 是心里有愧, 所以不知道说什么。是他让严柏宗走到如今两难的地步,他愧对严家人,可却又不肯放弃自己的幸福。

    人的心是多么微妙和复杂啊。他看着不动声色的严柏宗,有些心疼他,发自真心的心疼,他真的一点痛苦也不想让严柏宗尝受。可是他又有着那么强烈的私心和占有欲,为着一己私欲,不到万不得已不肯松手。

    他住的酒店距离严家不远,在严家和严柏宗公司那条线上。严柏宗每天来看他,但是两个人克制了很多,大概也是没心情,没什么亲热举动。严柏宗什么都不说,严松伟倒是一天三四个电话地发过来,随时报告家里的情况。

    祈良秦觉得这事事关自身,他不能什么都交给严柏宗,自己也需要有所作为才行。他心里也是不安的,越是太平静,他越是害怕后面有暴风雨等着他。他是打死都不肯分手的,但他怕严柏宗会。

    得不到家人祝福的婚姻,或许未必不会幸福,可是得到家人诅咒的婚姻,就一定不幸福。就算严柏宗抛弃了家庭选择了和他在一起,他觉得严柏宗也不会真正快乐。

    既然严柏宗都不会快乐,他又怎么可能获得自己想要的爱情呢。他想要严柏宗没有后顾之忧地爱他,全心全意地爱他,就要攻克老太太这个难关。

    老太太没让他进家门,也没有去咖啡厅或者哪里,而是直接约在了路边,叫祁良秦在小区外头的一个路口等着她。

    祁良秦早早地就到了。老太太坐着车远远地就看见他站在路口。

    老太太心里很不舒服,因为她觉得几日不见的祁良秦仿佛出落的更俊秀了。祁良秦看起来越是叫人满意,她心里就越不舒服。一个本来可以成为完美儿媳的男人,如今竟然成了一条白眼狼,她怎么能不生气,懊恼。

    车子在祁良秦跟前停下来,祁良秦才看清开车的是严媛。他冲着严媛半鞠了一躬,低头致意,没有韩剧或日剧里常见的那种鞠躬夸张,却比点头更诚恳恭顺,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打招呼方式。老太太将车窗打开,露出一副精心武装过的面孔,冷冷地瞧着他。

    “您好。”祁良秦再次低头致意。

    “您”这个词,好像更多地在正规社交场合和书面上出现,在日常生活里很少有人用,祁良秦原来在严家的时候,大家跟老太太说话,几乎很少会用到这个字,都是用你。他如今用“您”,自然是为了表示恭敬,有心讨好。

    老太太却并不吃这一套,她当然不可能吃这一套,冷冷地瞧了祁良秦一眼:“你不是有话跟我说,我来了,你还磨蹭什么?”

    “我想跟您好好谈谈。”

    “就在这里谈吧。”老太太说:“没有外人,也省的丢人。”

    前面的严媛低着头,手放在方向盘上,被阳光照着,指甲上新做的花纹泛着粉色的彩。严媛也不喜欢祁良秦,她从知道祁良秦和严松伟是假结婚的时候就已经心生不满了,后面知道祁良秦和严柏宗搞在了一起,只是增加了她的不满而已。但是她对严柏宗是敬畏的,也有着割不断的血脉亲情,所以为着严柏宗,她只能做个中间派。

    她也是听了严松伟的话:“这件事咱们俩都别掺和,尤其是你,本来就是局外人,就更不要掺和到里面去,免得落得里外不是人。大哥和妈对祁良秦是两个态度,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们帮谁都不合适。我知道你对祁良秦有意见,可将来万一他和大哥结了婚,你再不喜欢他,他也是大哥的爱人,不要弄的太难看。”

    可是祁良秦真的会和她大哥修成正果么,她觉得很悬。而且说到难看,如今就已经十分难看了。

    “我跟松伟是假结婚,什么关系都没有的,我对他一点动心都没有,他对我也没有,他是个标准的直男,而我是个天生的同性恋。”祁良秦说。

    在来之前,其实他做足了准备,他要说哪些话,甚至在什么时候停顿,如何说的讨巧而真挚,最大限度地获得老太太的谅解。但是真正站到老太太跟前,他才发现一切准备都是徒劳。他有些语无伦次,但有了一种莫名的勇气和冲动充斥着他的心:“严柏宗是我爱上的第一个男人,也是唯一的一个。”

    老太太不以为然地看着他:“你爱谁不爱谁,我并不想知道。”

    祁良秦有些急迫地说:“我不是存心说出来叫您生气……我是想告诉您,不要觉得我和松伟怎么样了之后,又和柏宗怎么样……我不是勾引了您的两儿子,把您的两个儿子都……”

    “你要说你和老二清清白白,不是一个人睡了一对亲兄弟,是么?”老太太看着他,语气有些嘲讽:“你要表明你有多忠贞纯洁么?”

    “不是,我是不想您误会……我……”祁良秦满脸通红,停顿了一会,接着说:“我明知道自己和他的关系特殊,可还是勾引了他。我自然是可耻的,我犯下的错不可更改,这是事实我无法辩驳。如果要我回顾当初为什么会犯下这样在很多人看来不可原谅的错,我或许也能为自己找到许多借口,但在很多人看来都是恬不知耻的辩驳。所以如今我受到惩罚,这也是应该的,我没什么好为自己委屈,我的确有错。可是事情已经是这个样子,我回不了头,如果我说假如时光倒流,我一定严于律己,不犯错,但是又有什么用,过去不能更改。如今我已经走到这个地步,站在这里,就是过去的我组成了此时此刻的我,可是我对我所爱的,是发自真心地热爱的。尽管这热爱沾染了肮脏的私欲,我站在您面前,唯一能说的,就是我的悔意是真的,但我改变不了过去啊,您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从此时此刻开始,背负着过去的错误站在这里的我,真心希望您给我一个机会,试着接纳我。我当然是可恶的,可恨的……”祁良秦开始语无伦次:“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明知道过去的也不会过去,就是无数的过去组成了一个完整的我,已经烙上印记,在您看来我已经是可恶的人,怎么可能要求您忘记我是如何可恶……但我怎么办啊,我已经这样了啊……我可能在为我自己找借口,为自己的无耻找理由……”

    祁良秦感受到深深的挫败,因为他无法找到一个逻辑清楚有说服力的理由,尝试着来为自己获得原谅。他说着说着,也为这样的尝试感到荒唐可笑。

    他勾引了严柏宗,这是真的,他在勾引的时候明知道严柏宗和他有着扯不清的关系,会有不可预料的后果,却故意不去想,这也是真的。这都是无法辩驳的事实,即便是以爱之名也不能掩盖他的可恶。他也想自己的爱情完美无瑕,两情相悦,人人祝福。但他的爱情偏偏是这样的。他心里最重视的东西,偏偏有着这样肮脏的污点。

    多无奈,多可笑,咎由自取的可怜,无法言说的纠缠。

    但是他对严柏宗的感情,难道不是爱么。不,他觉得他对严柏宗的爱炙热而纯粹,他觉得世上没有几个人的爱能和他对严柏宗的相比。他的爱像是一把火,灼烧着他,他常常为那种炙热的偏执的爱感到折磨。如果爱能称量,有体积,他可以毫无畏惧地和任何人相比,他的爱比山还要重,比海还要深,又肤浅热烈,又深沉厚重,又矫情可耻,又动人光荣。

    老太太看着他通红的脸,和不知道说什么,却又憋着一股劲的眼睛,终于还是躲避了他的眼神,说:“你也知道自己的可耻,你也知道你做的事有多不堪,你也知道这是你永远无法抹去的污点。可能在你眼里,在老大眼里,我就是揪着一个可以化解的错误不放,但我就是这样的人,一如你就是那样的人。我不强求你,你也别强求我。我看见你就觉得可耻可恨,污染了我的眼睛,这就是我对你的看法。自然有人不像我这样认为,譬如你的严柏宗,在他眼里,我认为的不可原谅的错,他就觉得没什么,他接受这样的你,爱这样的你。就像你说的,这就是你,好的坏的。但我不是他,他也不是我,我还是要努力告诉他,让他唾弃你,背离你,一如他会陪在你身边,试图说服我。总有一人会服输,也或许终成陌路,我不管他爱谁恨谁,他也不管我爱谁恨谁。我说这些话,就是叫你死心,不管是你还是老大,你们说什么对我来说都没有用。你在我心里,就是一个恬不知耻的骗子,一个**,抢走了我的儿子,给我们家带来这样的动乱,是我此时此刻最厌恶的人。”

    “我生长在单亲家庭,当年我母亲病逝,我办理完丧事坐车回工作的城市,快到的时候,我特别伤心,因为我觉得自己很孤独,很寂寞。我一心想的就是,如果这个城市有个人在车站接我该有多好,我走的时候送我,我回来的时候迎接我。我在这里无亲无故,只有严柏宗一个。我可能是恬不知耻的,但我抓住了就不会放手,我就是很想跟他过一辈子,我想他爱我,别的人都代替不了他,我就觉得他最好。您是个自私的人,我是个比您更自私和可耻的人,那中间难受的,就是我们都爱的严柏宗。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舍得放手,也没脸要求您放弃,只是希望您不要太为难他。”

    “老大从小到大没让我操过心,是我多得意的一个儿子,被你祸害成这样!”老太太忽然激动了,泛着泪光说:“因为你我要伤害他,你知道我心里有多恨,我不伤心,我只恨。本来好好的,都是被你毁了!你叫我怎么原谅你,我真是想到不到办法原谅你。他人虽然在家里,可我知道他到底还是偏向了你,如果真要他作抉择,他还是会选择你,他为你抛弃了我这个母亲,这裂痕一辈子在我心里,你!祁良秦,你……”老太太忽然扭头向里,满脸通红地落泪:“你怎么这样?!”

    爱情是可控的么,可以爱谁,不可以爱谁,知道这个人不可以爱,就不会爱上。

    不,爱情是不可控的,爱情似乎真有命中注定的奇妙,所以有人会犯贱,有人会犯傻,有人为此杀人放火,有人为此六亲不认,会变了一个人。你遇到了一个人,是你喜欢的性格,是你喜欢的年纪,是你喜欢的身体,是你喜欢的相貌,是你喜欢的一切条件他都有,是你会爱上的人,你怎么可能不爱上。

    老太太就是知道爱情不可控,知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祁良秦有他的无可奈何,才会更恨,因为知道不该恨,所以更恨。

    不然还能恨谁,难道恨自己?

    祁良秦见老太太哭,一直压抑的情绪一下子喷涌出来了,他紧紧抿着嘴唇低下了头,但他觉得他此刻掉眼泪,会让老太太更恨,他心里似乎觉得自己是不配掉眼泪的,一个始作俑者,本就该承受这些磨难苦痛,又有什么好哭的呢,所以他强忍着,说:“我……”

    他怎么这么可恨可耻,可这却又偏偏是最真实的他。他踩着别人的血泪往上爬,流出来的只会是鳄鱼的眼泪。

    我的爱是很真实的啊。我是发自肺腑的深爱着严柏宗啊。我虽然不是没有了严柏宗就不能活,但我就是不愿意放手,我不想成全别人痛苦自己,这样就真是一无是处,只剩下可耻和自私么。

    他脑子里很乱,想不通,他既觉得自己有理由,又觉得自己很卑劣。他的爱却在这样自我厌弃和别人的阻碍中愈发炙热,烧的他喘不过气。

    越肮脏越炙热,越无耻越炙热,跌入地狱里,享受天堂的快乐。

    “我跟你没有什么好说的,从今以后,你争你的男人,我夺我的儿子,不要再见了。”

    老太太说着,就将车窗关上了。

    车子从他身边开走,祁良秦呆呆地站在路边,脸上的红潮久久退不散,他的眼泪终于没有掉下来。他脑子里嗡嗡的,一片空白。

    但是他没走几步,就看见严柏宗在不远处站着。

    “你怎么在这?”他走过去问。

    “老早就跟出来了,春姨告诉了我你们见面的事,”严柏宗低头仔细看着他,问:“你们都说什么了?”

    祁良秦低下头,没有说话。阳光照在他的耳朵上,耳朵是红的,只是严柏宗知道这一次不是爱欲的颜色。

    “好了,回去吧。”严柏宗也没多问,拉起了祁良秦的手。

    祁良秦的手有一层汗,濡湿了严柏宗干燥的手掌心。

    “对不起啊,”祁良秦说:“真是对不起你。”他如今也只能说这些没有用的话,他也不会因此悔悟回头。

    严柏宗捏了捏他的手。

    感谢这个世界,对同性恋这么宽容,让两个男人也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牵手。这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同志的幸福和自由,归根到底,还是要依赖于大环境的宽容。他如今有幸生活在其中,因为在这里同性恋也可以活的很好,他不必孤独一生,遇到了严柏宗,也因此对于未来的美好生活更渴望,更贪婪地想要占有,因为可以实现,他的那些关于爱情的美好幻想,都可以实现。这诱惑着他,所以他诱惑着严柏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