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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体好个差不多之后,祁良秦便去了一趟原来租住的地方,退了租,将出租屋里的东西都归整了,打包带到了他自己的公寓里。这江景房他每次去都要在里头待一会,属于自己的房子让他特别有归属感。

    其实打包的东西都不是他的,衣服不是他的,电器也不是他的,还有些细碎物件,对他来说都是很陌生的东西。

    但他都留着了,没扔掉。这些属于别人的记忆,似乎也和他有关系。衣服重新送洗衣店洗了,叠好放进了柜子里面,那些小物件他也都按照自己的心意摆放在了桌子上。这房子已经简装修完毕,原本还有些空,如今摆放了东西,终于有了家的味道。

    还可以装修的更好,更温馨,他打量着房子,心里做着这样那样的规划。就让从前的祁良秦的痕迹继续存在在这个房子里,毕竟是人家卖身得的房子,他捡了个便宜,心里着实有些羞愧。等到他从严家搬出来之后,就把这些全部都扔掉,不留下一点过去那个祁良秦的痕迹。

    但是,他会从严家搬出来么,多久搬出来?

    虽然对于严柏宗的这份痴迷有些苦涩,但他甘之如饴,如果可以,他是愿意继续住在严家的。但他也知道不会长久,他不可能一辈子和严松伟假结婚,如果一辈子苦恋,倒不如搬出来一刀两断。他心里是有幻想的,他对严柏宗,依然有觊觎之心。

    小说里的祁良秦是个学美术的,虽然功底一般,但在他这个外行看来,绘画技术已经很让他惊叹,所以回去的时候他把他绘画用的一套东西都带回去了。他尤其爱那个画画用的本子,很大,又很有质感,这是他头一回见到画纸,画本的第一页,还留着一个画了一半的窗景。

    祁良秦对艺术天生向往,奈何自己没有那个经济条件。他父亲去世的早,母亲辛苦将他拉扯大,本科毕业四年,原本有了点存款,他母亲的身体却开始不好,后来还是去世了,他只顾着赚钱,人生感觉从来没有所谓追求艺术的时候。

    跳舞的人都很有气质,会弹琴的总是显得很浪漫,会画画的给人感觉就是有才华,写的一手好毛笔字好像整个人都变得有逼格。这些所谓和艺术沾边的东西,都像是他隔着橱窗看到的精美物品,是他渴望而不得的另一种生活。

    如今有条件了,他就想学画画,也算是对祁良秦这个小说人物的一种延续吧。

    他并没有请老师教,而是自己偷偷在房间里画着玩,网上下了个教程,一天跟着学一点,当做看书之外的放松休闲。拿起画笔会让他心生喜悦,有一种自己也在逐渐变得优秀的错觉。

    严柏宗是很好的男人,自己也应该丰满自己,将自己变得越来越优秀,将来才可能配得上他。即便将来他和严柏宗并没有任何结果,他也在朝着严柏宗那样的人靠近。他大概已经过了相信白马王子不喜欢白富美只喜欢一无是处的灰姑娘的年纪,只有所谓的金子一般的心是不够的,一个人要吸引另一个人的目光,还有些外在的,看得见的东西,对方才会看到你,继而看到你的心。

    严柏宗离婚的事,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没人提。严柏宗那两天也是早出晚归,很忙。

    祁良秦也没有继续待在房间里天天看书了,他要和严媛陪着老太太去会友。

    说起来这个老太太对他的态度,也是很奇怪。他跟着严老太太也去了三四个朋友家了,每到一个人家,主人总是要客套性地夸赞他两句,无非是懂事啦,长的俊俏啦,基本上千篇一律。但是每次严老太太都会一脸嫌弃地说:“再好也是个男人。”“好不好的,还能怎么样,也只能认了。”“你别看他长的像模像样,也就只有这点好处了,别的都不行。”

    总之主人夸他的花千篇一律,严老太太损他的话却从来不重样。这些还都是大概的论调,要细分起来,还有诸如“脑子笨”,“学历低”,“没眼色”,“孩子气”,“懒”,“什么都不懂”等等各种说辞,掺杂在聊天里面,时不时蹦出来一句,都叫他羞愧难当。

    可是按理说既然这么瞧不上他,那就别带着他去朋友家里丢人啊。老太太偏要总是带着他。

    “不管怎么丢人,都是咱们家的人了,这些老朋友早晚都是要熟悉的,也带着他出来见见世面,别整天窝在房间里看书,人都看傻了,本来就不算是个聪慧的。”严老太太如此对严媛说。

    “妈我发现你最近真是越来越爱自相矛盾,是谁前几天说多读书好,叫良秦没事多在家里看书的。”

    严老太太瞪了严媛一眼,对于她挑战了自己的权威表示不满。

    祁良秦就站在这娘俩身边讪讪地笑。

    更多的时候,他们从朋友家里出来都不会直接回家,而是会去逛商场,去的都是祁良秦见都没见过的地方,他第一次见老太太她们购物,那钱刷的叫他心肝颤。不过叫他激动的是,老太太给他买了一身衣服,好几万。

    这可是他摸过的最贵的衣服了,每次出门会友他都穿在身上。严媛说:“你都不能换一身。”

    “我就喜欢这套,那么贵,得穿够本。”

    严老太太听了皱皱眉,严媛就是偷笑。

    但祁良秦之所以每次都穿,倒不只是因为这衣服好看又值钱,而是他看到他每次都穿出来的时候,老太太都特别高兴,嘴上虽然不说,那细微表情却是骗不了人的。

    跟着严氏母女逛了几天,他倒真是如严老太太所说的那样,见了很多世面。眼前是他从没有见过的花花世界,他才知道即便是走过同一条街,过去的他和现在的他看到的东西也是不一样的。

    当然偶尔也会闹笑话,露出他的土包子属性,有些还是非常尴尬的事,叫他一回想起来都觉得没脸见人。但这些他不曾见过的世面,也让他觉得自己在进步,在慢慢变成更好的人。

    人生一路,最伤感的是年纪的增长,时间是最宝贵的,一旦过去了不能重来,而最值得欣慰的,就是自己一直在进步的路上,每一天的自己,都比昨天更好。

    日子平淡而过,直到一周之后沈訸的到来。

    沈訸来之前,先给家里打了电话,电话是春姨接的,他们都不在家,严氏两兄弟都在公司,他们三个则在逛商场。

    春姨打了电话过来,说了沈訸要来的事。

    “我就说她不会做人,要来起码得提前一天打招呼吧,不跟我们说,也得跟你大哥说一声,结果呢,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来了。”

    严媛问:“那咱们要回去么?”

    老太太似乎考虑了一会,最后不耐烦地说:“不管她,叫她等着。”

    严老太太说完戴上墨镜,继续逛,也不嫌累。

    夏日炎炎,偶尔晒到太阳的时候还真是热。祁良秦给老太太撑着遮阳伞,自己一个男人也不好意思挤到伞下去,后背早就汗湿了。他觉得今天买的东西差不多了,他一只手打伞,一只手拎着购物袋,基本上已经拿不下更多东西了。老太太却打了电话叫了司机过来,把买的东西都拎到车上去了,继续逛。

    她显然是带着一点报复的念头在逛街,就是为了让沈訸多等一会。后来他们在一家咖啡店里歇息,祁良秦细心地发现老太太的脚踝都磨红了。

    她真是难得走这么多路,再合脚的鞋子,也会累,何况老太太虽然岁数大了,出门却必穿高跟鞋的。

    “我都快走不动了,妈,咱们回去吧。”祁良秦说。

    “这才逛多久,你们男人啊,一逛街就累。”

    老太太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收工回家了。

    他们回到家,已经是两个多小时之后了。车子缓缓是驶入严家,还没下车,祁良秦就看到了廊下站着一个穿米白色衣服的女人。

    沈訸,这个小说里从没有正式出场的女人,这个他一直羡慕的女人,他终于要见到了。

    沈訸确实长的算不上漂亮,人很瘦,个头也不高,还戴眼镜,倒是很有气质,一看就是很有文化的人。

    但是沈訸给他的感觉并不好。

    怎么讲呢,他觉得沈訸很像以前他看民国那些文人的乡下老婆照片的感觉一样,有一种年纪偏大和古板的感觉,沈訸看起来比严柏宗还要显老一些。

    祁良秦赶紧偷偷问严媛:“我该怎么喊她呢。”

    “还是喊大嫂吧。”

    祁良秦于是便朝沈訸鞠了一躬,很恭敬地喊了一声大嫂。

    结果严老太太不乐意了,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哪来的大嫂?”

    祁良秦讪讪地红了脸,严媛没敢接着喊大嫂,直接热情地打了招呼:“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了。”沈訸说着看向严老太太,大概是受刚才严老太太那句话的影响,她叫了一声“伯母。”

    这一声可把严老太太喊的寒了心,没应声,而是直接看向春姨:“她东西都收拾好了么,别落下了什么,该带走的都给她带走。”

    沈訸有些尴尬,说:“没什么收拾的,都是一些细碎东西。”

    严老太太径直进了门,春姨放下怀里的那只折耳猫,笑着说:“外头怪热的,都进来凉快吧。”

    严媛笑着往屋里走,沈訸却挽住了她的胳膊,问:“这位是……”

    严媛说:“他就是我二嫂。”

    这显然是故意的,祁良秦红着脸冲着沈訸点点头:“你好,我是祁良秦。”

    “原来你就是老二的那个对象,我见过你照片的,不好意思,没认出来。”她一边说着一边笑着朝屋里走,对严媛说:“比照片好看。”

    看得出来,沈訸跟严媛的关系还是可以的。祁良秦在后面问春姨:“松伟回来了么,大哥呢?”

    “松伟回来了,在卧室呢。柏宗不久前打电话说在开会,得一会,估计也快到家了。你去问问老太太,是出去吃呢,还是叫师傅来家做呢,还是咱们自己做。”

    祁良秦点点头,听见老太太在客厅里喊:“叫小郑把买的东西都拎进来呀。”

    祁良秦忙喊:“我去。”

    他说罢就赶紧转身跑回去了,不一会拎着一大堆东西回来,春姨帮他拎,说:“又买这么多。”

    祁良秦笑了笑,没说话,进去放东西的时候顺便问严老太太要怎么吃这顿饭,老太太没好气地说:“管她一顿饭就不错了,还请她山珍海味地给她践行不成?告诉你春姨,平时怎么吃还怎么吃。”

    他出了一身汗,下楼跟春姨说了之后便去洗澡了。严松伟躺在床上打游戏,他说:“你怎么在房间里窝着,大嫂来了,你知道么?”

    “见了,”严松伟不急不慢地说:“我跟她没话聊,你不知道我刚回来的时候有多尴尬,早知道家里没人我就晚点回来了,以为你们都在,就缺我一个呢。”

    大嫂和小叔子独处,是有些尴尬,祁良秦笑着进浴室:“不是还有春姨的么。”

    严松伟就笑,也不说话,聚精会神地不知道在玩什么游戏。

    祁良秦冲了个温水澡出来,严松伟还在床上歪着呢。他偷偷打开房门听了听,发现客厅里一片寂静,于是便走过走廊,刚到拐角,就看见沈訸一个人在客厅里坐着,吓得他赶紧退了回来,偷偷关上门,说:“大嫂一个人在客厅里坐着呢,好尴尬。”

    严松伟就问:“妈和媛媛不是都回来了么?”

    “对啊,我以为你妹妹会陪着她呢,我看她们俩刚才挺亲热的。”

    严松伟就笑:“肯定是妈不高兴,把媛媛叫上楼了,这是在给大嫂脸色看呢。”

    祁良秦倒是觉得沈訸有些可怜。他这人最受不了尴尬了,想到沈訸此刻的境遇,心里有几分同情。而且他心里对沈訸多少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这感情里还掺杂了一点愧疚在里面,于是他便穿好衣服,要出门。

    “你干嘛去?”

    “去客厅啊,总不能叫大嫂一个人坐着。”

    “你又不是女的,你跟她能聊什么啊,不尴尬么?”

    祁良秦嘻嘻笑说:“我们俩是妯娌呢。哈哈哈。”

    他说着便推门出去了,到了客厅,笑着说:“诶,媛媛呢?”

    “刚老太太有事,把她喊上去了,”沈訸见到他便站了起来,祁良秦赶紧给她倒水,沈訸拦住说:“这春姨刚倒的,都还没喝呢。”

    “大哥还没回来啊?”

    “刚打电话说到门口了……那不是,回来了。”

    祁良秦转身一看,就看见严柏宗进门来,在门口换了鞋,手里拎着一个公文包。沈訸便朝他走了过去,接过他手里的包,说:“才回来。”

    “开会呢,你来之前也不提前说。”

    看他们俩情形,倒真像是寻常夫妻。

    严柏宗朝客厅里看了一眼,祁良秦有些拘谨地点头:“大哥回来了。”

    “嗯,”严柏宗看了一圈:“家里就你在么?”

    祁良秦讪讪地正不知道如何回应,沈訸已经扯了扯严柏宗的胳膊,严柏宗似乎瞬间了然,也没多说什么,便朝对面房间走。沈訸也跟着过去了,留下祁良秦一个人站在客厅里,吁了一口气。

    严老太太拿够了架子,这才跟严媛一起下来,下来没见到沈訸,还以为她走了,鼻子里冷哼一声,说:“她脾气倒大。”

    “大嫂走了么?”严媛问。

    祁良秦摇头:“大哥回来了,两人在房间里呢。”

    严老太太对严媛说:“不要叫大嫂了,都离了婚了。”

    严媛说:“虽说一年见不了几次面,可也这么多年了,都叫习惯了,不然你说喊什么呢,总不能像从前那样喊她沈訸姐吧。”

    严老太太往沙发上一坐:“你去,看看他们俩窝房间里干嘛呢。”

    严媛有些为难:“我不去,万一看见不该看见的,岂不尴尬。”

    “大嫂跟大哥肯定有很多话说,妈,你就对大嫂和气点吧,不看她的面子,也得看大哥的面子啊,反正都是最后一遭了,以后也不会常见。”祁良秦温声细语地说:“不然大哥夹在中间,多难受。”

    “良秦说的对,你看我,我也不喜欢她,不照样跟她说长道短的,妈你平日里很大气的一个人,怎么如今倒小家子气了。”

    严老太太叹了一口气:“我是寒心呢,这才刚离婚,伯母都喊上了。”

    严媛和祁良秦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心照不宣,都没说话。

    这顿饭吃的不算愉快,虽然有严松伟插科打诨,可到底还是透着几分尴尬。祁良秦先是进厨房帮着春姨做饭,再然后收拾桌子,摆碗筷,沏茶倒水,倒是贤惠的不像话。沈訸和严媛坐在沙发上低声说着体己话,严松伟和严柏宗坐在一块陪着老太太,祁良秦就不断地在他们面前穿梭,忙前忙后。

    严老太太瞟了一眼沈訸,又看了看祁良秦,对两个儿子说:“还是小秦勤快,这才有个媳妇的样儿呢。”

    严松伟忍着笑看严柏宗,故意冲着他挑下巴。严柏宗扭头看着祁良秦在那里摆弄一个果盘,眉清目秀,袖子捋起来,看起来果然很是贤惠能干。他正看着,却突然看见摆弄果盘的祁良秦忽然偷偷抬眼朝他这边看。

    祁良秦在偷看他,他一下子就敏锐地捕捉到了。被逮到的祁良秦像是受了惊,赶紧低下头,耳朵却已经红了。落地窗透过的光照着他半边身子,他摆果盘的手显得有些慌乱,那手指倒是修长白皙,叫他想起这只手曾经在他面前挑衅一般地玩弄着一颗熟透的樱桃。

    严柏宗将目光收回来,看到旁边坐着和严媛说话的沈訸。

    他头一次有了一个隐秘的认知:正如他母亲说的那样,作为儿媳妇,祁良秦似乎确实比沈訸要合格一点,更有温柔气息,更漂亮贤惠,更软。

    这是多么可耻的事,一个刚刚成为他前妻的女人,他该给予的应该是尊重,维护,这才是君子所为。他却隐隐在心里头做了这样的比较,并得出这样荒唐的结论。

    他终于不得不面对自己的人性险恶,承认他和沈訸的不幸婚姻,也给他造成了很多不满与伤害。他与沈訸友好分开,是因为婚姻无法继续维持,但为何无法继续维持,为何他不爱沈訸?

    他一直把沈訸往好的地方想,她高雅有文化,独立自强,却不愿意去想自己不爱她的原因,只是因为她身上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他对沈訸有不满,一如沈訸对他。

    “你很好,真的,你没有什么错。”这是离婚的时候他和沈訸对对方说的同样的话。

    但是一个人如果你喜欢的样子他都有,真的有那么好,你又怎么会不爱他呢。失败的婚姻归根到底,都是对方满足不了自己的某种需求,不是自己喜欢的样子,累积了太多失望和不满。他和沈訸,不过是秉着君子之道,都不愿意承认对方身上有自己不喜欢的缺憾,不愿意指责对方,好像承认了这一点,也会间接让自己变得不堪。

    他们应该做最好的离异夫妇,心里只有对方的好,没有一点坏。他却做了这样的比较,并在这种比较中,第一次看到了祁良秦身上的光辉:这个他鄙夷厌恶的男人身上,有他一直希望自己的爱人有的温暖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