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牛轻轻的抱起小女孩,缓缓转身,低沉的声音响起:“去城里买副棺材,收敛一下吧!”
立刻便有两位水兵离了队伍往城中走去。
王铁牛自然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但是今日的情形却深深地触动了他,或许只是勾起了心中一些曾经的记忆。所以他便毫不犹豫的抱起了小女孩,现如今的他也有这个实力。
郑泰向着王铁牛走了过来,看着他脸上阴沉如水的表情,郑泰觉得有些事情将要发生,遂开口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我想杀人!”王铁牛冷漠的声音响起。
“这不是一个好办法。”郑泰叹了口气说道。
“我知道!”王铁牛偏过头,望了他一眼,说道:“但却是一个能让我好受些的办法!”
郑泰沉默片刻,这才带着些许无奈,叹息道:“好吧!我去准备一下!”
说到杀人,如今的少年们已经显得有些过于平静了,这种变化说不上好坏,只看个人身处的位置了。说杀人,便能杀人,少年们也早已不是身如浮萍、任人欺凌的小乞丐了。
王铁牛回去了,带着小女孩一起,该看的已经看到,决定已经做出,心绪也已平复,虽然目光中带着骇人的冰冷。
杀人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如同文章一般,时间、地点、人物,这三个要素总归是不能少的。
王铁牛见了惨剧,所以,心生悲悯,所以,想让心中好受一些,毕竟,如今这局面与少年们脱不开关系。
时光无法倒流,所以他想做些什么,让自己好受一些。不为心安,因为无法心安,于是,便只想让自己好受一些。
郑泰的动作很快,十几个斥候尽数撒了下去,遍布争斗双方,各大势力。
很快就有了结果。
不知是出于心虚亦或是别的什么原因,七宗五姓以及扬州海商,在驱逐棚户区的贫民时不分昼夜,但在两方相争时却只选在入夜之后。
隔天傍晚,五艘龟船齐出,载着满满两百的水兵,西北城郊的庄园早已人去楼空,却是白天的时候,近百名伙计乘着彭泽的船离开了扬州。
这一战,少年们没有任何援助,身边亦无一位高手掠阵,只能依靠自己,去面对那些未知的敌人。
“这一次可能会被大哥骂的。”王铁牛冲坐在一旁的郑泰微笑道。
“要是没打好,肯定会被骂!”郑泰点了点头,补充了一句。
“嘿嘿,我们又不是大哥,本就是少年人嘛!偶尔轻狂一下,也是难免的嘛!”王铁牛傻笑道。
郑泰偏过头看了王铁牛一眼,同样笑了起来。
二人此刻正坐在运河边,一座凸起的土堆上面,土堆高约丈许,两百个水兵正分散开来,好似随意一般,席地而坐,但如有熟悉军阵的人来看,便能察觉到这些人坐的位置有些讲究,只需站起,便是一座惊世的大阵,连环鸳鸯阵。
此处,原本没有这座土堆,只是有了大哥给他们配备的工兵铲,少年们只花了半个时辰挖土,便堆砌出了这座土堆,。土堆后面的运河里停泊着五艘龟船,左手边一丈地外是一个方圆十丈的巨坑。
此处位处运河的拐角,河面足有数十丈宽,而方圆十里之内,唯一的一座桥便在土堆与巨坑后方,想要过桥便只能从二者之间那窄窄的一丈小路上通行。
这里便是少年们为今天准备的战场!此刻,少年们正在做着最后的修整。
盏茶功夫后,远处便行来了一队人马。
领头的是叶开,身后是上百名镇海帮的好手。
叶开是个高手,老远便看见了这座突起的土堆、土堆上的几百少年,还有那个黑洞洞的巨坑。
叶开抬手,镇海帮的队伍便停在了土堆十丈开外。叶开静静的看着土堆上的少年们,少年们依旧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事。
场上很安静,安静的不同寻常,也正是这份安静,谨慎的叶开没有贸然行动。
叶开是个高手,一眼就能看出土堆上的少年们不会武功,只是一群普通人,但是那专注着擦拭手中兵刃的神情却又让他动容。
叶开不是没见识的江湖草莽,相反他看出的东西很多,比如,两百人在场的情况下,对面的土堆上却未发出一丝吵杂的声响,有的只是丝绸拂过钢刃的轻柔。再比如,这帮年纪轻轻的少年明明不会武功却依旧散发着一股强大的气息,那是同样强大的人才能感受到的气息。
两百位少年在这一刻给了叶开仿佛面对千军万马时才有的压迫感,而少年们表现出来的这种临战不惧的气势叶开只在经年的宿将身上看过。即使是那些百战老兵,虽说也能有坦然面对生死的气魄,但是少年们身上除了这些竟还有一股凛然的气势,是自信,是从容,也是一份战场之上的威严,而这些,往往只属于那些将官。
这,竟是整整两百名将官!
这不可能!哪怕是历史最悠久的将门也绝不可能培养出如此数量的少年将官!
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不可能!也不能,出现这大量的将官。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说的就是将领的稀缺,这个年代的兵法传承全是靠着将领们言传身教,兵书更是写的言简意赅、玄之又玄,书生读了几本兵书便敢说知兵事,真正的将军无不是在数十场甚至上百场苦战中磨砺出来的,绝不可能一蹴而就。
再者,军队乃国之重器,就算是那些千年的将门也不敢培养过多的将官,不然必为朝廷猜忌,从而引来灭族之祸。
但是许辰不一样啊!学的本就是历史系,上学的时候便看过多部古代的兵书,还是那种带着历代名将注解的版本。再加上后世那为世人所惊叹的太祖军事思想,写出一份军校教材来实在算不得什么。
至于,为皇帝猜忌……他如今干的事要真让皇帝老儿知道了,估计灭九族怕是不够的。
所以,许辰手下如今三百水兵,便是他教出来的三百名军校学员,自然是冲着领兵作战去的。
这些事对于这帮少年们来说似乎已经是件很平常的事,如同每日的训练,早已成了一种习惯,深深的烙印在少年们骨子里。但是,对于外人来说,在这样一个三代才能出一个读书人的年代里,这帮不仅读书识字更通晓兵法的少年们就有些惊人,甚至让人感到可怕了!
正是有着这份担忧,叶开停了下来,身为筑基巅峰高手的他选择了用一种平和的方式来与少年们打交道。
叶开上前几步,抱拳冲着土堆最上方的王铁牛与郑泰二人说道:“众位小兄弟,在下叶开,扬州镇海帮帮主,这厢有礼了!”
说完,竟微微躬身,用的是一个很标准的江湖平辈之间礼节。
王铁牛听见后,却只是笑笑,并未站起来,依旧坐在土堆上,出声答道:“旧闻叶大当家大名,不知大当家所为何事?”
叶开皱了皱眉,似乎也不满王铁牛托大的姿态,但终究忍了下来,正准备开口说话,却不想身后的一帮兄弟当中立马冲出一人,冲着土堆上的少年们大声斥骂道:“小子!给脸不要脸是吧?识相的,赶紧让开,不然老子手上这把大刀可不答应!”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叶开的见识,这位着急冲出来的大汉早就等的有些不耐,也存了在大当家面前好好表现一番的心思,明明只是一群小毛孩子罢了,大当家干嘛跟他们废话,让他们滚就是了,不滚的话,冲上去砍杀一通不就完事了嘛!这些事,这些天他们做的也不少了。
“你的刀?呵呵,好的,我记住了!”王铁牛仔细看了看大汉以及对方手中的刀,竟微笑说道。
“你!”大汉这下是真的被激怒了!这帮小屁孩直到如今竟然还敢无视他,岂有此理!真当老子不会杀人是吧!
“啊啊啊啊……”大汉高声大叫几声,双手高举大刀,迈开步子就准备往土堆冲去,不过就是帮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罢了,手上就算拿了武器也就是个银枪蜡头,碰上了久经战斗的他,能济的什么事?
是的,大汉从未想过自己会失败,从小开始练武,虽然因为资质没有筑基,但是多年下来依旧练得一身精壮的身子,手上也有百十来斤的力道,一把百炼钢刀舞的虎虎生威,打起架来更是悍不畏死,如今手头上早就积满了几十条人命了,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败给一帮小屁孩呢?这不可能!没有人会信的!
“慢着!”大汉前倾的身子被人拦了下来,叶开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他便再也不能前进一步。
“我们只是来借道的!”
叶开这一句话不仅是对大汉说的,说完后再次看向土堆上的王铁牛。
王铁牛坦然的与之对视,伸出右手,手指在虚空中划了一圈,开口回道:“这块是我的地,我不让,便没有人能过!”
“要想过河,可以去那边,或者那边也行!”王铁牛说着,手指分别往左右两个方向指了指,平淡的说道。
叶开双眼一眯,蹙着眉头,一丝淡淡的怒火浮上额头,自己已经如此忍让了,对方竟然依旧强势,就算是脾气好的人也难免被撩拨出火气来,何况如今的叶开哪里能算得上脾气好呢?
“好好好!少年人学了些本事就总以为‘天底下老子最大’,可要知道这样的人往往活不长的!”叶开叫了三声好,脸色有些阴沉,搭在大汉肩上的手掌也松了开来。
大汉会意,当即再次大叫几声,举起钢刀,独自朝着土堆冲了过去。
王铁牛见状嘴角微微上扬,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继续擦拭着手上的钢刀,身旁的郑泰也只是从“百忙之中”抬了一下头,淡淡的说了一声:“一队,五行阵!”
说完,便也低下了头。随后,靠近土堆最下方的五位少年缓缓地站起身,没有披甲,也没有将头盔带上,只是一人抓起身旁的一样兵器,上前几步,走到土堆下方,列阵,迎敌。
叶开看见这一幕,心中大动,内心竟隐隐出现一丝不安,但,却未多说什么,只是眯着眼,仔细的观察起来。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奔跑中的大汉看见少年们竟如此轻视自己,心中顿时大怒,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一些。
距离对面的少年们只剩下短短几丈远了,大汉能清晰的看见少年们嘴角那淡淡的绒毛,可是这帮该死的小鬼脸上依旧是一脸的默然,甚至竟还有一丝淡淡的鄙夷。
“啊啊啊!老子宰了你们!”大受刺激的大汉,单手举刀,最后几步,加速冲了过来。
当先一位少年,在对方距离自己只有几丈的时候,才将手中兵刃上端的黑色布套取下,然后好整以暇的摆出架势,迎接的对方的到来。
“啊!”大汉真的很爱叫,也或者他也觉得要是不趁机多叫几声的话,很有可能再也没这个机会了。
当然,这只是个玩笑罢了!大汉虽怒,但心中却依旧充满了自信,知道交战的那一刻。
少年们依旧平静,如同往常的训练一般,平静的挥舞狼筅,平静的划破敌人的衣服,平静的勾住敌人的血肉,平静的侧过身子,平静地举起钢矛,平静的刺向敌人的胸膛,最后在平静的用钢刀割断敌人大腿上的主动脉。
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平静的迅速,平静的不同寻常,平静的恐怖。
一个大汉便如此平静的倒下了。
当先那位少年对此没有任何的意外,脸上自然不会有喜悦、震惊等无聊的表情,因为那样真的很无聊。
他似乎响起了刚才三哥说的话,低头看了看那倒在地上抽搐不已的大汉,片刻后,将手中的狼筅递给身后的一位少年,上前几步,一手提起大汉的衣领,一手捡起大汉的那柄钢刀,一步一步朝着一丈外的那个巨坑走去。
来到巨坑前面,少年费力将已经瘫软的大汉扶正,摆出了一个双膝跪地的姿势,抓紧时间,手起刀落,寒光一闪,大汉那颗硕大的头颅便飞了起来,落入巨坑之中,在泥土上滚了几下便再也没了动静,紧接着,少年腿上用力,一脚将大汉的尸身踢进巨坑之中,然后,转身离去。
经过那条一丈宽的小路时,少年手腕一抖,大汉曾经的那把钢刀便插进了小路上的泥土之中,随后,少年回到了队伍前,那身后的四人便在他的带领下迈步回到了土堆上,再一次坐了下来。
依旧是原来的位置,依旧是原来的表情,依旧是原来的动作。如果不是兵刃上残留的鲜血,如果不是小路上倒插的那把钢刀,还有那巨坑中身首异处的大汉尸体,一切仿佛真的如同刚才一般。
只是,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少年们知道,叶开也知道。
这一切看上去很久,实际上也只在一刻之间,从大汉叫嚷着向前冲去,到最后尸体被踹进巨坑之中,真的只在一刻之间。叶开没有反应过来,他身后的那帮镇海帮帮众更没有反应过来。
筑基高手毕竟需要筑基,郝大志苦寻筑基良药,彭泽大龄艰难筑基,这一切都说明了筑基的不易。所以即使以镇海帮的庞大财力,帮众数千人,能够筑基的也不过五指之数,大部分的帮众不会武功,只是身体强健一些。毕竟他们依旧属于商帮,做生意才是正事,也只有叶开从中挑选的数百精英才从小跟着他一起练些武艺,今日来的这近百人便都是这样的人。
可是,就在他们的眼前,一个在他们中间都能算得上好手的大汉,竟然只在片刻之间便被对方斩杀,这种震撼让他们一时说不出话来。
要是场面激烈一些,也许他们不会像现在这样难受,可是少年们那平静的动作,平静的神色竟让他们这些刀尖舔血的汉子们感到一阵惊悚,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寒冷瞬间笼罩了这帮人。
叶开也很震惊,身为筑基巅峰的高手,他也能轻易地斩杀这样的大汉,但即使是他也做不到如此的平静,那不是一般的杀人如麻,那是习惯!那是一种如同吃饭喝水、如同走路先迈哪一只脚的习惯,因为习惯所以熟稔,因为习惯所以平静,你每天喝水的时候会激动不已吗?
叶开畏惧了,是的,身为筑基高手的他此刻竟然畏惧了!可是叶开却丝毫不觉得可耻,他是个高手没错,但他也是个商人,一个成功的商人!如果说平静是少年们的习惯,那么利益计算是他的习惯。
对方只出了五人便如此轻易地斩杀他们一位好手,对方还有两百人,而他们人数只有对手的一半,即使有几位筑基高手在里面,叶开依旧不觉得他们能轻易的战胜对方,而为了多走些路这样的意气之争,白白送上帮中本就不多的战力,实在不是件划算的买卖!
所以,叶开,准备退了。
“这些地是你们的吗?”走之前叶开竟依旧开口问了一句。
王铁牛微微颔首道:“没错!”
叶开也点头示意,随后便准备转身离去。
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身后,一声怪叫响起:“哟!这不是叶大当家嘛!走得这么急,这是要去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