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染面色有些不好,沉默片刻,唇瓣蓦地勾出一抹淡然如风的笑意。</p>
她随意的望着杳沉香的眸子,而后笑道:“本姑娘那掌,是你应受的,你也知晓,本姑娘从来都是斤斤计较之人,那晚你那般逆本姑娘的意,本姑娘震伤你,也是手下留情了的。只不过,若本姑娘知晓后来你那属下会将本姑娘打落悬崖,本姑娘当时就应一掌拍死你!”</p>
那晚之事,她压抑良久,却终究无法全然放下。如今想起来,仍是心生不畅。</p>
她云初染本就是嫉恶如仇之人,别人敬她三分,她也可以让三分,奈何那晚这杳沉香,却是用了十成力道,他那属下,更是将她打落悬崖,若非慕长歌跳崖来救她,即便她有翻天的本事,可在内力大损的情况下,也逆不得去见阎王的命运。</p>
惊险一幕,虽流入记忆,剩下的。仅是一方失望,一抹轻叹。</p>
另外,那日在江南,她也本就与这杳沉香说清楚了,以后后会无期,他此番来这儿,又是为何?</p>
方才在乌江边就闻凤家之人称有暗阁之人跟踪她,但她倒是未料到,此番跟踪,连这杳沉香都出马了。</p>
云初染的话一出,杳沉香眸色却是有些不稳。他那苍白的面容,也盈出道道沉寂。</p>
他垂着眸子,心生一抹低叹。</p>
那晚,若是他杳沉香再干脆一点,他也不会震伤她。若是他自心底放了对玄裳的那层顾虑,他也不会与她全然决裂。</p>
只不过,有一些东西,是他想放下,但却无法放下的。</p>
也许,他杳沉香这一生,本就是这种遗憾而终的宿命。想改变,却无法改变,此番来,他仅想用自己剩余的精力,希望能暗中帮到她,日后若是他知晓他的所作所为了,也许,会让她减少一分对他的恨。</p>
“我此番带了桃花酿来,你可要饮一些?”他稍稍敛神,苍白着脸朝云初染道。</p>
闻得这话,云初染更是气不打一处来。</p>
她如此不畅,他竟云淡风轻转移话题。她倒是未料到这杳沉香的心态,竟是如此的好。</p>
瞥着杳沉香那苍白的脸,她顿时敛神,而后朝他淡笑一声,可她深黑的眸子里,却盈出一道昭然若揭的讽刺。</p>
“你那桃花酿,本姑娘倒是没兴致喝了。”嗓音温婉,但闻在杳沉香耳里,却有些刺耳。</p>
他抬眸直直的望着云初染,眸色也是波动难耐:“那就等你兴致好了时再喝。”</p>
见他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云初染眸色一深,半是诧异,半是怒气。</p>
他此番做何?竟连平日里傲然冷漠的性子都变了。</p>
瞧他这副模样,俨然一副日近黄昏之相,沉寂中带着几抹苍白,苍凉孤寂中,却带着一抹无法言出的自嘲。她印象中的杳沉香,可谓是从来未出现过这副模样。</p>
还记得那个桃花树下的银发少年,面色俊逸,虽不苟言笑,神色漠然,可却带着一抹令人无法忽视的清越脱尘。还记得那个竹林中曲膝抚琴的俊美公子,面带浅悲,一举一动间,高雅清透,宛若世外来人。</p>
可如今这杳沉香,却是这般病弱苍白,她虽对他不屑,心生恶气,可一抹无法忽视的怜悯从心底微微蔓延,也让她心生一抹紧然。</p>
“杳沉香,将手伸过来!”静默良久,云初染终究是面色阴沉的盯着他,缓道。</p>
此话一出,杳沉香微微一怔,深黑的眸光直锁着她的脸,似要观察她是否在调侃讽刺。</p>
云初染不畅,心底好不容易窜出的一抹怜悯之心也微微变了味。</p>
“怎么,不愿?”她敛神,朝他淡然如风的笑着,可她唇上的弧度,却勾着一抹浅得透明的复杂,瞧得杳沉香的眸子也跟着深了一分。</p>
话落,杳沉香仍是未动。</p>
云初染耐性缺缺,既然这杳沉香不愿,她也没兴致发挥她心底的圣母心情。</p>
说来,她云初染对他杳沉香,终究是再度让了一步,可这杳沉香,仍是却不愿抓住机会。</p>
片刻,待云初染稍稍冷了脸,淡了笑,杳沉香才极为沉然的开了口:“我,仍是让你狠不下心?”</p>
他嗓音幽沉,但却带着一抹昭然若揭的肯定。</p>
云初染眸色一动,却无谓笑了:“是啊,本姑娘并非如你这般绝情,至少,七情六欲,本姑娘倒是皆有涉足,不像你杳沉香,冷漠无风,注定一世孤独。”</p>
此话一出,她明显见得杳沉香身形一颤,面色更是苍白。</p>
她于心底极为不屑的冷笑,心生畅快。</p>
这杳沉香,也算是天下的大人物,她云初染今儿如此拐着弯咒他,也算是老虎身上拔毛。</p>
“我生来就习惯了孤独,也不在乎一世孤独了。”而此番的杳沉香,却完全无视云初染的嗤讽,仅是缓然垂眸,深幽的眸光不稳,连带他俊美面容上那抹苍白,也是刺眼得厉害。</p>
他不在乎,他都不在乎!</p>
他本就是遗世独立,又何惧一世孤独!</p>
说来,她方才说让他将手伸过去,他便知晓她是要探他的脉搏,他知晓他如今这副样子惹她注意,可他却再一次辜负她的让步,只因,他不能,更不愿。</p>
他杳沉香一直都有傲骨,不需任何人怜悯,尤其,是她的。</p>
叹了口气,杳沉香双手微微握成了拳头,略微有些颤抖,但乍然之际,他却全数松了拳头,就连他那深黑的眸光,也微微停止了晃动。</p>
也许,自心底释然,自心底放下,然后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也算是一种解脱吧。</p>
此刻的云初染,倒是不知杳沉香的所思所想,见杳沉香这般回答,她虽闻得几抹苍凉,但她却没心思在意了。</p>
“既然不惧,甚好!”她道,嗓音清幽,若是细听,还能闻得一抹低怒。</p>
说完,她便缓然起身,走至不远处的软榻上坐定,而后掀着眸子望向仍垂眸静默的杳沉香,随意无风的道:“快些喝茶,喝完就走!本姑娘有事要做,倒是未有空闲与你多言。”</p>
她再度道出了这句催促之语,不怪她心硬,而是这杳沉香太看不懂她脸色,仅是一意孤行。</p>
说来,她云初染对他来说,已算是仁至义尽。毕竟,她并未真正杀了玄裳,更未因江南那一掌之仇趁他之危,让他殒命。</p>
说完,云初染便懒散靠在软榻上微微合眸。</p>
霎时间,屋内也沉寂了几分。</p>
然,就在这当口,一道急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p>
“沉香公子!”不见其人,倒是先闻其声。</p>
云初染暗自皱眉,这嗓音,她倒是熟悉,乃那被巴豆折磨得叫苦连天的闫保才的。</p>
刹那,她心里倒是蔓延出一抹诧异,那闫保才来此,并唤着杳沉香的名号,难道,他识得杳沉香?</p>
但转而一想,这可能性倒是微乎其微。先不言杳沉香极少与外人接触,就言杳沉香乃暗阁之首,像闫保才这等小人物,见他一面便已然是幸运,又何谈认识。</p>
云初染微微睁开眸子,片刻,便见那闫保才踉跄的跑进了屋子。</p>
“老爷,慢点,慢点!”随后,一名四十几许但却风韵犹存的妇人也跟着跑了进来,还满脸担忧的望着闫保才。</p>
见状,云初染勾唇一笑,也懒得理,仅是静观其变,深黑的眸子落在杳沉香与闫保才二人身上,来回打量着。</p>
“不知沉香公子来我太守府,有失远迎,还望见谅。”闫保才一脸讨好,许是被巴豆折磨,身子不畅,他此番倒是蹙眉歪嘴,似乎在极力忍受什么,但似又顾忌杳沉香,还在一张扭曲的脸上强制性挂着一抹讨好的笑意。</p>
此番,杳沉香终究是微微抬眸往闫保才望了一眼,可他的眼角,却是若有无意的瞥着云初染。</p>
见杳沉香不搭话,闫保才这才小心翼翼的抬眸朝面前白衣之人望去,可措手不及的瞧得他竟是一头银发,霎时间,他眸色一震,脑门也顿时涌出一抹冷汗。</p>
银发,白面。乍然一瞧这人,他便心生骇然。</p>
想来,方才他被巴豆折磨,正在茅厕出恭,却不料一把寒光隐隐的刀毫无预兆的就架到了他的脖子上,吓得他差点当场献身就义掉进茅坑。</p>
待他稍稍稳住心神,哆哆嗦嗦的转眸一望,却见拿刀架着他脖子之人,竟是一袭黑衣,面上有条极为狰狞的伤疤之人。</p>
他吓得魂儿都快丢了三层,奈何那黑衣男子完全不顾他还在入厕,更不顾这茅房小,气味难闻,反而是睁着一张深黑的眼睛就朝他抛来杀气,冷道:“我家主子要在你府上小住,你去安排一下。”</p>
如此命令的口吻听得他三分怒气,气分哆嗦。想来,若是寻常百姓敢这样与他闫保才说话,他顿时要将他扔进牢房并用十八酷刑好好招待,打得连他爹妈都不认识。</p>
可如今这刀架在脖子上,隐隐还有些疼痛,他那三分怒气霎时就被他极没骨气的吞了,还哆哆嗦嗦的强制性扯出一声笑,颤声问:“请,请,请问你家主子是?”</p>
他这话一出,他却闻那黑衣男子冷哼一声,冷声抛出一句话来:“你无须知晓,仅需知道我家主子是暗阁之人。”</p>
杀,杀手?</p>
闻得黑衣人的话,他第一反应便是杀手。</p>
他闫保才虽说在乌江宛若混世魔王,但也非不问世事。这暗阁的名号,他倒是如雷贯耳。仅因上一任乌江太守一家,便是被暗阁血洗,当时朝廷派下来暗查此事的官员,也因怕得罪得罪暗阁,便擅自找了一名江湖中人当替罪羔羊,那事,这才算平息。</p>
如今,他闫保才遇上暗阁之人,自然不敢妄为,仅得哆哆嗦嗦的应承下,并且还没胆子声张,一出茅厕便按照那黑衣人的吩咐直奔这京都来的王妃厢房。</p>
说来,近日他闫保才倒是运起不佳,府里本就来了尊不敢擅自得罪的大佛,光是凭其瑞王妃与御封郡主的头衔,他就不敢不恭,再因这霓裳郡主又是皇帝亲自指派而来的人,他闫保才即便上面有个皇后姐姐撑腰,心头也有些发虚。</p>
另外,那郡主还未送走,如今又来了暗阁杀手,他闫保才此番,即便是有两条命,也不够折腾。</p>
片刻,闫保才微微回神,硬着头皮继续在面前这银发男子前保持沉默。他知晓,此番还是静默为好,免得言语不周,将这尊大佛得罪了。</p>
光是瞧这银发男子的面容,便觉得此人冷傲,不是好惹的主,虽说他面上有些苍白,但即便这样,也保不准他突然起身送他去见阎王。</p>
毕竟,他乃暗阁之人,是虎,而非病猫。</p>
而暗阁之人,厉害都冷血,这点,他闫保才也极为清楚。</p>
瞧着闫保才那小心翼翼哆嗦的样,此刻的云初染倒是淡然一笑,不置可否。</p>
而那杳沉香,终究是再度垂眸下来,平然无调的道:“不知太守大人对本阁在此小住,有何意见?”</p>
在来的路上,他便吩咐过沧澜去与这乌江太守言谈一番,如今瞧这太守哆嗦的模样,他便知晓沧澜定是用了威胁的手段,要不然,这太守也不会吓成这样。</p>
本阁?</p>
闻得杳沉香的话,闫保才顿时一震,霎时瞪大眸子将杳沉香打量一遍,双腿更是哆嗦了一分,幸得身旁的妇人扶着,他才勉强站立。</p>
“未,未有意见,下…下官,不,在下,不,闫某人这就去吩咐。”闫保才嗓音颤抖,已找不到嗓音重心了。</p>
这话一出,杳沉香倒是微微颔首,而后缓道:“有劳。”</p>
说着,他便缓缓起身,面色虽苍白,身形虽略带不稳,可他仍是淡然不惊的踏步,往那道雕花木门行去,待走至木门外,他却缓缓回头朝云初染望来,道:“告辞。”</p>
这话甫一落音,他便再度踏步,而后消失在门外。</p>
而屋内的闫保才,早就身子发软。</p>
待他被那四旬妇人扶出门外,并哆哆嗦嗦小心翼翼的亲自将杳沉香安排在了云初染旁边那间厢房后,并在回自己主屋的路上,彻底腿软的瘫倒在地,惹得身边的四旬妇人惊叫了一声。</p>
而他却完全无视那妇人的惊异与担忧,仅是颤抖的捉着她的手,语不成调的道:“速速差人通知乌江总督,就称暗阁阁主在此,差他派些官兵来太守府,以防不时之变。”</p>
上一任乌江太守便是被暗阁血洗,如今暗阁的阁主来他太守府,他闫保才,岂能镇定,又岂能继续坐以待毙!</p>
瞧那暗阁阁主走路时身形也有些不稳,想来就那黑衣且面容带有一条狰狞伤疤的男子瞧着厉害,若是可以,他闫保才倒是愿寻准机会对这暗阁阁主先下手为强,也好保命。</p>
如若不然,即便这暗阁阁主此番来不是为他,他也得被他吓得三魂丢了七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