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着不好么?
当然不是。闲着多好啊!他用筷子戳了戳烤鸽,寻常的筷子到了他手里同利刃别无二致,吃是他认为他必须专注的事情之一,所以对于吃,他很擅长,也很讲究,不多时,便用两支筷子让烤鸽骨肉分离了。
咬一口,微甜的焦香与做的恰到好处的鸽肉让他很满意,再来一口,风吹过,带起枯枝黄叶沙沙作响,他下意识的看了看墙头,又看了看门。今日应当不会再有不速之客了,她此时应该在宫里,跟着阴阳司的那群人一道准备国丧之上的法事。
又咬了一口,很合他的胃口,裴府的厨子味道拿捏的很好,是他喜欢的。天子的丧事,那些符纸、纸钱自然不能假他人之手了,每一个必须由阴阳司的天师亲手所画,虽然这些同外面买的,普通人画的也没什么两样,但有些事情做这件事的人不同,那么其代表的含义也就不同。她今晚应当一整晚都在画符、叠纸钱,这种枯燥繁琐的事情,她一定会想办法偷懒。
他吃的很斯文,半只烤鸽一点一点的下肚,随着烤鸽下肚的还有他想起的很多事情。他记起就在这棵手边的歪脖子古杏树下,他看着那个女孩子换了一副皮囊归来,虽然是第一次见到那副皮囊,却仿佛透过皮囊看到了灵魂。没有半点的生疏感,他对她有天生的亲近,这种亲近是来自灵魂的吸引,这世间恐怕再难有一个这样与他能够完美互补的灵魂了。
他喝了一口汤,他从来都是做一件事时便是做一件事,很少会分心其他,但此时,他在吃着东西想一个人,他能记起所有与她相处的细节,甚至表情都记得很清楚。
放下汤,他伸手为自己倒了杯茶,些微的苦涩在口中蔓延开来,仿佛多了些别样的情绪。
那种情绪是……孤独。
明明做着同每日一样的事,但今日他感觉到孤独了。方才还觉得鲜美的汤似乎没有那么好喝了,他放下汤碗,在石凳上枯坐了片刻,伸手从袖子里摸出一排铜钱。
铜钱依次摆开,下手时却又犹豫了:算什么呢?
夜渐渐暗了下来,裴宗之挥了挥手,整个裴园的灯火尽数被点亮,处处笼罩在一片橘色的光影之下,浓浓的烟火气扑面而来。
他坐在满园的烟火气中,孤独感没有消去半分,反而因着烟火的热闹,那种感觉尤甚了。低头,看到石桌上的铜板,还是不知道算什么。
他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停了下来,而后又坐了下来。
心不在焉、坐立不安。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其实,他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但此时却一样都不想做。
……
此时的皇城偏殿中,长长的塌几两畔,阴阳司的天师分坐两旁,手里的朱砂笔细致而认真的挥舞着。学阴阳十三科,画符是基本功之一,初初入道时,术士都尝过这样的枯燥无趣。可没想到了今日,居然要重新来尝一遍初入道的枯燥。
“啪嗒”一声朱砂笔掉落在符纸上,众人循声望去。
是柳离手里的朱砂笔掉了。
梁妙真转头瞥了一眼柳离:“好好画,不是偷懒的时候。”
柳离嗯了一声,转头看一旁的女孩子,见她正在安安静静的画符,不由缩了缩脖子,再次拿起朱砂笔画了起来。
几乎画了一整晚的符,待到第二日鸡鸣响起时,众人终于扔了手中的笔站了起来,李修缘起身,向众人走来。
围塌几走了一圈,李修缘在一个女孩子身边停了下来,他指着那一沓画好的符纸,开口问她:“怎么就画了那么点?”
“不熟练啊!我又不精通画符。”卫瑶卿说着伸手指了指前头的胡克明,“这不是还有比我画的更少的么?看着我做什么?”
前头的胡克明闻言,一脸不善的望了过来。
李修缘蹙了蹙眉,转身拿着一沓符纸离开了。
“他这模样,好似我们欠了他几千两银子一般。”柳离在一旁看了眼,撇嘴道。
“欠银子什么的倒是没有,不过他同那些行刺陛下的刺客走的近倒是真的。”胡克明大喇喇的说道,眼神看起来凶的有些厉害,“依我看,这姓李的和那些人也脱不了干系,待储君登基,真要好好查查!”
他说话时搓了搓手,似乎有些兴奋。大天师之所以为大天师,那自然能力、人品之流都远胜于寻常天师,也就是所谓的能压的住他们。但李修缘这个大天师……啧啧,同先前几位比,着实弱的过分,胡克明摇了摇头,眼底里有些兴奋。
新帝登基是个好机会,到时候李修缘自己不清不楚的,能坐稳大天师的位子才怪!李修缘当不成大天师,那么谁来当大天师?当然是他们这些人里头选咯!
孙公杨公年纪这么大了,就算让他二人当,也当不了几年,更何况这两位要想当的话,昔日张大天师死后,他们就要站出来争夺了。至于剩下的两个女子,梁妙真不够格,除了炼丹之外,其余十二科太过平庸,这样的实力自然是没有能力立登大天师的。至于那个姓卫的丫头,或许确实有几分能力,但这个年纪……历任大天师此前还未有过这么小的,还是个丫头,他没记错的话,还不曾出过女子为大天师的吧!
如此看来看去,就只剩下他了。虽说比起以往的张大天师之流,他自诩还不如他们,但跟李修缘比起来,他觉得不过半斤八两,现在张家不在了,矮子里头也要找个高子,大天师总要有人做的,看来看去,也就他能与李修缘争上一争了。
那李修缘身上不干不净的,未必不能把这厮拖下水。
胡克明正想的高兴,一只玉白馒头在他面前晃过,他本能的伸手一抓,抓到了手里,抬头却见是姓卫的那个丫头,她手里还端着碗小米粥,见他抬头,便将粥递了过来。
“胡天师,这都快天亮了,你在发呆想什么呢?”女孩子年纪虽小,官阶却与他同级,说起话来很是牙尖嘴利,有几分泼辣,“做什么白日梦?一会儿还要做事呢!”
她说着白了他一眼,嘴里叼了个馒头吃了起来,去一旁端小米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