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转到了西边,薄暮的夕阳一如罗尼斯正在飞速逝去的生命一般变得冰冷,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在颠簸中醒来了,然而每一次的苏醒不仅没能让他感觉更好,反而有一股沉重到无法抵挡的死气从他的脚底一直侵占到了他的心脏。
即使从脖子以下开始整具身体已经毫无知觉,但是这一次醒来后罗尼斯一直强撑着睁大了眼睛,因为他深深的知道这一次如果再睡过去,可能就是他有生以来最后一次长眠了。
突然,罗尼斯觉得身下的肩膀猛的一个趔趄,然后他的身体就被重重地朝前甩飞了出去,短暂的飞行后尖锐的砂石划破了他破烂的神袍和背脊,但是伤口处只是显现出一种萎靡的苍白却没有一滴鲜血流出来。
除了仅剩不多的一点血液依然勉力维持着心脏的跳动,他这具身体里的血液几乎已经在漫长的逃往路途中飘洒干净了。
其实罗尼斯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上次昏迷的过程中哈格又被身后的野蛮人追上了一次,经过一番死命的冲杀之后追兵丢下了十几具尸体,而抢夺了一头魔狼逃跑的哈格身上也再次留下了十几道血痕。
那具健硕的身体上现在几乎已经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肉,象征着荣耀和勇气的图腾纹身被刀锋斧刃切割的七零八落,处处翻卷的皮肉上都呈现出一种颓败的死灰色,而罗尼斯倒地之后,一声沉闷的重物扑地的声音也在他的身前响起。
他知道,哈格也到了极限了。
历时四天半,距离跨度超过一千公里,哪怕是换做两个正常健康的食人魔战士这样的运动强度也足以使他们的心脏爆裂,更别说这个过程中还有数度搏杀却没有补充过一滴水的给养,哪怕是现在让罗尼斯回忆整个逃亡的过程,他也说不清楚是怎样坚持到现在的。
然而一切都不重要了,他已经油尽灯枯,而哈格也已经陷入了四天来的第一次昏迷,用不了多久后面的野蛮人追兵就会一窝蜂的赶上然后像戈壁上的豺狼一样把他们两个人分食干净,从这么多天来从未停止过的追击也能知道,敌人的指挥官对他们是存了必杀的决心的。
更可笑的是就算野蛮人的指挥官现在放弃了对他和哈格的追杀,以他们两个现在的状态和残存的体力也没有办法走出这片无尽的戈壁。
死在敌人的刀斧之下似乎比死在豺狗秃鹫的腹中要壮烈一些,罗尼斯发出一声自嘲的栖笑,生命的最后时刻自己想的竟然是这种事情。
一直到西边的日头被沙线彻底吞没黑暗完全降临,罗尼斯的眼中都没有半分对死亡的恐惧。
他想了想二十六年前的那个下午也是这样的夜晚,他从穆德兰王朝的一个小村庄里面走出来去寻求真理,又想了想二十年前的战神圣像之下,在圣光的照耀中他正式成为了一名侍奉真神的牧师,还有里恩,还有战争与成长,但并没用多长的时间他就觉得这些事情有些索然无味。
直到他透过浓浓的黑暗看到了不远处那个浑身被血污覆盖并且散发着恶臭的身体,那对历经沧桑的眸子中才出现了一点点的亮光。
在用已经干枯的像秋后残枝的双手支撑着爬到哈格的身边后,罗尼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他的身体翻转了过来,黑暗渐浓而月亮还没有出现,罗尼斯用颤抖的手臂仔细整理了一下哈格破碎的衣袍。
在阿迪斯的教义里战死沙场必须是一种体面的行为,那样的话会更容易升上战神的圣殿,虽然不清楚野蛮人的先祖崇拜和那一位会怎样要求,但罗尼斯觉得这是他最后能做的事情。
“怎么还不来?”
他抬头看向远方喃喃地道。
这一刻他甚至有点期待死亡快点降临,因为全身上下累积叠加的创伤已经折磨他太久了,而自我了断却是在任何神灵的教义中都被诅咒的事情,何况他现在也没有那个力气了。
一片嘈杂的声音从原来传来,间或夹杂着巨兽的怒吼和野蛮人的呼喝,伴随着渐渐升起的月光驱散了黑暗,罗尼斯终于能够通过模糊的视线看见一片烟尘正以极快的速度从沙线的尽头朝着他的方向接近。
终于来了,罗尼斯努力让自己坐正了一些,以求死亡降临时自己也能更加体面一点。
很快,那一片巨大的嘈杂声就来到了罗尼斯的身前,一个个的野蛮人从烟尘里面走出来并且将二人团团围在中间,月色下数百道视线中闪烁的都是看着死人般的冰冷寒光。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攻击,罗尼斯知道这只是野蛮人的先锋部队而已,事实上也并未再让他等待多长的时间,差不多半个小时之后两座山丘一般的黑影就出现在了沙线的尽头,再过了几分钟他就看到了那张冰冷的能够凝出霜花却又同时狰狞的宛如恶鬼的脸。
“怎么不继续跑了?”
说实话这次追捕的距离之长已经远远超出了格尼森的预料,原本在闪沙城内就该完成的截杀竟然拖了快五天之久,漫长的追击之路让他心中那点追杀的快感早就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对哈格二人无尽的杀意以及尽快结束这趟任务的想法。
耽搁了这么长时间,回去之后还不知道要面对领袖怎样的震怒,相较于承受塔南的怒火而言,击杀哈格所能带来的那点快感甚至都不能让他感受到一丝丝的安慰,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在二人临死前将敌人虐杀凌辱一番的打算,不然这数天以来损失无数人手所积聚的怒火简直无处倾泻。
“跑不动了。”
罗尼斯的回答简短明了,但是他看向格尼森的眼神里却没有半点的敬畏或者屈服,那意思非常明显,如果我还能跑得动的话少不得再让你追上三天。
“挑了他的手筋脚筋和舌头。”
格尼森似乎并不打算跟罗尼斯废话,他的主要目标是哈格。
虽然他一眼就看出哈格现在已经陷入了重度昏迷当中,不过他此行带了一个小队的战斗法师,想要弄醒对方的话至少有不下于二十种方法。
几声闷哼和一个惨嚎之后,罗尼斯双手痛苦地捂住嘴巴倒在了血泊之中,几个大耳怪冷冷地踩着他的身体却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格尼森现在的状态所有野蛮人都清清楚楚,看起来镇定自若其实内心早已被滔天怒火所淹没,所以在没有明确命令的情况下任何人都不愿意去触那个眉头。
“弄醒他。”
格尼森冷冷地对身后的战斗法师说道,几个萨满装扮的野蛮人闻声立刻向前,阵阵蓝光闪动后哈格的眉头就痛苦的纠缠在了一处,然而他体表的伤口却是没有任何程度的变化。
这些战斗法师都不是傻子,他们只是用魔力刺激了哈格的精神使他从昏迷中转醒却并未对他所受的创伤有任何的治疗,虽然格尼森没有明说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不能给哈格再留下逃亡的力气,连续数日来那惨烈的杀戮在每一个野蛮人战士心中都留下了沉重的阴影。
“感觉如何?”
格尼森一脚踩在哈格的小腿上并且用力的蹂躏了几下,那里有一道新鲜见骨的伤口正是上一次的搏杀中食人魔的斧头留下的,而在这样的剧痛刺激下,哈格终于从那无尽的黑暗之中睁开了双眼。
血色的双瞳。
他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身前的格尼森,像一头垂死的雄狮盯着游荡在身周的鬣狗。
“噗!”的一声闷响,格尼森手中的长刀直接插进了哈格的腹部并且还用力地搅动了几下。
“野蛮人英雄?狂战士?先祖庇佑?”
他一边冷笑着转动着手中的刀刃,脚下踩住伤口的足底同时也用力地扭动起来,然而让他失望的是除了大颗的冷汗不停地从哈格的额头坠落,对方竟是连一声闷哼都没有。
“你以为我真的把你这种蠢材当兄弟?只不过是看在你有几分蛮勇,若是你老老实实在我麾下效力辅佐塔南大人,待他日我继承了领袖之位后未必不能给你个将军当当,却不想你这头蛮牛不知好歹处处与我作对,今天你所承受的这一切全都是咎由自取,包括闪沙城里的那些贱民和克莱格摩那些守军,等我回去之后他们全都要死,这一切都是源自于你的愚蠢,如果不是你他们本来都不用死的。”
这次跟随格尼森出来追捕哈格的全都是他的亲信,所以他在说话时全无忌惮,甚至连觊觎领袖之位的野心都这样**裸的暴露出来了,这也更证实了一点就是他没有打算让哈格活下去。
然而无论他怎么折磨或是谩骂哈格始终就是冷冷地盯着他一言不发,但如果视线可以ā ré的话他现在应该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愤怒吗?不甘吗?你又能怎么样呢?在这个靠脑子吃饭的年代你却只知道凭借一身蛮力横冲直撞,到头来还不是落得个废物一般的下场?哦对了我还给你带了一个小礼物,相信你看过之后心情一定会更好的。”
说完这句话格尼森就一把扯下了那个一直悬挂在他腰间的圆形物事,而当那个物事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再骨碌碌滚落到哈格眼前的时候,他就看清了那是什么。
一个鲜血淋漓却兀自双目圆睁的狼人头颅马利斯。
“你妈!”
在看清了那个头颅脸上的表情之后哈格一直隐忍着的情绪终于到达了一个爆发的边缘,他的喉结剧烈的颤抖着发出这样一声怒吼,然而除此之外他却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
“哈哈哈哈哈!对!就是这样,愤怒吧,咆哮吧,不甘吧诅咒吧,我就是想看见你的这种样子啊,但除了这些你又能干什么呢?废物永远是废物,闪沙城的贱民因你而死,克莱格摩的守军因你而死,那三千狼人为了保护你也因你而死,而你只能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被我追杀至今,到头来也还是一样要屈辱的死去,你的仁慈呢?你的勇敢呢?你效忠的人类领主呢?他们怎么不来救你?”
哈格的愤怒引发了格尼森一连串狰狞的大笑,似乎他数日袭来不眠不休的追杀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
而这一刻,从他看向哈格的视线中浮现出了极大的满足。
“现在勇猛地肯洛_哈格就要死了,而我格尼森还会活下去,不仅会活下去我还会越来越强大,成为新的野蛮人领袖并且带领这个种族再创辉煌,现在你大概能够明白什么是优胜劣汰了吗?”
像是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结果格尼森的双眼中寒芒渐盛,他已经不想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回头解决了克莱格摩的那两千废物之后还要回去向领袖交差,一想到塔南可能爆发的怒火他的脸色就瞬间阴沉了下来。
然而还不等他下令割去罗尼斯和哈格的脑袋一片巨大的黑影却突然飞临了他的头顶,在他身后的幽灵巨兽陡然发出一种恐惧不安的咆哮的同时一个冰冷的声音也从他上方的黑暗中落了下来。
“然后呢?野蛮人领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