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爸爸的书房,夜风将窗户上的纱帘吹起来,目光轻扫过钉在墙上的一排排图纸。文瑾低头偷笑,她知道,这是爸爸的工作习惯。
以往,爸爸对汽车有了新的设计改进,也会将草图挂在书房到处都是,然后,对着每个细节一点点思考研磨。
“小瑾,你能画出这么系统完善的设计图,爸爸心里已经很为你骄傲,爸爸能看出,你为这些图纸做过大量的研究,目前,我挂在墙上的这些,都是我认为及格分数以上的,不过……” 爸爸指着墙上的图纸,停留了几秒钟才说:“我想说,目前你仍在纸上谈兵的阶段,离真正设计、制作出一架飞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说着,爸爸走到桌前坐下,扭亮了台灯,文瑾搬了把小圆折叠椅,在爸爸身旁坐下。
爸爸从桌上拿起一张图纸,说道:“就拿这张图上的油箱来举例子。油箱的容积是经过精心计算的,油箱的位置和管路设计,也摆脱了照猫画虎的模仿,有自己合理的独创性,不过,作为一个常年和汽车打交道的人,我一眼就能看出,你这种开孔设计很容易造成漏油。一架在天空飞行的飞机,漏油这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足以对其造成毁灭性打击。”
文瑾看着爸爸手指的位置,凝神思考片刻,点点头道:“这个我会重新设计。”
说罢,从桌上拿起一张白纸,将爸爸说的要点记录下来。
爸爸又拿出下一张图,用铅笔点着其中几组并行的管线,说:“你的机翼布线是要穿在Pvc管子里的,对不对?在这张图上,你的空速管和Pvc管完全分不清,如果到实际制作环节混淆了位置,将会是一件难以弥补的事情。”
“爸爸你说得很重要,这一点我怎么没想到?”文瑾说着,又埋头记笔记。
刷刷点点写完后,她从一摞图中又取出一张,问道:“爸,您看没看垂直翼和升降舵的内部结构图?”
“看了。”潘中华推了推眼镜,笑着说:“这部分的工作原理我是清楚的,但是,爸爸没有进行过这方面的设计、计算和实验,我不认为自己有足够的发言权。”
文瑾略有些沮丧地“啊……”了一声。
潘中华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几个网站的名称,说道:“爸爸推荐你去这几个飞机制造发烧友网站看看,国内的、欧洲的、美国的都有,你可以在那里和高手讨教一下。”
放下笔,潘中华看着女儿,一脸严肃地问道:“小瑾,之前我也看到过国外中学生制作仿真飞机的报道,爸爸想知道,你们制作的 飞机是一件展品,还是一项科技研究项目?它要不要起飞?”
它要不要起飞?文瑾愣了几秒。
在给卢克老师写项目计划书之前,她和义廷经过了几番热烈的讨论,怀着对制做飞机的狂热,他们在计划中明确表示要做一架能上天飞行的飞机,然而,经过两个多月对飞机结构,内部工作原理的深入研究,文瑾知道,想达成这个目标谈何容易,他们需要的不仅仅是一腔热忱,还要有数千小时的付出。
“是的,爸爸,我们要让这架飞机起飞。一百多年前,莱特兄弟能做到的事情,我们也可以做到。”文瑾鼓足勇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小瑾,不要只盯着莱特兄弟的成功,他们之所以能留名于世,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们之前的航空业先驱都成了先烈。”爸爸呷了一口杯子中的咖啡,神情格外严肃。
“爸爸,这一点我知道。在我心里学术一直是神圣的,不容许有半点儿马虎和儿戏。出于这种想法,一开始,我也对制作一架能上天飞行的飞机没有足够信心。我的搭档是个飞机迷,他告诉我,不要把事情想得太过复杂,这样只会令人裹足不前。他说,二战期间,苏联人用斧子生产出全木质的米格25截击机,照样拥有良好的性能和战斗力,英国的蚊式轰炸机也是简陋的木质飞机,却创造了充满传奇色彩的作战生存率奇迹,成为英国人的骄傲。如今,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获取信息和知识的途径更便利性,这会大大缩短我们和梦想之间的距离。”
潘中华听着文瑾的话,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不住地点着头:“是啊,探索是人类进步的原动力,我们老了,只有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才是最具有探索和创新精神的,既然你这么有决心,爸爸当然支持你。”
说着,潘中华拿起桌上的笔,又在纸业上刷刷地写了几行字,“这两家公司是专门出售小型私人飞机的发动机和一些配件的。去年,我去德国访问了他们在当地的企业。你们如果能从他们那里购置一些东西,有助于更快更好地完成飞机的制作。”
文瑾高兴地直拍手,说道:“爸,你太酷了,谢谢你给我提供这么多有用的信息。”
中华拍拍文瑾的脑袋,说:“小瑾啊,你这种爱钻研的精神和我年轻那会儿一模一样。即便你是我女儿,我也得夸你几句,现在的年轻人,像你这样的不多了。爸爸设计了大半辈子汽车,女儿小小年纪就开始设计飞机!爸爸觉得你们这代人大有希望。
***
奥利弗拖着一只巨大的玫瑰金色行李箱走在校园中,他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投射在墁着红砖的小路上。
修长的双腿上穿着时下欧洲流行的方格子小脚裤,宽大的圆摆衬衣被风吹得烈烈飘飞,一年未曾剪短的浓黑长发已垂及肩部,越发显出他眉目如画,颜如舜华。
阔别校园整整一年,这里的景色一点儿都没变。
夏末时节,草木葳蕤,繁花盛放,一幢幢古老巍峨的建筑星罗棋布地矗立在湖畔山间,蜿蜒的小路尽头,爬满青藤的红砖宿舍楼隐约可见,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带给他前所未有的亲切感。
奥利弗深吸一口带着醉人花香的空气,觉得自己回到了远离故土的家园。
他满心兴奋,只想快点儿见到久别的老同学,与此同时,他也有些忐忑,那个他日夜思念的人,不知该如何面对。
当初,他逃避感情,不辞而别,将自己在法国放逐了整整一年。
上课之余,他曾经无数次从卢浮宫徒步行走到协和广场,站在高大的方尖碑下仰望苍穹,驻足于青铜美人鱼环绕的喷泉前追忆过去,坐在玛德兰大教堂里审视内心……他一次又一次地接受灵魂的叩问,自己对杰夫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十七年的人生旅途上,杰夫是他遇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令他倾心的人。他们之间的故事并非始于俗套的一见钟情,而是在日积月累的相处中相互扶持着一路走来,从对方的内心中映照出了自己的灵魂。
只不过偏偏不巧的是,杰夫与他性别相同。
无论在A校,还是在法国的高中,追求他的女生从来就不少,然而,他却从未对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人提起丝毫兴趣。
一年多以前,和艾米的那个热吻,至今想起来,仍会令他起一身鸡皮疙瘩。
慢慢地,他开始正视一件事,那就是,他不喜欢女生,过去不曾,现在不,未来也不可能。
“嘿!奥利弗,是你吗?差点儿没认出来!你终于肯回来了?”
第一个和他打招呼的的是义廷,他仔细辨认着眼前的奥利弗,觉得他模样没变,头儿长高了,看起来跟之前有些不一样。
“义廷,你们都好吗?我很想你们。”不知为何,重新回到校园,见到曾经的老友,奥利弗竟然有些许拘谨。
义廷向来熟不拘礼,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激动地一把抱住奥利弗,在他肩上、背上亲昵地拍拍打打,奥利弗伏在义廷肩头龇牙咧嘴,这个大个子的力道他还真有些遭不住。
松开奥利弗,义廷上下打量着他,嘿嘿笑道:“呦,去过法国的人就是不一样,瞧瞧这长头发,真当自己艺术家了?”
说罢,他又像只猎狗一般,将鼻子凑近奥利弗一个劲儿地狂嗅:“我说,你要不要喷得这么香啊?”
“这叫个性。”奥利弗笑着自嘲,他们之间无话不谈的感觉正在慢慢回来。
两人勾肩搭背正朝宿舍区走,那个曾经令奥利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艾米迎面走过来,看见奥利弗的那一瞬,她石化在原地,张大了嘴,半天连一句你好就没说出来。
奥利弗眯起一双迷人的眼睛,朝艾米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艾米如同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姑娘,又像被猎枪声惊飞的小鸟,红着脸跑远了。
不一会儿,他们就在路上和薇薇安、文瑾和辰辰汇合了,几位老友像迎接稀客般,一路陪着奥利弗有说有笑,先将他送到劳伦斯楼,又等着他放好箱子,一起去餐厅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