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范氏当初要毒死卢妮,眼睛都没眨一下,要是自己亲生的,如何能舍得?
范氏对卢妮的狠心和无情,不是生活所迫,也不是走投无路,而是因为卢妮根本不是她的亲骨肉。
当时她还想,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狠心的娘?
现在,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这孩子一落地,背后就有这胎记,亡夫说,他想让女儿无忧无虑的长大,这胎记又像条欢快的鱼儿似的,所以就给她取名叫小鱼儿。”姜氏看向卢妮的眼睛里,全是激动和愧疚,这些年她想女儿都要想疯了。
姜嫂看着女儿眼里的陌生和害怕,心里像是针扎似的疼。
“当年我把才两岁的孩子放到乡下的时候,就是想着让她少吃些苦头,免得跟着我们,丢了性命。”姜嫂无奈的摇了摇头,眼睛里的伤心欲绝之色,让人看了动容。
“我把银钱给足了,想着就算养父母对她不如亲生,可是看在钱的面子上,好歹能让她平安长大。”姜嫂说到这里,眼里的泪猝不及防地掉下来,“可是我没有想到,那些人坏了良心,竟然这样对我的小鱼儿。”
卢妮呆呆的坐在炕上,用毯子把自己包了个严严实实,她的脑子好乱,以至于乱到听不清姜氏在说什么。
“姜嫂,你冷静些。”杜玉娘上前,一把抓住姜嫂的手腕,冲她摇了摇头。
那孩子吓坏了,姜嫂再说下去,孩子怕是接受不了。
姜嫂明白过来,眼泪不住的往下掉,却是不说话了。
方才那孩子就不肯认她,自己抱着她喊女儿的时候,那孩子抖如筛糠,显然是吓坏了。
“姜嫂,我刚才收拾出来几件衣裳,你给孩子拿过来,好歹让她先穿上衣裳啊!”
姜嫂慌乱的点了点头,转身就出了屋。
杜玉娘轻轻地走过去,“妮子,跟姐说说话。”
卢妮不,或者应该叫她小鱼儿。
小鱼儿嚅了两下唇,却是满脸的茫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杜玉娘就轻叹一声,道:“我来帮你篦头发吧!”
小鱼儿还是不吱声,但是她却不反对杜玉娘的亲近,杜玉娘也发现了这一点,心里多少还是有点高兴的。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还真是不好说。
当然范氏带着小鱼儿到店里寻死觅活的,她只觉得这孩子可怜,摊上那样一个娘。杜玉娘当时确实是心软了,范氏固然可恨,可是孩子却是无辜的啊!她什么都不知道,差点被范氏毒死,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她没有想到,两个人之间的缘分,还能继续下去。
杜玉娘寻了一把梳子,给小鱼儿篦拢头发。这孩子也不知道遭了多少罪,身上瘦巴巴的,好像连二两肉都没有,头发又枯又黄,还有不少虱子。
大概是觉得难为情,小鱼儿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杜玉娘就道:“用药粉洗头,多洗几次就能把虱子杀死了。你这头发也要剪一剪,慢慢养,总能养好的。”
小鱼儿眼窝发热,这大半年的时间,她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卢妮了。
从前的卢妮,胆小怕事,每天只知道干活。爹娘给个笑脸,她都能高兴半天,就算每天只能喝点苞米糊糊,看着弟弟吃肉,她也没有什么怨言。
可是家没有了,娘要毒死她,爹和弟弟不在了,娘就又对她动了坏心思,把她卖到了那种地方。
小鱼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她只知道,就是死也不能死在那个地方。
她逃出来了,过上了吃别人施舍食物的生活,三餐无济,她连馒头都敢偷了呢!
姐姐会不会看不起她?
想到这儿,小鱼儿一下子扑到了杜玉娘的怀里,哭道:“姐姐,我不想偷馒头的,我要饿死了,我不偷馒头,就要饿死了。”
杜玉娘搂着她,“乖,不是你的错。”
姜氏捧着一堆衣裳,站在门口无声的哭泣,女儿的话,像一柄尖刀一样,狠狠的扎向她的心脏。
“小鱼儿,我能这么叫你吗?”
小鱼儿从杜玉娘的怀里挣扎出来,“姐姐,你也说我是她的女儿吗?”
杜玉娘拉着她的手,将她脸颊旁边的头发掖到她耳后去,耐心地对她道:“小鱼儿,你娘她不是故意不要你!当年她和你爹被恶霸欺凌,有好几次都差点死了!那时候你才两岁,带着你东奔西跑的躲藏不方便不说,可能还会一不小心丢了性命。”
小鱼儿静静的听着,似乎能够想到当时的凶险情景似的。
“把你留在乡下,是希望你能平安无事!这世上没有人希望和自己的骨肉分离,你娘也不想的。你爹丢了性命,你娘差点也活不了了,如今能在见到你,你知道你娘有多高兴?你是她能活到现在的全部希望啊!若不是还奢望着那见到你,你娘早就活不下去了。”
小鱼儿没说话,可是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掉。
姜氏在门口听着,也是肝肠寸断,恨不能立刻冲进去,抱一抱女儿才好。
“好孩子,别哭了!你应该高兴才对啊!”杜玉娘一边帮她梳头,一边道:“范氏是你的养母,都说生恩不及养恩大,可是她苛待你,又想毒杀你,这样的娘,难道你想要?”
小鱼儿摇头,她抹了一把眼泪:“就是她把我卖了,还告诉我说我不是她闺女。”
杜玉娘就道:“就是啊,如今你亲娘就在你眼前呢!她会加倍对你好的,会把之前亏欠你的全都弥补上。”
小鱼儿从小就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她人生中的第一个贵人,就是杜玉娘。她愿意相信杜玉娘的话,但是却是不太敢相信姜氏。
毕竟今天才是她们第一次见面,突然告诉她对方是她亲娘,她如何能接受?
小鱼儿低下了头,“可是我害怕。”
姜氏心如刀绞,忍不住走了进来。
杜玉娘连忙道:“咱们先把衣裳穿上,再吃些东西,然后再说话,好不好?”
小鱼儿不看姜氏,倒是对杜玉娘的话言听计从。
杜玉娘冲姜氏摆了摆手,然后道:“你去给孩子煮些粥,我瞧她饿得不轻,估计这几天都没怎么吃饭,先吃点粥垫垫肚子,养养胃。”
“是是是,我现在就去。”姜氏听说闺女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当下便什么也不顾了,转身出去给小鱼儿煮粥。
杜玉娘帮小鱼儿换衣裳。
她之前的衣裳,穿在小鱼儿身上,依旧是不合身。
小鱼儿太瘦了,十岁的大姑娘了,身量仿若七八岁的孩子。身上根根肋骨分明,让人看着心酸。
难道之前姜氏哭得那么伤心,别说是亲身骨肉了,就是瞧见了街坊四邻家的孩子这般模样,只怕也不忍心。
“好了,一会儿吃点粥,养养胃,等过几天啊,就什么都能吃了。”
小鱼儿小心翼翼地问她:“姐姐,我能留下来吗?”
杜玉娘还来不及说话,小鱼儿就又道:“我能干活,什么都会做!我不怕吃苦的!姐姐,你留下我吧!我吃的不多,只要一小块地方就够我住了。”
杜玉娘把她拉过来,轻声道:“傻鱼儿,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你想留多久都可以。”
小鱼儿的眼里一下子充满了神采,“真的吗?”她实在太怕被抛弃了,有人肯给她一片瓦遮头,有人能给她一碗热汤喝,她就会感激涕零的。
“真的,当然是真的!”杜玉娘道:“还有,以后有你娘在你身边,没有人敢在欺负你了。”
小鱼儿咬着嘴唇,倔强的不想说话。
杜玉娘就半蹲下来,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
这孩子经历了太多变故,所以现在像个小刺猬似的,对谁都不信任。
当初要不是她心善救了小鱼儿一回,只怕这孩子连她也不信。
“姐姐,你说”小鱼儿低着头,绞手指,“她,真是我娘吗?”表面上,小鱼儿不相信姜氏,但是实际上心里还是有些期待的。
“傻孩子,哪儿有人会认错自己的孩子的!你背上的胎记,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小鱼儿眨了眨眼睛,“可是可是我不记得她。”
“你那时候才两岁,怎么可能记得呢!”杜玉娘就笑了一声,“好了,先别想了,咱们去吃饭,吃完饭好好休息一下,有什么事过几天再说!”
总得给小鱼儿一个适应的过程吧!
姜氏煮了粥,还煮了两个鸡蛋,并且准备了一碟子腌黄瓜。
东西一端进来,小鱼儿就忍不住咽口水。
她实在太饿了。
这大半年的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到处捡东西吃。
有好心人看她可怜,会给她一口吃的。
夏天还好过,冬天日子就难挨了。
她已经好久没吃过一口热乎的东西了,今天在街上偷馒头,也是实在饿狠了!
杜玉娘又是一阵心疼,连忙道:“赶紧的,先过来吃点东西。”自己这个外人瞧见了小鱼儿的可怜样,都心疼得不得了,更何况是姜氏这个亲娘了?
小鱼儿看了看杜玉娘,又看了看姜氏,这才坐下吃饭。她拿勺子吃粥,米粥一入口,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怎么了?是不是烫到了?”姜氏急得团团转,连忙给小鱼儿倒了一杯水。
小鱼儿摇了摇头,把粥咽下去,才笑着道:“粥好吃,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小姑娘笑中带泪,故作坚强的样子,实在太招人疼了。
姜氏又要哭。
这个坚强的女人,恨不能把一生的眼泪,都在今天流尽了。
杜玉娘连忙道:“吃吧,以后啊,咱们天天吃这个。”
小鱼儿低头吃粥,很快就将桌上的食物一扫而光。
那碗盘让她舔得特别干净,生怕浪费一滴食物似的。
吃完了,小鱼儿还有些不好意思。
“不能吃太饱,咱们慢慢来。”杜玉娘知道她没吃饱,但是饿了很久的人一下子吃得太饱,肠胃受不了。
小鱼儿点了点头乖巧地道:“我吃饱了,这是我这半年来,吃得最饱的一次了。”
姜氏匆匆的收拾碗筷,速度奇快,洗好了碗,就去了厢房。
她想跟闺女说说话,哪怕她暂时不认自己,只要能跟她说说话也好啊!
杜玉娘跟小鱼儿在屋里说话。
“小鱼儿,你当初跟范氏离开以后,去了哪里?”这些过往或者是不好的经历,但是杜玉娘猜想,姜氏一定想知道。
姜氏在外间把耳朵支得老高,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字似的。
“离开了桃溪镇,她就一直带我往北边走,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小鱼儿低头不说话,好一会儿才又道:“她又带我走了几天以后,就把我给卖了。”
“卖了?”杜玉娘的声音拔了一个高,杏眼圆睁,“她敢?”
小鱼儿就笑,“姐姐,我跑出来了,厉害不厉害?”
杜玉娘点了点头,“厉害,小鱼儿知道保护自己,很好。”
姜氏在外头心如刀绞,恨自己这个亲娘,什么也做不了。
小鱼儿头一次听到别人夸奖她,忍不住笑了笑,这个姓杜的姐姐好温柔,好漂亮。
小鱼儿打了一个哈欠,有些困了。
杜玉娘想了想,就道:“你就暂时住到厢房,行吗?”
小鱼儿睁着圆圆的眼睛问她,“这么大的房子,给我一个人住?”她慌张地摆了摆小手,“不行,我要很小一块地方就能睡觉,这太大了。”
姜氏的心都要碎了。
“太太,不如让小鱼儿跟我一起住吧?”
杜玉娘有些担心,她当然希望小鱼儿能够接受姜氏,她们母女也好早日相认。可是小鱼儿要是拒绝可怎么办?
小鱼儿果然不太高兴,低头半天没说话。
姜嫂就道:“小鱼儿,你也看到了,这屋子里放的都是一些贵重的东西,都是太太的嫁妆。你住在这里,不方便,要是碰坏了什么,就不好了。”
杜玉娘刚想说话,却被姜嫂的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杜玉娘没说话,她始终是个外人。
“那,那怎么办?”小鱼儿有些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