赟儿好不容易回过神,却仍有些踉跄地站立不稳,浑身好似被一桶雪水自头顶浇淋下来般冷冰入骨,她夹杂着自嘲和些许难以察觉的绝望的目光扫向那桌后的两个相并而立的身影,“你们要成亲了?”</p>
“对啊。 .w . ”不稍说定是裕王妃的声音。</p>
赟儿脸伪装起牵强的笑,死死盯着曲泽,仿佛要用目光将他烧穿。</p>
“曲泽,哥哥,”赟儿的脸凝起了更深的自嘲,“你要娶,我的大嫂了?”</p>
此时此刻,赟儿幽幽的目光像是涂了毒药般的利剑,一下一下刺向他,让曲泽也不得不抬头看向她,四目相对见,周围的空气也变得缓慢缓慢,似乎要凝固般。但两人之间的心照不宣和默契亲密,却好似被人刻意驱逐了般,变得好淡好淡。</p>
仅那一眼,直接噎住了赟儿涌到口边的所有话。她立在原地,费尽全力支撑住自己,她想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眼,非常深非常深的一眼,深得让赟儿觉得自己内心的愧疚被唤醒后又被放大了数千倍。</p>
“父皇,同意了?”父皇怎么会答应这样荒唐的婚事?纵使不说大哥才战亡不过两个多月,裕王妃还在守孝。算仅仅考虑曲泽和她之间七岁的年龄差,也不该这样草率。</p>
“对呀。”裕王妃眉眼间的笑仿佛春光里灿烂娇艳的桃红,“父皇没有因为你大哥的关系过于为难我,真让我们觉得喜出望外,皇恩浩荡呢!”</p>
为什么?曲泽,你为何此刻还要同她相视一笑,为何你们之间已经有了这样的默契?赟儿觉得一股热意蒙了她的眼,化为腾腾的水雾,遮住了她的视线。</p>
乞求他?恳求他?还是诘问他?责问他?赟儿盯着一直闪避自己视线的曲泽,心里涌起的问题接二连三,不懂他此刻的沉默,像不懂他的变心。但冲动终究还是被她的自尊死死压了下去。</p>
赟儿不顾内心的凌乱与悲痛,蹲下身有些慌乱地收拾着地洒出的一切,伸出的手却不住地颤抖着,动作再怎么刻意,还是发出了巨大的声响。</p>
“好。”喜出望外,皇恩浩荡?赟儿强忍住泪意,捧起药箱有些跌撞地起身,看着他们,勉强扯出一个祝福的笑容,“那祝福你们。我要的药先拿走了,再过几日,等着和你们的喜酒了。”</p>
说完,赟儿收起目光不再看那个令她心痛不已的人儿,转身,踉跄地向门跑去。</p>
“赟儿妹妹,你怎么了?”裕王妃的声音里的担忧与不解伪装得那样好。</p>
“等等,”曲泽伸出左臂一挡,冲她的背影投去一眼,赟儿停步,她的死灰因这突然的一句重新燃起,但随后——“让她去。”</p>
呵,原来,不是要同自己说。赟儿感觉一阵冰水浇淋了一切,有些绝望地眨了眨眼,止住泪意,将怀的药箱抱得紧紧,再不停留地一头扎进了风雪里。</p>
她不信。她要去问父皇。</p>
擎龙殿里,声乐歌声回荡,大越皇正闭着目,悠闲地躺在龙椅享受着。</p>
“公主驾到——”</p>
赟儿对这样的场面早已见怪不怪,他从不会去处理那些琐碎朝事,都分散交给了她的皇叔皇伯们,他活着的使命——享乐与厮杀——她早提过了。况且,今日她来这里,是有极重要的事要确认。</p>
“赟儿参见父皇,恭请父皇圣安。”再急,必要的礼数仍旧丢不得。</p>
“嗯?”越王似乎已经有些昏昏欲睡,语调里充满了惺忪,“赟儿?你怎么来了?快起来吧。”</p>
“谢父皇。”赟儿站在朝殿,不知该如何开口。</p>
“赟儿,其实你来的刚好,父皇刚刚想了个点子,和褚贼的这次交手咱们吃了大亏,父皇实在不甘,白白丢了这三十座城,父皇想……”越王只顾自己一个人滔滔不绝地说着,猛一抬眼,“咦,你怎么哭了?”</p>
“没,没有。”赟儿猛然想起,父皇不让自己轻易掉泪的。</p>
“那眼眶怎么红红的?”越王突然化身一个慈父,走近女儿。</p>
“刚被风沙迷了眼,真的没事的,父皇您继续说您的计划便是。”赟儿在心里暗暗咒骂自己,父皇这样的性子,不拘小节,裕王妃稍以南方之利相诱,让他点头赐婚岂不是轻而易举?她还是维持她冷面杀手的形象罢。</p>
“好,好,那好,我的赟儿怎么会哭呢?”越王爽朗地大笑,“赟儿啊,本来父皇答应过你母妃,待你这回成事后,将你留在宫里陪她的,可是——”</p>
“父皇不必为难,赟儿明白。”她明白,她失手的苦果,该由她来尝。</p>
“明白好,真不愧是父皇的公主!”越王再次发出雄浑而得意的笑,笑得赟儿内心直发毛,终于他开口说道,“赟儿啊,父皇当时败给褚贼的将军秦穆,实在不甘,留了一批勇士在阳城附近打探,近日来听说……”</p>
赟儿实在没有丝毫的气力去听父皇的叙述,她只觉得脑子里被刚刚的消息塞得满满的,现在的一切都装不进去了。</p>
但,还是捕捉到了最后一点词。因为—— “……据报,现在褚贼的贼首秦子赫还在昏迷,应该是攻下阳城的大好时机。“ 赟儿刹那间感觉大脑被晃了一下,一下子腾出了一块可以由她思考的地方,怔怔地消化这个消息,“父皇,您刚说……秦子赫还在昏迷?”</p>
“对呀!”越王思及此登时笑逐颜开,“不是你下了毒吗?也许是量少了一些,但足够那小子受一阵子了!”</p>
“可……”那并不是剧毒的半步倒,只是极浓的迷药罢了。赟儿刚想问,转念一想,还是把话咽回了肚。</p>
“所以,父皇没有罚你啊!”越王笑着,前拍了拍赟儿的肩,“朕明白,秦子赫年纪轻轻做到将军,岂会不是个人物?你没有刺杀成功,朕明白不全是你的错。”</p>
“父皇——”一番推心置腹让赟儿有些感动,注意力被分散,那种深切的痛也轻了许多。秦子赫这个名字,在此刻慢慢变得重要起来。</p>
“次失手后,褚贼没有追击,想必是主将倒下,粮草不济的缘故,这可是个大好机会,”越王永远都是这样的自信,无畏的自信,“所以这些日子父皇一直在想,今天终于想到了一个点子——”</p>
“父皇,请容赟儿插一句,”赟儿第一次有些厌恶和惧怕父皇的嗜战成性,“刚结束的大战已经骏马劳顿,立马开战恐怕难握军心吧。”</p>
赟儿垂着眼作揖,向父皇恳求,但只是原因之一。她更怕这是一个圈套,因为对于那个不知是被谁调了包的药,她是清楚的,她的艺术告诉她——秦子赫绝不可能仍在昏迷。</p>
“嗯……”越王边思考边点头,脸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诡谲,却转眼间化为轻缓的语气,“说得有理,或许朕应该再考虑一下。至少——也该等这宫里办完喜宴之后。”</p>
最后一句话如一枚重磅炸弹轰一声将赟儿的大脑炸的嗡嗡地响着,“父皇,您刚刚说,什么喜宴?”</p>
“咦?你母妃没告诉你?”越王回身,讶异地分神,“裕王妃十日后将嫁于曲药师的二公子,你的曲泽哥哥。”</p>
赟儿瞬间屏住呼吸,没想到,这个话题还是躲不过。</p>
“我已经知道了。”赟儿强装冷静自若的口吻,“请问父皇,为何做这样的决定?”</p>
“赟儿啊,”越王再次宛如慈父,“朕知道你对曲泽的心思,但——裕王妃的南都实在是夹击褚贼太好的帮手了。而且这回——”</p>
“这回……?”赟儿怪地问。</p>
“这回是曲泽自己提出结这门亲的。”越王说完叹了口气,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p>
什么——这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赟儿石化在了原地。</p>
“赟儿,别多想,父皇早些也劝过你,很多情啊爱啊,都会变的,”赟儿感觉父皇温热的打手,又一次轻轻地放到了自己肩,“曲泽失掉了手,但也成熟了很多,以后,你把他兄长般待吧,裕王妃也还是你嫂子。”</p>
“父皇,我明白……”赟儿仍旧强装冷静,咬着发白泛紫的嘴唇,“女儿先退下了。”</p>
“赟儿……”越王欲言又止,看着赟儿恭敬退下的身影,轻声许了句诺,“父皇会尽快让你离开的。”</p>
赟儿只觉得被迎面涌来的悲伤淹没了,完全没有听到身后父皇的话,也没有看到,越王脸越来越浓,难以掩饰的笑意。</p>
“后来,我在皇宫里乱闯,迎面撞了送酒礼的大臣们,便随手要了两盅……“赟儿讲到这里,语气变得很平静,好似在说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p>
“赟儿,你确定,“姒嫔也不是绣花枕头,仔细听完后开始分析,”当日你为秦子赫诊治的时候,他的不是半步倒?“ “对。不是那么烈的毒,只是极重的迷药。“ “会不会是你误诊了?或者,秦子赫骗你的。”姒嫔抽丝剥茧着。</p>
“绝不会。”赟儿很坚定地摇了摇头,母妃,不仅仅是母妃,所有皇宫里的人都不知道,自己在褚军发生过什么。但她心里却十分清楚,秦子赫不会——至少在当时——骗自己。</p>
“那——”姒嫔若有所思地垂着眼,久久没有再开口。</p>
“母妃,你怎么了?”赟儿看着她,疑惑地看着她。</p>
姒嫔从床站起来,默不作声地踱到了一边,站在屏风前静静地想了一会儿。赟儿倾诉后内心已经逐渐平息,沉默而平和地等着母妃的下。</p>
“赟儿,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母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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