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她好不容易用颤抖的双手把鸽腿绑着的小信纸卷拿出来展开后,她心头却蒙了浓浓的失望。 </p>
不是曲泽,不是他的字迹,是她爹,她的父皇。</p>
那殷红的字迹,是朱砂血——剧毒的逍遥颠。</p>
字里行间是一串冰冷的命令——没有半句父女间该有的关心与体谅。</p>
“纸溶水沥干便是毒药,弥补你的愚蠢,三日之内取他性命,否则,莫回我大越。”</p>
赟儿被他最后一句话震慑,久久没有回过神,父皇,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吗?若有办法,怎可能沦落到这般田地?因为迟迟不见胜利这样*迫自己吗?</p>
父。皇。</p>
她稍稍抬起头,试图让涌眼眶的热意流回心底,回忆再次无法抑制地涌现——她记得,当她第一次身陷敌国——大禹——取得禹国太子信任并得到军图后却无力脱身时,她的父皇也给她用同样的方式寄来过一份毒药,附着的二字却是更让她心冷——“自尽。”</p>
但那回她逃脱了,因为禹国太子生性顽劣骄奢成性,一次猎苑,让她有了可乘之机,恰恰那回曲泽半途出现救了因饥渴而昏睡城外的自己,但是回到皇城她的公主殿里,只有她的母妃在等她照顾她并且安慰她——她的父皇只在半日之后迟迟地来了半柱香的时间。</p>
虽然他没有一句责骂和怪罪,但是他留下了一句话——我先是皇,再是父。</p>
这句话,让赟儿瞬间明白了,不能怪他,自己对于这个皇帝,先是公主,再是女儿。</p>
但那是四年前,她才十五岁。</p>
在那之后的数次暗杀,尽管赟儿也有几近失手的时候,但她从不奢求她的大越她的父皇能够帮她,所以每次出行前,她都会早早备好了毒药带在身边,因为实在不想承受,那来自生养父皇的致命毒药。</p>
因为这在她眼如同一句“杀!”后,回答的“谢主隆恩”一般可笑与荒唐。</p>
但这一回她却偏偏忘了带。</p>
是冥冥注定了,还是说她不该绝命于此?</p>
赟儿握着那张信纸站在寒凛的冷风,凝视不可名状的远处一枝干枯的树杈,暗暗在心底下了决心。</p>
——她不能死。</p>
——她必须回去。</p>
——她必须回到她的大越,不惜一切。</p>
那天,秦子赫在自己屋里待了一会儿后,被赶来与他商讨军情的秦穆叫了去,没有专门服侍他的下人,赟儿便有些匆忙地帮他打理了一下仪容,在最后帮他插挽于头顶的发髻的牛角簪后,她清晰地看到了秦穆眼那一丝的狡黠和惊讶,甚至还有一丝丝惊喜夹杂其。</p>
其实她明白,刚才那个婢女一定是将自己看到的场面添油加醋地告诉了别人,风言风语一定会在这将军府的后院传开——这应该也是秦穆能够来自己这偏殿找秦子赫的原因吧。</p>
但是——无所谓了,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再过不了几日,秦子赫的毒会发作,当他身体开始发虚后,自己也便有了战场的借口。</p>
然后,凭她可以跟秦子赫周旋几个回合的身手,要在那战乱的环境里逃过这一帮人回到大越,应该不是一件难事。到时候回了军营再发现她的失踪也无可奈何,况且那时候,秦大将军的安危,会是他们最为关注的事吧。</p>
她终于要走了,终于可以走了。</p>
赟儿觉得这么多日子以来一直积压在自己胸口的那股强大的重力轻了不少,其实当秦子赫端起那杯茶仰头一饮时她觉得自己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了——她看到了自由,一种不论用怎样的宠溺疼爱都无法取代的自由。</p>
或许,赟儿透过半开的木窗望向开始飘雪的空,北国的雪总是这样白茫茫地飞快的飘下,没有南方的缓幽幽的清闲与情调,它们是急速压低而下,像是被撕烂的枕芯,飞散出的棉絮肆无忌惮充满怨气地飘洒在空。</p>
之后的两天半的时间,赟儿表现出合情合理的乖顺,也是一种让秦子赫满意却让秦穆有些摸不着头脑的乖顺。</p>
她每顿都安然地出现在餐桌前,正常吃饭,按时睡觉,闲暇时看一些有些古怪的医书研究一些有些古怪的草药——这个也合理,医药在普通人眼本来是古怪的——连偶尔秦子赫和秦穆不经意间提到的大越几乎成定局的败势,她也平静地听了过去。</p>
一切那么风轻云淡,连秦子赫都产生了无奈的错觉,她真的是喜欢了自己吧?不然为什么两人间那股剑拨弩张的感觉,消失了呢?</p>
是的,这是她要的。</p>
这两天里,她一直微笑迎人,恬淡的脸不露情绪,语调也平静无波澜,极力把自己的情绪与大计划掩藏到最好。</p>
终于,赟儿等到了下毒之后的第三日。</p>
秦子赫定于今日对大势已去的越国发起最后一击,这个计划是他在那天之后临时决定的——那日赟儿向他表明心迹之后,这完全打乱了一开始的布局,别说那些大臣,连一向崇拜着自己大哥的秦穆也发出了质疑声—— 原本不是打算留下大越的一口气,拖着他们回到老巢,再一举歼灭以绝后患吗?此刻出击无疑是画蛇添足,褚军的实力,要拖过这个冬天也不成问题。</p>
何必急于结战?这不像秉承利益最大化的秦子赫的作风啊。</p>
当包括秦穆在内的那双双犀利的眼直直扫向自己时,秦子赫面无表情地回视过去,心里却甚是明白——他已经不是个能够理智思考自己行为的人了,谁说他是个冷血无情满心家国只懂厮杀不会爱的将军?</p>
在爱情面前很多事情都是没有道理的,像他现在满心却是快快结束这荒凉边塞的战乱,回到京都去,请求皇将赟儿许给自己,再把这他整整带了十二年的队伍交给自己这最为器重的堂弟,自己则要好好地去宠她疼她爱她——护她周全——一如他承诺的。</p>
想到这里,秦子赫的眼有了抹难以掩饰的幸福的笑意——这却没有逃过秦穆的眼。</p>
“将军,恕下官多嘴,这大越早已撑不了几日,我们无需急于将其歼灭,大可……”一个急性子的军官开了口,看来战场呆久了,人那善良平和的心也会变得嗜战起来。</p>
“别说了,”秦子赫抬眼扫视一下那人的方向,似乎对于他打断自己的思绪很不满,“我已经决定,速战速决,让将士们平安回家过一个团圆年,也未尝不是件好事?”</p>
“可是……”那人还不死心,却再次被秦子赫狠狠打断。</p>
“没有可是!按我说的去做!”再次开口,秦子赫冰寒的嗓音噙着不容置疑的阴佞,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站起来走出了屋子。</p>
留下了一屋子面面相觑的将士们和整间屋子的沉默。</p>
离开军营的秦子赫回了将军府,却没有去自己的书房,而是走向了反方向的后院——是的,他想她了。</p>
刚刚自己已经是身在曹营心在汉,频频出神,脑海里跑过的全是她全是她——想她的一颦一笑,想她的两语三言。</p>
身着粉色长裙安静地坐在床边等待自己像个新娘子般的她,在自己注视的目光里时不时羞红脸却又强装冷静的她,明明那么害怕却为了让自己可以留在她身边为了那可恶的安全感而和自己亲昵的她,安静地睡在自己怀里深夜还不断向自己身寻找热源的她,清晨的阳光里那么美那么迷人宛若天仙的她,顺着眉垂着眼帮自己泡茶拿点心像个小妻子的她……</p>
那么多美好的她,却只是一个她。多么妙。</p>
秦子赫这么想着,嘴角噙着明媚的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甚至有些没道理的小懊恼——当初这将军府,为何建的这么大呢?</p>
推门前,秦子赫想象了无数种进去后她可能的样子,却一种也没有猜到。</p>
站在门口,只见她弓着背坐在桌前,将下颚靠在交叠的手臂,怔忡的模样看起来失魂落魄的,原本鲜活灵动的翦水美眸这会儿也失去了光彩,空洞地盯着桌的砚台发呆。</p>
开门的声音,秦子赫靠近却没有可以去放轻的脚步声,都没有惊扰到她,她出神得太过于专注,竟让秦子赫有种闯入她的思绪一探究竟的冲动。</p>
“在想什么?”秦子赫忍不住前打断了她的思绪,双手轻轻落在她纤细的肩膀。</p>
“啊——”赟儿被他一惊,急忙收回思绪,有些心虚地回过头抬眼看了他一眼,又重新低下了头,“没,没什么……”</p>
秦子赫轻轻地揽过她的脖子,然后让她靠在自己身,感受着她存在的真实感,微微闭了眼—— “赟儿,我已经决定明日攻打你的大越了——你会,怪我吗?”头顶传来他淡淡地问话。其实他想问的是,你会,恨我吗?</p>
“……会。”如果此刻否认,太假了点,赟儿顿了顿,还是承认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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