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了!出来了!哈哈,是个带把儿的!”</p>
我逐渐从那种大脑缺氧、耳目无知觉的昏厥清醒过来,直至我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说着怪的话。</p>
什么出来了?什么带把儿的?</p>
我还不明所以,等待着呼吸的平稳以及意识的清晰。</p>
“哎呦呦,这孩子怎么不哭啊,这可不行啊!”</p>
“快倒过来,打他的屁股!快呀!”</p>
谁不哭?还要倒过来,真有意思!</p>
没等我反应她们准备打谁屁股,我感觉一股更难受的眩晕感向我袭来。我竟被谁像提着兔子后腿似地倒着身子。紧接着我被莫名地打了屁股。</p>
“快哭呀!”</p>
这下我算是明白了,她们所说的那个没有哭的孩子是我!</p>
无可奈何之下,我象征性地大哭,并表现出一个婴儿该有的无知。</p>
“好了,好了!总算是哭了!”一群人因这哭声狂喜,毕竟在她们眼里我只是个刚刚将临的小生命。</p>
能有这样的体验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用较成熟的思想见证自己的出生与成长。然而,想到这里的我,却莫名多了一丝伤感。</p>
我听到女人虚弱的声音,她向护士请求着抱我过去。随后,我便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人放在了一个很柔软且温暖的地方。那大概是母亲的怀抱。</p>
“他我想象的样子要胖很多,我以为,以为他会像老鼠那样小。现在这么大,这么大真好,实在好啊。”女人的声音仿佛是从被拿远的电话里发出的,必须要人加入理解才能明白她在说什么。</p>
我觉得好笑,不知道为什么我必须要和老鼠一样小,难道不能和小狗崽一般大吗?不管怎样,老鼠,还是太小了吧。</p>
想到这里,我竟觉得一丝明亮且刺眼的光线冲进我的视觉领域。我在渴望睁开眼的潜意识下,缓慢撕出两片眼皮,试图让更多的光线进入眼睛。</p>
然而,这一想法却引起了所有人的恐慌。</p>
“天啊,那孩子怎么睁开眼了,他才刚被生下来呢!”</p>
“的确,真怪!”</p>
我听见一个女人的惊声尖叫,还有一些人的小声议论声。视线在一团揉碎的混沌变得清晰。确实,这个时候我是不应该把眼睛这么早睁开的。</p>
于我而言,这却是我的天性。我并不想以为谁而做出改变。很快,我看见女人苍白且带着惊愕的面容,以及环绕在周围的医生和护士的表情。他们每个人都像是吃了这世最恶心的东西一样。</p>
有必要这样大惊小怪吗?</p>
当我决定张开嘴说几句话,让他们更加恐惧的时候。我竟发现我除了可以发出像母猫发情时的怪声音。仿佛长在我喉咙间的不是声带,而是一个坏掉的电喇叭。</p>
但是,人们却喜欢这声音,特别是在我声嘶力竭的时候。</p>
“哎呦呦,瞧着小家伙嗓门儿有多亮呀!”</p>
“是啊!这将来一定是个歌唱家啊!”</p>
“哈哈,刚才还担心他不会哭呢。”</p>
人们像是淡忘了我从刚生下来可以睁开眼这件事,仿佛这种没有语言的反抗才是一个婴儿该有的表现。因个体迥异而生长出的恐惧,如同一张飘忽不定的,它可以住所有仁慈和礼遇,泄露出残暴和狠毒,但只要你稍稍对它示弱,并“俯首称臣”,这张会荡然无存。</p>
正哄笑间,一个小护士却突然尖叫着,“血!血!这个女人在流血!”</p>
谁?谁在流血!</p>
我哭得更大声,虽然这并非我本意。原谅我只是想融入进这场交谈。</p>
“快把孩子抱到婴儿室里去!大人必须马做手术!快点!”我听见医生的呵责声。紧接着场面一片混乱。</p>
加我的嗓音又足够大,所以我真的很难听清周围的人都在说些什么。只是冥冥,我感觉到一双如同来自地狱的眼睛正盯着我看,它像是穿越了人世间所有的冗杂与荒凉,毅然投射在我身。这眼神有着会说话的魔力,它略带神秘并语气轻挑地对我说着,我看穿你了,你是个扫把星。</p>
那双眼或许来自于我的心,亦或是真的存在。但眼下这似乎并不重要。因为产房外面等待我们的是更加毁天灭地的混乱——走廊里到处是四处逃窜的病人和工作人员,他们像失了魂似的疯狂逃逸着。</p>
抱着我的小护士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东张西望着,突然像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恐怖画面,眼睛瞪得像两颗玻璃球一样大,甚至再用点力,可以把这两颗眼珠挤出来。</p>
发生了什么?</p>
真见鬼!我不能说话,却能随性所欲地嘶喊。真应该有一部婴儿翻音器,这样小护士才能知道我内心的焦躁。</p>
我尝试扭动自己那并没有发育健全的身体,看看她究竟在惊异些什么。而我早该料到周围的人到底看到了什么。</p>
小护士很是机灵,赶忙带着我向走廊的另一侧跑去。我的脑袋被她紧贴在怀里,所以我对她的心跳声听得真切。此刻那个“小马达”正在飞快运作发出快而无序的“咚咚”声。</p>
我现在已然是一个单独的个体,再也不能借他人之眼洞察周围的事情。所以在我的脑海里荡漾着的是女人尖锐的呼喊声、男人粗重的呼气声、医护人员的引导声,或痛苦不堪的声音,或拼死挣扎的声音,期间甚至还夹杂着一些类似于野兽卡住喉咙后的干咳声。</p>
小护士边跑边略带哭腔的喘息,让我很难不受她的影响而心乱如麻。看来,这所医院也难逃一劫。</p>
我无法触及那片成人的世界,却用于成人的思想,这反倒害我更加恐慌。想到我现在竟是一个骨胳不健全的婴儿,且最亲的人都不在身边,突然有种身在地狱的绝望。</p>
她会带我一起逃吗?怎么可能!我和她非亲非故的。那她要把我带到哪里去?我要怎样见我的家人!女人现在怎么样了?我父亲呢?他怎么还不出现!</p>
我空有这些想法,却完全没有办法控制它们不要出现。它们像一颗颗跳跳糖,水分的作用下,在我的脑袋里跳来跳去,而几乎每一个都要经过那个让我苦不堪言的致命点,让我感到如万蚁噬骨般的精神痛苦。</p>
小护士将我抱进了婴儿房,此刻几个同我一样被人遗忘的孩子正在这里放声哭泣。她将我随手放在了一台保温箱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p>
真是个狠心的女人!</p>
我心里不禁咒骂,但再一回想,她也是情非得已。与其带着我一起在外涉险,不如让我待在这里等待命运的安排。</p>
婴儿房里其他婴儿的哭喊声简直可以撼天动地,照这种情形来看,这里必然会成为怪物们的屠宰场。真是愚蠢之极!</p>
“哇——”我因烦躁而发出了一种类似野猫抓狂的声音,连我自己都被这怪声吓了一跳。</p>
怪的是,其他婴儿竟像是服从命令般地停止了哭泣。如同掉落地的玻璃球不再弹起,房间里的哄闹声嘎然而止,只剩下屋外那些哭天喊地的嘶喊声。</p>
哼,真神!这群家伙竟能听明白我的意思。</p>
然而,这种沾沾自喜并没有持续多久。我猜想这其的缘由,大概和其他动物能够听懂同类的语言一样,我和这些婴儿远和那些成人更容易交流。</p>
要是那些怪物能够听我的命令才好呢!</p>
如此想法,皆是无稽之谈。乱世当道,一个平庸而弱小的我又怎能阻止和改变什么呢。除了希望能出现一个救我于水火之的好心人外,我此刻真的别无所求。</p>
我盼望着,盼望着某一个从这里路过的人可以停下来抱走一个孩子,盼望着有谁来到这里告诉我们不要怕,灾祸已然过去,更盼望着父亲来到我的身边,融化我那焦躁不安的心和痛不欲生的惧。</p>
我又一次听见了时间划过的声。,想来这些天,几乎无数无刻不受煎熬。我只想过得普普通通,但这个不平静的世界却注定让我们承受这份存在的沉重。</p>
帝不会派神来帮你,最在乎你的只可能是爱你的“天使”。所以当我听见有人闯入还担心着会不会是某只怪物碰巧路过的时候,父亲的脸竟从画面切入进来,浑身散发着天使才有的光芒!</p>
真的,是你吗?爸!</p>
如果可以,我真想哭出声来,然后紧紧地拥住他。我想不出该如何形容这种重逢,仿佛跨越了一个世纪。</p>
父亲怔了许久,眼神同产房的那些医生、护士一样,显得极其惊异,像是在亲眼见证令人生畏的画面,而那个画面的主角却是我,他的儿子,活了两回的儿子。</p>
他开始犹豫。这种犹豫或许是不确定我是他儿子引起的,又或许是因为他怀疑自己刚出生的儿子不可能睁开眼睛。总之,他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孩子身。</p>
不!不!不!我才是您的儿子!回来!你给我回来!</p>
我企图撕破喉咙向他哭喊,却又担心因此而害了更多人,甚至我们自己。我努力回忆,尝试用一些小动作引他注意。而这竟使我感到一种窒息还要令人难受的紧张感。</p>
该死!我早该有所准备的!在刚才我应该想到他会来的。而我应该怎样向他表达我是他儿子呢?该死!你不能过来吗?</p>
我甚至想要翻个身,或者让自己的身体更听使唤些,可是我没有办法,也做不到。这具身体根本跟不我的思考和需求。</p>
快想想!他要抱别人走了!快呀!</p>
相信我,困难与挫折,绝对能激发人身体里最深层且最可怕的潜力。这种潜力甚至可以追溯到记忆深处,让我想起当我还叫秦圣的时候,父亲常和我玩的小把戏——将手一一下摇摆着,像招财猫那样。</p>
这对我来说,并不困难,即便不能实现动作的标准,但只要我持续做这个小动作,总能让他看见我的心。</p>
于是,我尝试摆动自己的手臂,并刻意发出“吧啦、吧啦”的声音。因为小时候父亲总这样学我。</p>
快过来啊!我的老爹呀!快来瞧瞧你可怜的儿子吧!</p>
值得庆幸的是,“吧啦、吧啦”的声音一发出,我成功诱取到他的关注。早知如此,我不该还加这无聊且看去愚笨的动作。更何况,这会让我看去更加不同寻常,毕竟哪个刚出生的孩子会睁眼,甚至还会自娱自乐呢!</p>
父亲走过来,惊得像半截木头。他呆愣地站在我身旁,抽吸一口气,茫然失措。</p>
我看着他紧咬住的嘴唇,还有他那如被人当头一棒似的呆傻模样,忍不住喊他的名字,然后命令他带我走。可是我不能,也做不到。</p>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暴乱,像是谁受到了极猛烈的棒打,紧接在后面的是一种类似于野兽受惊吓时发出的嗷叫声。</p>
父亲因此而变得焦躁,仿佛时局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他终于下定决心,将我从保温箱里取出,并紧紧地抱在怀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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