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 田原一君

23号理疗室里此时正躺着一个身份不明、生命迹象微弱的少年。他带着呼吸器艰难地喘息着，身插有多个输液管，如同用线绑定的木偶被管子缠绕得密密麻麻。

 那少年一丝不挂地躺在特质的手术台，台子两侧喷射着如雾气一般的白色气体，打在少年雪白的皮肤，给他冰冷的身体送去持续不断的温暖。

 “昨天晚被送进来的，听说是刚找到的幸存者，来的时候还有一点气息，全身被素肽（因宇宙爆炸而形成的一种生物自保护层）包裹着，看来是被冲到某个星球的。”手术台旁的一个理疗师对刚进来的医师说道。

 医师用手小心地从少年胸膛撮下一小撮儿未被清理干净的素肽，它们黏在医师的手指，如同粘在手的棉花糖，如絮般轻盈，如雪般美丽，然而它们又像冰冻的雪刺，仔细观察，一根根洁白的如针尖似的触角正笔直地竖在面，仿佛随时要与目击者为敌。

 这种神的存在源于宇宙引力场的爆炸——场能量的失衡使得原宇宙空间的一部分物质以反时空的形态存在，且这一形态在新形成的宇宙空间又被具化，散落在宇宙空间的各个星球，成为现在被E都人成为“素肽囊”的巨石，且包裹在这一“巨石”的是原宇宙空间的反时空物质。

 医师紧皱眉头，看向仪表盘的各项数据，不禁叹息。

 营救小组能够从遥远的星球发现他的确是件幸事，但他的生命迹象太过微弱，救醒他的希望也十分渺茫。

 “他是在排斥给他输入的营养液么？”医师看向少年的生命迹象显示图，在复杂的身体结构发现一丝异样。

 理疗师根据医师的提醒，也盯向迹象图以观察少年的身体脉络，隐隐不安起来。因为往常的遇难者的身体早在这个时候有所好转，偏是这家伙不管输送多少剂量的营养液都没什么起色，可见绝不是身体虚弱这么简单。

 “应该不算是排斥吧，虽然吸收的速率常人慢很多，但多少还是渗入进一些，呼吸也早之前好很多，至少现在能够主动舒张，基本恢复了对呼吸器官的使用。”理疗师解释道，因为他不想让这个恢复迹象缓慢的病人成为他工作失职的表象，况且他为此还花费了多于寻常的精力。

 “把S级身体恢复液输送给他吧，再这么处理下去，我怕他因适应不了这里而死亡，得让他赶快适应没有素肽包裹的身体才行。”医师的目光异常坚决，他料想这个脱去素肽包裹的少年已经没有多少时间挣扎了，如果不能尽量恢复生命迹象，他将被自己的身体折磨至死。

 医师口的S级身体恢复液可以算是拯救生命的黄金水，因为极其珍贵，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一般不会拿出来使用，可见少年的生命已经危在旦夕。

 理疗师撇了撇嘴，又忍不住点点头，想来这个时候也确实没有什么东西能够S级身体恢复液更加有用。于是，他迅速操作仪表盘，在重重审批和精确取量后，控制输送仪，将恢复液注入到少年的身体。

 恢复液进入少年身体的那一刻，便如同被疯抢的蜜饯，瞬间被掠夺到身体各处，贪婪地吸取，精密地划分，以想象不到的速度浸透整个身体，所有器官也在那一刻活跃起来，收缩又舒张，挤压又聚拢，让充满活力的血液源源不断。

 呼吸器里传来平缓的喘息，各项数据指标也迅速趋于稳定，简直像是死骨更肉。

 “效果也好太多了吧，还以为这家伙真跟别人不一样呢！”这个结果是理疗师所没能预料的，他虽知道S级身体恢复液的神，但亲眼见证却也是第一次。

 医师双手抱肩，表情方才释然很多，说实话，他也没有足够的把握相信恢复液可以拯救少年的生命，因为他曾亲眼见证过适得其反的效果——之前有一个同样命悬一线的女孩，因为严重排斥恢复液，竟在注入液体的瞬间，身体迅速溃烂并爆炸。

 “虽然各项指标已基本稳定，但还是要观察一段时间，营养液的剂量不能少，二十四盅时（E都的某一时间单位）之后没有异常的话，便可以送去激活了。”医师在仪表盘按下手印，以确实少年脱离生命危险。他嘱咐了一些其他注意的事项，便离开了23号理疗室前往下一个病房。

 是这一天，这个被营救小组从外太空里救回来的少年重新有了生命，重新开始了生命历程。

 距离被激活还有二十四盅时，对理疗师来说，这二十四盅时不过是两天的时间，两天过后，如果这具身体还有生命迹象，那么他有资格被激活，从此以一个正常人的身份存在，生活也将变得丰富多彩；可一旦他的身体出现问题，哪怕是一个指标出现异常，他都会被视为不再有生存可能，而这便意味着他将被送离这里，然后焚烧干净。

 所以有关生的意义，对理疗师来说是屏幕的数据，或医师的一个决定，但对少年来说，这将会是结束他被遗弃多年、孤独无望的开始，至关重要，决定余生。

 在少年的意识里，一切都是模糊而没有关联的。他在一段久到无以计算的时间里，只记得一片漆黑和一片明亮，黑的时候他感到痛苦、绝望，明的时候他又觉得冰冷、孤独。如同浸在一片没有底的沼泽，让他深陷又窒息。直到那沼泽深处传来某种呼唤，让他的心不由被那呼唤吸引，渴望睁开眼，吸口气，甚至弄清楚流淌在他体内的暖暖的感觉是什么。于是他醒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喜悦和鲜活，发现原来自己的存在可以变得具体，不再浑然。

 眼前的事物让少年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源于本能，以及某层久远的记忆，是他曾在这个时空存活过的证明，而陌生是因为他太久没有想过自己的处境、周身，甚至感官、触动，这种久的感觉临驾在他所能理解的任何事物之，让他都不得不怀疑它存在的本身。

 为了让这些“活过来”的人更快适应生活，理疗师会在新人被送往激活室前，向他们的大脑里输送一些必要信息，这些信息被理疗师称为“缺陷”，它可以帮助新人了解他所接触以及面对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好一个婴儿有了成人的思想和经验便可以用一种相对成熟的思维定义生活。

 所以留给少年适应新生命的时间是极其短暂的，他可以在不理解某件事物的下一秒突然理解，又可以在惊的瞬间表现出理所当然，以一种自然而又唐突的姿态缓慢融入世界。

 眼前的事物超出了少年的认知，但在“缺陷”的帮助下，他渐渐知道各个物体的名称和作用，并从自身环境分析出自己是个病人，所谓病人，是指身体或者精神出现问题的人，出于某种生理以及生存需要，得病的人需要被治疗，而治愈病人的地方大概是少年眼前的样子。

 少年跳下床，发现病房里面还有一个开放式的实验室。此时正有两个穿着白衣形如医师的男人坐在一台巨大的显示屏前面，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的数据，时不时地交流着一些少年听不懂的内容。

 不知是因为本能，还是出于某种安全性的考虑，少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而是轻手轻脚地走进那间实验室，想要在他们还没有发现自己醒来以前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然而，在少年进入实验室的那一霎，里面的景象却让他吓了一跳——实验室的左手边竖着一台两米高的仪器，整台机器呈筒状，里面还有密密麻麻的机器爪和导线，此时这些机械爪正固定着一个**的少女，而导线竟插进女孩的皮肤，没有伤痕和血液，如同肉体的触角回归母体。紧接着，筒状仪器开始从底部释放一种淡黄色的气体，从脚踝到大腿，再到胸部，慢慢将少女的身体遮盖，最终只剩下模糊的身形。

 “数据正常，身体状况良好。”坐在数据屏前面的一个男人说道。此时男人正紧盯着屏幕的人体结构图，其黄色的板块正在结构图里快速地扩张着。

 少年并不知道这两个怪人正在对少女做什么，更不知道这个少女是否会有生命危险，但此情此景却让少年嗅到一种危险且恐怖的气息，特别是当那可怕的黄色气体淹没女孩脸部的时候，像是某个人要在这个地方消失一般。

 胆怯让少年没了主意，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离开。可在他边准备离开边回头看向那筒状仪器的时候，仪器里的女孩突然从迷雾冲了出来全身贴在玻璃罩，猛然睁开双眼，并在下一秒放大瞳孔。

 女孩最先看到的是正要离开的少年，她像是认出了那个身影，疯狂地捶着玻璃，并大声叫喊。由于仪器里空气稀薄，外面只能听到嗡嗡隆隆的喊叫声，却无法辨识女孩到底在喊些什么。

 少年停止脚步，呆呆地看向正在挣扎的女孩，他的某种感觉告诉他，这个女孩正在向他寻求帮助，甚至还能从眼神看出对方是认识自己的，可究竟为什么会被对方认出，却让少年怎么也记不起来。

 “实验体出现异常，需马停止实验！”另一个男人突然叫道。或许是仪器方的警示灯，又或许是显示屏的红色大叉让医师们意识到实验的失败，他们在控制台手忙脚乱，却丝毫没有要放出女孩的意思。

 女孩此时正掐着自己的脖子，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很快她便失去了敲击玻璃以及张口大喊的力量，面孔狰狞，不停地向外吐着舌头，恨不得让整个身体都从嘴巴里呕吐出来——不难看出，女孩现在是极度痛苦的。

 再这样下去，她会死的!

 少年有些不忍，本想逃脱的欲望却被一种惭愧感笼罩着。他鼓足勇气，竟搬起身边的座椅，奋力砸向捆住女孩的玻璃罩，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着那层坚不可摧的屏障。

 响亮的敲击声引起了医师的注意，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躺在另一个房间里的少年竟然醒来，并且还企图砸开囚禁少女的玻璃罩。慌忙之，一个医师从架子找到了麻醉针，打算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时候将其麻醉。

 此刻，女孩已经奄奄一息，她开始放弃挣扎，并将左手贴在被少年敲打的地方。女孩的右手紧捂胸口，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她站在玻璃罩内，平静地说着什么，可少年一句也听不清楚。

 少年没有放弃，他仍旧紧握着手的座椅，即便这座椅已经被玻璃罩反弹得破烂不堪，他还是拼命地用尽全力地砸着那玻璃罩，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回忆起什么，或向自己的存在证明着什么。

 在女孩失去意识，倾身倒入迷雾的那一刻，少年被医师用麻醉针麻痹，意识也跟着恍惚起来，他转身，手里的破烂掉在地，声音清脆，人影模糊，很快明亮的色块从他眼消失，一团漆黑和阴冷迎面扑来。

 她是谁？

 少年倒在地，面向充斥着黄色迷雾的筒状仪器，渐渐合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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