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晼然醒来, 身边只有老太君一个人, 晼然直垂泪,抱着老太君道:“祖母,我不想嫁给表哥。”
老太君同旁人一样,都以为晼然只是因为那日马车上的事情恼了,才这样抵触窦瑾晖,可今个儿再瞧这模样, 却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晼然到更像是吓到了。
“晼丫头, 这里没人,你与外祖母说明白, 为什么不想嫁给你表哥?”老太君哄着晼然说话, 这丫头,老太君也瞧了五年, 不是那种不懂事, 一味胡闹的。
晼然被逼到这份上,索性就说个明白:“外祖母, 我与表哥是血亲,我若嫁了表哥,将来的孩子,定是有问题的, 生产本就是一脚进了鬼门关, 若艰难的生下来, 还有什么隐疾……”
晼然都不敢想, 抹着眼泪道:“玥姐姐是怎么回事,我都瞧得明白,玥姐姐那样温柔和善的人,为了个安哥儿,自己委屈成什么样?我害怕,怕我将来生下来的孩子,是缺胳膊断腿,是玥姐姐那样的。”
若没有罗楚玥那样的人在那摆着,晼然还不会生出这么大的抵触来,古代表兄妹成亲的多了去了,也无非就是孩子容易夭折一点,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人的寿命都是不长的,可就因为有罗楚玥,让晼然看得更明白,她可以生,但若看着自己的孩子……
晼然自己是孤儿,就瞧不得那丢了自己的孩子,不肯养的,她的孩子,不拘什么样,她都要好好养着,养的健健康康的,可……若明知道两人的结合,孩子会不康健,她还要往这个火坑里跳?
老太君被晼然的话震惊了:“你知道你玥姐姐……”
“是,我知道玥姐姐根本不能生育,我还知道聂致远他根本不会与玥姐姐同房,安哥儿是那个乳娘生的,我明知道生养孩子的痛楚,我还是命人将那个乳娘打发了。”
晼然觉得自己坏极了,让人母子分离,但她就是自私,自私的想要罗楚玥幸福一点点。
老太君听后,暗暗叹了一口气,把晼然抱在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好孩子,你心肠软,外祖母都知道。”
晼然倚着老太君,才觉得好受了些:“外祖母,我自小瞧医书的,表兄妹成亲,子嗣上,虽不绝对是艰难的,但大多数都是的,我怕……我那天瞧见舅母哭了。”
说罗楚玥有孕的那日,邵氏破天荒的吃了酒,落了泪,旁人都以为邵氏是高兴的,只晼然知道,邵氏是心里头难受,是心疼自己的女儿。
老太君又拍了拍晼然的后背,轻声说道:“晼丫头,我接下来要跟你说的话,你听进去,就埋在心里头,再也不要翻出来说出来。”
晼然微怔,就听老太君正色道:“你若是为着表兄妹的事情忧心,那大可不必,因为你表哥,不是你姨母生的。”
晼然被这话惊呆了去,好半晌没有缓过神来:“怎么可能?安宁候府里头,就表哥一个,姨夫与姨母举案齐眉,府里连个小妾也没有……”
“你难道不觉得你姨夫与你姨母,与你玥姐姐很像吗?”老太君张口问道。
电光火石间,晼然慌了神,甚至不敢想象,老太君这话的深意。
老太君却不给晼然躲避的机会,轻声说道:“你姨母,与你玥姐姐是一样的,你姨夫倒是与你姐夫不同,你姨夫是真的喜欢你姨母,为着你姨母,忍了这些年。”
“怎……怎么可能?”这……是遗传吗?
老太君深吸一口气道:“你姨母是,你玥姐姐是,我也弄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说不得是祖先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儿,报复到我们身上来。”
晼然觉得这在医学上解释不通。
老太君却是继续说道:“晼晼,没人知道你的孩子是不是。”
晼然整个人愣在原地,她刚刚从不用嫁给表哥的心绪里出来,就听得这样一句。
也就是说,不拘她嫁给谁,她的孩子,都可能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
“皇上已经下了旨意,金口玉言,无从更改。”老太君轻抚着晼然的发顶,温声说道:“晼晼,也许你幸运,可以好生走上这一辈子,也许,你会同我一个样,许多事儿,不是躲就能躲得过去的。”
晼然双臂抱膝,良久说不出话来,老太君似是也疲累至极,倚着架子床柱子不说话。
日光渐渐暗淡下去,也没人敢进房间来点烛火,祖孙两个就坐在那里,直到两人都融入黑暗中。
“外祖母,你与庄老夫人曾是手帕交,所以祖母的家,原就是在京城里的吧?”晼然问。
老太君笑了笑道:“我知晓你想问什么,那时候疯了一样的,要离开京城去,以为就能变得不一样,结果仍旧是这样的。”
“外祖母,后悔吗?”
“我是幸运的,遇到你外祖父,你姨母也是幸运的,遇到你姨夫。”老太君的声音,在黑暗里听着有些低哑:“年纪越大,见得事情越多,便觉得,许是老天爷公平的很,旁人府里,哪个不是妻妾成群的,世上就那么几个情种,还都让咱们府里遇见了。”
晼然听了这话,悄然莞尔,她怕的那些,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刻在骨子里的,容不得她去逃避,也着实逃不开。
“外祖母,我不怕,若只是这个,我不怕的。”晼然从架子床里坐起来,只穿着罗袜去点燃了跟前的琉璃灯,不一会儿的功夫,屋子里便亮堂起来,晼然笑靥如花:“这世上,并不是缺了这个,就活不得的。”
晼然是真的不怕,这比她想象中,那些畸形的婴儿不知好了多少。
老太君看着晼然的笑颜,暗暗颔首:“你表哥在外头等你,你若是想明白了,就去见他吧,你就是想不明白,也要知道君无戏言。”
“恩。外祖母安心。”晼然笑盈盈的说道。
雪遥与灵薇在外头等的久了,见安嬷嬷出来召唤,才算是松了一口气,跟着进去伺候。
好在老太君这里,还有晼然未上身的衣裳,雪遥服侍着晼然更衣,见晼然眉眼间舒展了不少,也跟着高兴:“湘姑娘刚刚送了一匣子绢花来,那绢花扎的好,还用了香露,打开来,就跟真的一样的,姑娘要不要选一朵戴上?”
晼然对镜自照,笑道:“宫里旨意下来,莫不是连个赏赐也没有的?”
皇上会不会赏赐晼然胭脂水粉,金银珠钗的,晼然不知,但聂佑娴定是不会闲着的,少说也得弄两匣子来,她一贯爱捣鼓这个。
雪遥忙着笑言道:“自是有的,怕已经进了姑娘的院子,姑娘回去挑。”
晼然笑着从妆匣里头拿了一支红宝衔珠钗来,正正插在发髻之上,她鲜少用了红的,立时增了五六分颜色。
雪遥到底没忍住,扶着晼然出去的时候,偷偷问了句:“姑娘可想明白了?”
晼然觉得好笑,一个两个的,都替她担着心,在这些古人眼里,她怕是作天作地,矫情的厉害,不知道多少人想要嫁给窦瑾晖,偏她还闹个不停。
但谁也不来责备她,就等着她自己想明白,谁也不逼迫,唯独逼迫的那个,此刻站在院子外头。
晼然不急不缓的走出去,见院子出来的青石小径上,窦瑾晖一身蜜合色锦缎直裰,腰间束了玉带,发间戴了紫玉冠,端的翩翩君子,温润如玉。
从前只当他是表哥,从来没往歪处想过,这会儿瞧着花树下,忽明忽暗的身影,替自己庆幸的不得了。
好在是他。
窦瑾晖就站在花树下,侧脸对着院子门口,剑眉微凛,似是在想着什么,神情专注到,根本没发现晼然走出来。
晼然徐徐上前,故意踢了颗小石子,惊动了那个神情专注的人。
窦瑾晖猛的转头,便瞧见晼然站在离着自己三步远的地方,甜甜一笑,明媚善睐,不可方物。
从前的那些个担忧,那些个胡思乱想,似是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去,他依旧是那个滴水不漏的安宁候长公子,风度翩翩,温雅如玉,声音清润问道:“睡的可好?”
晼然明明是昏厥过去的,事发突然,连圣旨都没接,他去接了,三言两语的将宫里人糊弄了过去,便急急往靖宁侯府来。
老太君头一回这样将他拒之门外,让他在外头等着,晼然若肯见他,自然会出来。
窦瑾晖直到这个时候,才后悔起来,想想自己所作所为,怕与那宋子涵也没甚差别。
宋子涵逼她,他逼她更甚,怪不得她一直恼着。
他一直以为,晼然是恼着的,可孤身一人站在院子门口,才细细想来,晼然是真的不喜欢他吧?
当初的秦明辰,后来的宋子涵,什么时候见晼然这样反叛过?见便见,不见便不见。人不成了,便罢了,另外寻下一个。
乔雪莹勾搭秦明辰,罗氏气得要打人的时候,唯独晼然,风轻云淡的,不行,便罢了。
怎么到了他这儿,就格外不同些?
窦瑾晖这会儿是真的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