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整个县委大院寂静而安详.楚天舒的心情却从沒有过如此沮丧.这时王永超出现在门外.楚天舒突然想到还有好几个工作人员在陪着他.于是说:“小王.让大家都回去休息吧.”
“楚书记.您.”
“我马上就走.你们先回家吧.”
王永超、马国胜等工作人员走了.楚天舒走到窗口轻轻推开窗户.外面一丝风沒有.七月中旬的南方农村又热又闷.他望着远方的夜空.却感觉到夜色如铁.冷月如冰.
楚天舒开动了脑筋.希望能找得到一个力挽狂澜的办法.
头脑里出现一幅幅画面.无论是下乡调研.还是定编定岗.以及和付大木那帮人的较量.他从沒有过像此时这样悲凉而寂寞.他认真地检点自己.在这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有沒有什么愧对南岭县近百万父老乡亲的地方.
如果真的因为城关镇卫生院的事故.结束了自己的政治生涯.或者调离了南岭县.他的心里多少还是有几分遗憾.或者说更多的是不甘心.
他给自己设计的目标还沒有实现.医疗和教育体制改革的序幕还沒有真正拉开.农民生活还沒有明显的改善.更谈不上走上脱贫致富的道路.
尤为重要的是.南岭县的黑恶势力还沒有得到铲除.自己如果就这么一走了之.且不说从此将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罪名在仕途上蹉跎.留给下任的还是一副千疮百孔的烂摊子.
不.决不做一名政治上的逃兵.
一阵思绪之后.楚天舒竭力让自己气沉丹田.努力平静烦躁而不安的情绪.他拿起毛笔.摊开宣纸.学着林国栋的样子练起书法來.
尽管他一再警告自己.要沉着冷静.然而他无法掩饰内心的烦乱和不安.这种烦躁不安.还是表露在他的笔端.不知为何随手写了一个“静”字.可写了一半.就觉得“青”字歪了.像一个人斜着眼睛在嘲笑他.
他又拿过一张纸來.暗暗告诫自己.必须真正地静下心來.然而.他拿着笔的手抖了起來.于是.他屏住呼吸.挥笔写了起來.然而.这个“静”字却更加不像样子.像一个人在发怒.又像冷笑.
这时.他忽然感到自己的书法从沒有过的臭.狠狠地将其揉成一团.刚想扔到地上.他犹豫起來.他离开座位.将字纸篓移到了门边.再站在办公桌后.将手里的纸团了团.决定像投球一样.将它投进纸篓里.
在这一瞬间.楚天舒的心情复杂起來.人们在一些情况下常常用扔硬币的办法來预测某事件的凶吉和成败.不知为什么.他突然也想用手里的纸团往纸篓里投.用投进和投不进來预测这场斗争中的成功还是失败.
楚天舒这样想着.心里越发怦怦乱跳着.右手拿着纸团.对着纸篓瞄准了一会儿.将纸团投了过去.纸团在纸篓的边口上打了几个转儿.像篮球在球栏口边上晃了晃.最终还是摇摇摆摆沒有进去.落到了地上.
楚天舒不甘心.再次拿起毛笔.认认真真地写了“安静”二字.再不管写得如何.又将纸揉成一团.犹豫了片刻.站直了身子.拿出投球的架势.对准纸篓投了过去.
好一个三分球.
纸团居然连纸篓的边都沒碰着.准确地落在纸篓里.楚天舒就像在大学篮球联赛上投入了决赛的绝杀球那样激动和兴奋.
这种激动与兴奋在决定出任南岭县县委书记时曾经有过.虽然级别并沒有提拔.可他知道.在中国最有干头的官只有国务院总理和县官.
记得在救人之前.林国栋曾郑重其事地跟他说过.中国有句古话.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干部有了丰富的基层经历.才会知道老百姓需要什么.期盼什么.才有可能真正成为一名人民群众欢迎和拥护的好干部.
所以.当楚天舒第一次获得县委书记这个权力时.他觉得自己终于有了大展宏图的机会了.他下定决心.要在担任县委书记的期间里.努力施展了自己的才干和壮志.他坚信.等待他的还有更加重要的岗位.还有更加重要的担子.
甚至.他看到了带着向晚晴住进小洋楼的希望.
谁会想到.好不容易夺得了县常委会的微弱优势.各项工作才刚刚有所起色.医疗体制改革正扬帆.居然出了这样的意外事故.他忽然产生了一个疑问.难道自己真的气数已尽.人生颠峰就此戛然而止了吗.
然而.直到现在他并沒有任何后悔之意.如果当初不來担任这个县委书记.也许他和中国千千万万个稳稳当当等待提拔的官员一样.平平安安.沒有风险.只要不犯什么明显的错误.熬几年升半级.一步步上到某个台阶就等着退休养老.
但是.这不是他楚天舒的性格.
楚天舒深深地明白.自己作为一个出身于普通家庭的子弟.对于能奔到什么样的岗位不应该抱太高的奢望.但是.他如论如何也不能接受才刚刚起步就折戟沉沙.
是啊.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本來不就是一个普通家庭的子弟吗.有什么患得患失.怕什么丢官免职.大不了回家乡接过父亲的教鞭.做一名人类灵魂的工程师.
虽然此刻已经是子夜时分.可楚天舒的大脑却处于极度的兴奋之中.丝毫沒有困倦之意.他想起了南岭县的一句俗话:只要敢下水.沒有过不去的通天河.
更何况.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在他的身边还有一群心甘情愿与他同甘苦共患难的好朋友.许多想要造福百姓同舟共济赌上了政治前途的好同事.还有诸多赏识和支持他的好领导.
两点多钟的时候.终于传來了一个好消息.
杜雨菲打來电话.说他们在前往省城的一条废弃的公路上截住了钱文忠的摩托车.摩托车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点毛病.他们的车追过去的时候.看见钱文忠正蹲在路旁捣鼓修理.
楚天舒一听.兴奋起來了.说:“雨菲.不要和钱文忠发生冲突.但无论如何要将他带回來.”挂了电话.还是不放心.他又立即拨通杜雨菲的手机.说:“雨菲.二妮子和钱文忠在不在一起.”
杜雨菲说:“不在.钱文忠说他们约好进省城之后见面.”
楚天舒问:“他说了见面的地方吗.”
“沒有.”杜雨菲说:“他只说.等他进了省城再联系.”
楚天舒说:“雨菲.你尽快把他带回來.别回县城了.直接去城关镇吧.到了之后通知我.我要和他单独谈谈.”
挂了电话.算计着杜雨菲把钱文忠带回來还有个把小时.楚天舒捏着手机倒在沙发上.眯了一会儿.因为心里有事.很快就醒了.可就是这不到一个小时的休息.让他体力和精神都得到了恢复.
天刚蒙蒙亮.正当楚天舒心急如焚时.薛占山站在了门口.他一脸的疲态.风风火火地说:“楚书记.钱文忠回來了.”
楚天舒站了起來.沒说话.抓起公文包.走出了办公室之后.才问:“人在哪儿.”
“在杜局长的车上.”薛占山说:“他让我过來接你.”
楚天舒一边走.一边拍了拍薛占山的肩膀.说:“好.占山.辛苦了.你叫人准备早餐.我们陪钱文忠一起吃早饭.”
楚天舒在薛占山的陪同下.匆匆下了楼.坐上了城关镇的桑塔纳.
一路畅通.薛占山打电话安排人去买早点的功夫.车就抵达了城关镇镇政府.
院子里.一辆摘了警灯的越野车停在办公楼前.车顶上.还驮着一辆红色的摩托车.
走到越野车旁.薛占山拉开车门.楚天舒把半个身子伸进车里.一眼见到一脸无奈的钱文忠.
楚天舒笑笑.说:“老钱.累了吧.走.我请你吃饭.”
钱文忠像泄了气的皮球.耷拉着脑袋.钻出了越野车.说:“楚书记.我认输了.”
楚天舒笑笑说:“老钱啊.你说这话就不对了.这事又不是你的错.哪有什么输赢.走.不说这个.我们先吃饭.大家都饿了.”
杜雨菲不愿意面对钱文忠那怨恨和凄凉的目光.她说她受不了.执意不肯留下來.
楚天舒沒有勉强.让杜雨菲带着她的人回县公安局抓紧休息.这两天.她和她的战友们几乎也是沒怎么睡过觉.几个人轮流开车.留一个人负责观察.其他人靠在车里眯一会儿.劳累程度可想而知.
二妮子还沒有找到.说不定一有消息.又该倾巢而动了.
早餐是在镇政府的会议室里吃的.
吃饭的时候.薛占山和楚天舒埋头吃饭.偶尔劝钱文忠多吃点.绝口不提旁的事.
钱文忠满脸愁云.胡乱吃了一些.就撂下了筷子.
薛占山递给他一支烟.问:“三舅.吃好了.”
钱文忠瓮声瓮气地说:“吃好了.”
楚天舒也放下筷子.说:“老钱.我想和你单独聊聊.行不.”
钱文忠抽着烟.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东方既白.天边现出了几缕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