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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凤山上,众人情绪不一。

    王螂和陈玉庭忽视一眼,对着夫子行礼:“今日得见先生,三生有幸,愿先生之才,光照大凉天下,为诗家文化再点明月悬空。”

    夫子笑了笑,“两位皆有拳道开山之才,然天道不容异人,两位且要各自珍惜,开山立派之事莫要急躁,再等我那劣徒几年,届时天道大变,这天下终将有两位一展才华之日。”

    王螂和陈玉庭讶然。

    两人是真心想不到,大唐诗仙对李汝鱼的期待竟然如此之高。

    李汝鱼会是改变天道之人?

    诗仙的话当然可信。

    这一次两人虽然没有完成蜀中黑衣文人交代的任务,但有诗仙之言,至少王螂已不再想当下就开山立派,陈玉庭么,就算这一次捞不到领军的功劳,但亦可退一步,在大凉开山立派一家拳道。

    王螂的螳螂拳,可开山。

    而陈玉庭的太极拳,亦是如此。

    两人联袂离去。

    甚是快意。

    李平阳和柴韶这对夫妻,自李汝鱼离去后,就没有了留下来的兴趣——一则不是很喜欢墨家的做法,二则而不知道夫子究竟有多辉煌。

    索性归去。

    只不过多多少少,心中有一丝难过。

    二兄那样的人,怎么就死了呢?

    李平阳还好,她毕竟死得早,仅知二兄李世民有大才,注定是一代天骄,但柴韶不一样,他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亲眼见过大唐太宗打造的贞观盛世。

    他只比李世民早死十年。

    是以他最清楚大唐太宗这样的人物是何等的天骄盖世,绝对不输当今那个大凉女帝,不曾想这样的人,成为异人后,连浪花都没席卷起,竟然也死了。

    何其遗憾!

    对于李汝鱼是李世民之子,两人并不是很在意——按照李汝鱼的说辞,李世民是在李汝鱼出生之后才来到的大凉。

    然后就死了。

    所以和李汝鱼的血缘关系近乎没有。

    尽管如此,如果将来战场相见,李平阳和柴韶能大败李汝鱼的兵马,很大概率也不会杀李汝鱼,终究有那么一点牵连。

    夫妻俩亦心思忡忡的下山。

    姬月看着那一道白线远去之后,又看了看身旁的夫子,心忽然就沉到了海底。

    自己作茧自缚,唤醒墨巨侠。

    好在李汝鱼用他的道理,让墨巨侠放弃了笼络墨家死士在大凉天下推行非攻兼爱,随着墨巨侠离去,墨家又将继续掌控在自己手上。

    以墨家死士为剑,自己不仅可救在蜀中为人质的父亲,也可以在今后天下一统后,成为如矩子那般的人物。

    甚至可以青史垂名。

    但夫子归来了。

    李汝鱼家的夫子在这个天下其实出剑次数不多,其实仅仅两剑。

    其中一剑世人不知晓,曾接过青衫秀才讨教的山巅一剑。

    世人知晓的,仅出了一剑。

    在观渔城,高歌千里江陵一日还,踏空而至一剑泼洒出一道银河,让大凉的白虎神将赵飒败走观渔,远遁北蛮。

    那一剑,绝绝对对的剑仙风采。

    何况其弟子李汝鱼的剑道,如今已有大成之趋,名师出高徒,高徒亦有名师。

    而且观渔城一战后,大凉天下的武道节节拔高。

    如今夫子的剑道究竟高到了何处,从他转瞬即从蜀中那片群山来到落凤山就可见一斑,大凉天下有圣人,那么夫子的剑,很可能也已入圣。

    非赞溢出来的剑圣。

    而是实打实的以剑入圣,只不过按照夫子的风度来说,与其说是剑圣,倒不如说他是一位剑仙。

    仙人比之圣人更为快意洒脱。

    大凉忽然多了一位剑仙,而且还有李汝鱼、阿牧、青衫秀才、酷吏来臣俊之流,再加上闫擎以及剑房的剑。

    墨家死士,忽然之间没了左右局势的资本。

    就凭那些墨家死士,就凭自己身畔的聂政,真的能抗衡大凉女帝那一群人?

    而且看黑衣文人的架势,明显是要让自己的墨家死士先死。

    姬月有些茫然了。

    夫子看着撑伞的女子,又看了看披着斗篷的聂政,忍不住叹气道:“我已归来,若我所料不差,只等我去临安见过那妇人后,大凉天下的战争局势,会在一两年内落幕。而你们墨家的矩子已经离去,你们墨家现在能做的,仅仅是宣扬学说而已。”

    旋即摇头。

    然而非攻注定不可能实现。

    墨家能宣扬的,也就兼爱、天志、明鬼等主张。

    姬月沉默不语。

    事到如今,自己的野望在黑衣文人和夫子的眼中,其实无异于笑话,也便罢了,然而父亲还在蜀中为人质。

    我能怎么办?

    我比谁都绝望,仅靠自己和聂政,能从黑衣文人手上救出父亲?

    姬月的另一只手忽然被握住。

    一只大手。

    从始至终不曾说话,没有表情没有生机的聂政忽然伸出手握住的姬月的手,更是说出了第一句话:“我去救他。”

    姬月没有挣扎,这一刻她忽然觉得,那只手很温暖。

    从始至终都只是想利用聂政的她,忽然觉得聂政的那张脸也不是那么恐怖了。

    只是绝望的摇头:“你救不了。”

    夫子忽然笑了笑,看了看东方,道:“李汝鱼到东海,大概得一日一夜,反正闲暇无事,不若我陪他走一遭蜀中?”

    去去就回而已。

    姬月有些震惊有些意外:“你愿意助我救父,你可知我父亲是何人?”

    夫子摇头,“不知道。”

    姬月犹豫了很久,毕竟看见了一丝希望,知道自己若是欺骗这位剑仙,很可能会弄巧成拙,于是低声道:“我父亲是燕太子。”

    夫子确实有些讶然:“太子丹?”

    这倒是有趣,按说太子丹坑了李汝鱼体内那个荆轲,自己不应该救他。

    但为了破墨家的局,且话已出口,断然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又道:“那也无妨,都是些过去事,想必有些人知道了也不会介怀,甚至他可能从始至终都没有介怀。”

    毕竟从后世看,荆轲之死,其实和聂政同出无二。

    皆是士为知己者死。

    姬月大喜,一拜在地:“有劳先生。”

    夫子哈哈大笑,看了一眼聂政,“能跟上否?”

    聂政那张很是恐怖的脸咧了咧嘴。

    试试。

    也不见夫子作势,骤然间便如白鹤腾空,聂政欲起,却倏然被拉住衣袂,姬月欲言又止,终究只叹了一句,我等你。

    三个字。

    聂政却仿佛听见了世间最美妙的声音。

    浑身上下,骤如飞仙般快意,每一个毛孔每一寸肌肤都在诉说着幸福。

    他知道,姬月一直在利用自己。

    可他不介意。

    只要能和她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他都愿意承受,哪怕让自己再一次死去也无妨,上一世为侠义,这一世为情。

    皆是无憾之事。

    于是这位一直以来都没有丝毫生机的剑客,倏然之间生机盎然。

    彻底活了。

    活过来的他,才是那个真正的剑客。

    剑意冲天。

    已走出百里的夫子哟了一声,旋即爽朗大笑,这才是绝代剑客该有的风姿呐。

    山下,蓝道行亦向算命汉子告辞。

    这位行踪神秘的算命汉子拿起只剩下相面两字的卦旗,咧嘴一笑,嘟囔着说了句那夫子和我一样呐,都看好那少年改变天道。

    嗯,真是个英雄所见略同。

    东海之滨,剑魔城后面距离岸边越有十余里的海面上,有一座方圆仅三四十米的海礁。

    修有一座茅庐。

    清晨时分,海风狂猎。

    此刻茅庐前站了个负手的中年人,正是剑魔城的风城主,一身衣衫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此刻上前走了十来步,来到礁石边缘处,望向清澈至极的水面之下,沉默着不语。

    海水极其清澈,蓝得让人心醉的海水中,触目可及海底,海水涌动,海藻飘摇,游鱼闲暇,白沙如玉,美轮美奂恍若仙境。

    那位黑衣剜目的剑魔依然独坐水底。

    只不过和之前不同的是,剑魔身前的白沙中插了一柄剑。

    无鞘的剑。

    剑从千里之外而来。

    岸上的风城主叹了口气,明白师父独孤的用意。

    其实以师父的剑道修为,就算这是夫子从落凤山掷来的剑,只要师父不愿意,夫子的剑也过了不剑魔城。

    然师父任由夫子的剑落在他面前。

    任由夫子为李汝鱼指明灯。

    显然师父也期待,李汝鱼这千里聚势而来的一剑,能否值得他一战。

    于是在等。

    但风城主也清楚,如果这一剑不能达到师父所想的境界,那么他不会出手,只会让自己这个劣徒代为出手。

    实际上这真是风城主所想。

    如今大凉天下,还值得师父起身一战的仅有夫子。

    然夫子却让他弟子李汝鱼执剑来。

    于情于理,都该由自己出面,而不是师父出剑,否则胜了落个以大压小的说法,败了嗯,这是不可能存在的事情。

    如此,那便等罢。

    看李汝鱼聚势千里的一剑,究竟能达到何种程度。

    时间不断流逝。

    天气不算很好,有秋日,却有万里鱼鳞云。

    很安静的东海之滨,远处忽然响起了隐隐约约的渔歌声,风城主蹙眉看向远处,略略有些意外,但见一艘渔船荡漾在海面上,一位四十出头的渔夫追着鱼群,看准时机撒下了网。

    风城主想了想,没有做声。

    按说,平日里这片海域是静止渔夫踏足。

    这人大概是被鱼群所吸引,忘记了剑魔城的禁令。

    也没去管他。

    当不算艳丽的秋日勉勉强升上中天时,风城主转身看向西方,目光越过了数百里,落在太湖方向。

    到了!

    西方天空,那些鱼鳞白云忽然翻滚,仿似真有一条鱼在里面翻江倒海。

    坐在海底的黑衣剜目的剑魔,倏然睁开了眼,透过海水看向西方天穹,略有诧然,却依然静坐在海水之中。

    风城主看不见云中的存在。

    实际上在那片鱼鳞白云里翻江倒海的不是一条鱼。

    而是一只紫色大鲲。

    大鲲生龙须,为金色。

    风城主轻笑了一声,看着风云变幻的远空,轻轻按住了腰间的剑。

    天地间原本有风,从东方吹向海岸。

    却在一刹那之间静止。

    倏然又以风城主为中心,生出一阵狂风,向四周漫去,整个海面都仿佛被狂风所压,骤然下沉了一尺。

    茅庐上的茅草尽数被压在房梁上,啪的一声,前门不堪重压,倏然倒塌。

    海水之中原有游鱼,却似被惊动,倏然间沉入水底,漾起一阵阵涟漪,一串串水泡浮上来,又在涟漪间消失,海面又平静得像一汪死水。

    更远处,那位渔夫浑然不觉有异,唱着渔歌,一脸满足的等待着收网,心里还在想着自己婆姨那白花花的屁股。

    今儿个收成好,晚上回去怕是得尽情驰骋一番,婆姨臀大腰细,应好生养,到得明年,该能给自己生一个大白胖小子了。

    西方天空翻滚的白云,倏然间炸开消散,露出湛蓝天空。

    天际尽头,出现一粒渺小的白点。

    然而这一刻,那粒白点却是如此耀眼,仿佛和秋日同辉的另外一轮太阳。

    东海之畔,都因那粒白点的出现而安静。

    唱歌的渔夫忽然间发现听不见自己的歌声,甚至也听不见海风的声音,天地之间在刹那中失去了所有声音和色彩。

    仿佛一切静止。

    渔夫茫然四顾,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风城主缓缓横剑,剑身在剑鞘内震荡,未出鞘却生剑吟。

    白点逐渐变大。

    李汝鱼执刀的身影映照在风城主眸子里。

    长途奔袭,长发依然凌乱,在身后狂野飞舞,一身白色长衫翻滚,却有紧紧的紧紧贴在肌肤间,衣衫袖摆后垂,如剑一般笔直,身躯摩擦空气发出刺耳的声音。

    晴空之中,出现一道白色的细线。

    李汝鱼的眸子在秋日里明亮如两颗星辰,那股无以言明的势庞大至极,强烈的清光笼罩着他,奔跑之间拉得极其细长,宛若一支巨大的箭,李汝鱼便是箭尖。

    如箭穿过苍茫大地,挟势而来,腰间秀戎刀铿锵剑吟,与空气摩擦发出的刺耳声交相辉印,气势一时无两,欲要一剑破剑魔。

    呛啷啷!

    风城主横剑,手中长剑缓缓出鞘。

    方圆千米之内,空气瞬间被抽空,向剑上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