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娘来的时候,很是不安,她平日里跟王妃很少正面接触,都是通过绿藤等大丫鬟传话的,如今王妃召见,不知道何时,难道是知道了月眠的那些小心思,要迁怒?
进门之后,看到屋内就绿藤一个丫鬟在伺候着。
上前行完礼,王妃和颜悦色的让她坐下。
雪娘更是不安了,直觉主子越是和颜悦色,就越是没有好事,哪里敢坐着,但主子没发话,她也不敢问,只说一个下人,身份卑微,不敢坐。
苏宜晴也不勉强,有些人,做惯了下人,你让她坐下,她反而会更加不安。
示意让绿藤在退后几步。
相当于屋子里只剩下她和雪娘,她决定不拐弯抹角免得让雪娘担忧,开口第一句就先道:“雪娘你不用担心,你没做错事,唤你来,纯粹只是……想要说几句心里话,以一个女人的身份说的。”
这开场白说得有些古怪,但雪娘得心却稍微安定下来,她知道,真是她做了什么错失,绝不会是这样一个古怪的开场白。
苏宜晴接着说道:“我知道一个人生活是什么感觉,我也曾经以为我会那样过一辈子。”
雪娘意外的睁大了眼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慌忙道:“王妃是贵人,福泽深厚,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身份地位不过是一个虚名,说到底,我也是一个普通女人。”苏宜晴打量着雪娘,一身青色衣裙,化了点淡妆,头上插着两枚银钗,戴了一朵玉兰花。显得很朴素,再看面容,定王府中并不需要辛苦劳作,吃穿用度均好,故而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好几岁,看起来就二十六七岁左右,这要是在现代。这就是个白领精英。顶多也就是被人灌上剩女的名头而已,还不算老。
雪娘隐隐有些猜到苏宜晴想要说什么,一般用女人开头的话题。最终都是说道男人,看来王妃还是对自己起了戒心,也许是月眠之事,又或者说是最近她玲珑苑和琉璃院这两处地方的一切事情处置得有些不妥。
“王妃……说的是。”雪娘也许多年来硬装作口齿不伶俐。已经变成了习惯,有或者心里不安。只干巴巴的说了这一句算不上合时宜的话。
苏宜晴望着雪娘,轻声道:“雪娘,我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纯粹觉得女人真不该孤独一生。你觉得呢?”
“多谢王妃关心。”雪娘低着头,神态有些卑微,“奴婢不过是个卑贱之人。能有一口饭吃就满足了,其余的不敢奢求。”
话说到这个份上。雪娘如何不知道王妃的暗示,只是她实在不明白王妃的用意,她不过是一个下人,王府中可有可无的下人,王妃为何要跟她说这些?
“你知道什么叫同病相怜么?”苏宜晴看着雪娘幽幽说道。
雪娘身子一震,微微抬头,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苏宜晴接着说道:“看到你,我就想起当年的我,坐到这个位置上,很多东西都变了,可你让我想起了过去。”
“奴婢惶恐。”雪娘低着头,手掌微微握起,手心里满是汗水。
“我能理解你现在的想法,可是我觉得女人还是嫁人的好,难道你不想要有一个家?儿女绕膝么?”苏宜晴看着雪娘的眼睛。
雪娘指甲掐紧肉里,低声道:“奴婢这样卑贱之人,不敢有什么想法。”
“既然如此,我替你做一次主,你觉得如何?”苏宜晴头一次用上位者的语气,对别人的一生指手画脚,很多事情习惯了就好,以前以为很难,可现在做起来,一点罪恶感都没有的。
习惯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奴婢听从王妃的吩咐。”雪娘不敢有半点意见,她小心谨慎一辈子,知道主子的话是不可以反驳的,哪怕这个主子说的语气再和气,表面上是跟你商量,其实你没有反对的余地。
“那就好。”苏宜晴温柔的笑了笑,“府内府外都有不少合适的人选,你看看自己喜欢什么样的,文人还是武夫?”
“奴婢听从王妃的安排。”雪娘低眉顺眼说着,要说真一点意见都没有事假的,可谁叫她是个下人呢,哪怕主人叫她去跳火坑,也只能硬着头皮跳下去,以往的经验告诉她,反抗没有好处。
苏宜晴不再多说什么,只让雪娘再好好想想,也不急在这几日,想清楚再回答。
雪娘就那么有些失魂落魄的回到屋里。
方才的一幕仿佛做梦一般,作为一个下人,她年轻的时候,也曾无数次想过自己的将来,也想过那一天主子有需要,就会将她随便嫁给谁,更加想过,是不是趁着有点选择机会的时候,选一个看得过去的人嫁了,可随着年龄的增大,这种忧虑越来越少了,选择的机会也小了,慢慢的她就死了这份心。
前段时间,月眠来跟她提过一次这事,随着月眠的出嫁,她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也不是没有遗憾,月眠说的时候,她的心也微微动过,但终究还是摒弃了这一点点的心动,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不想要依附着男人而活,定王府内的生活风云变幻,也不知什么时候大难就会从天而降。
月眠夫妻真的想法她也是懂得,不就是怕定王府倒了,连累到他们两口子么?所以在月眠一开始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她也没有劝说,随便他们两口子,真要能彻底离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惜月眠心有些大,在王府又过惯了好日子,吃一时的苦可以忍,但要她吃一辈子苦,她是绝对不愿意的,心眼要活泛起来,念头多了,就容易被人利用。
定王府耳目众多,想必对月眠的那点小心思也是了然的。只是依照这些日子以来王妃的行事作风来看,她并不会介意这种小事,也懒得理会。
只是如今这般却又是为何?
她不过是一个半老徐娘,真不喜欢她,可以随意处置了,哪怕是让她随便嫁人,也是一句话的事。王妃没有必要跟她这样的下人说那些话。
雪娘思来想去。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唯一一个,就是王妃说的是真心话。
也许王妃是从她身上看到了王妃的过去。正如王妃说的,若不是出了变故,王妃就极有可能在乡下孤独终老一生。
但还是有一点她想不通,王府内大龄丫鬟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只有她一个,为何王妃偏偏要对她另眼相看?
想不通。雪娘干脆不想了,进而想想自己能想的事。
王妃让她自己选择嫁一个文人还是武夫,她到底更愿意什么样的呢?
文人自然比较温柔体贴,就像月眠相公一般。夫妻恩爱,羡煞旁人,可再一想到。几个地痞泼皮就可以将月眠吓得魂飞魄散,好好的生意也做不下去。
她便立即摒弃了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在这乱世,还是嫁个武夫更有安全感,虽说武夫粗鲁了些,但显然更有担当,还是武夫好。
哪怕那一日回乡下种地,武夫也有一身的力气,书生就真的百无一用了。
她这样的年纪,自然不可能嫁给年轻小伙,大概也是四十岁左右的,这样的人多半是个鳏夫,也许儿女都到了娶亲的年龄,进门叫娘应该是肯定的了,但是进门就做祖母……诶,真是难为情啊。
若是有儿女年纪小些的就更好了,最好有的是女儿……雪娘越想越多,之后突然到了一个问题。
其实她不是那么排斥王妃的这个安排,也许在内心深处,她也是渴望有一个家的,只是过于担忧了,这才束手束脚。
既然已成定局,就坦然接受,不要扭扭捏捏的。
雪娘打定主意之后,过了两日便落落大方的回了王妃,将自己一点小小的要求说了出来。
苏宜晴让庆嬷嬷一一记下。
随后,就按雪娘的要求找人选,只是这人选并不是那么好找的,雪娘就是年纪略大了些,但是长相娟秀,性格也温和,不能随便嫁一个粗鲁的男人。
但条件好的,多数都已经成家,就算有一两个鳏夫,人家也有的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可以选择,强扭的瓜不甜,总不能硬逼着人家娶雪娘。
正为难之时,庆嬷嬷想到了一个人。
就是权四太太。
权四太太这个人一向活跃,认识的人多,容易有合适的人选,并且也比较尽心。
她便悄悄找了权四太太。
也不说是王妃的主意了,就说是自己在王府认的干闺女,论人才是一等一的好,就是年纪大了些,并未嫁过,如今想要找个合适的人嫁了,希望权四太太能帮帮忙。
权四太太对王府中人一向敬畏,不敢小看其中一个人,尽管下定决心不在替人做媒,但王府之人不比旁人。
权四用心打听了一番,打听了一个好人选,她娘家一个远亲。
说来也巧,这人姓冯,叫冯亮,三十六岁,早先是个武举人,在衙门里做捕头,后来因为一次因公受伤退了下来,就留在衙门里训练新捕快,或者打打杂之类的,他那伤是伤在腿上,没什么大碍,平日走路也不大看得出来,就是跑不快,作为捕快追贼不成而已,妻子早亡,只留下一个女儿,如今十二岁了,早先年生怕有了后娘会让女儿受委屈就没再娶,可眼看女儿一天天大了,家里没有个女人,无人帮忙教养女儿,亲事之类的都有些麻烦,就想要续娶一个,既然是要能照顾女儿的,自然年纪不能太小了,那些个十七八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片子人家不想要,哪怕是个寡妇,只要心好就成。
当初六儿嫁的那个张侍卫就是接了冯亮的差事,听说两人相处得还不错,从张侍卫哪里得知的冯亮的为人确实不错,是条汉子,有担当,也没有不良嗜好。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姻缘吧。
苏宜晴听了庆嬷嬷转来的,权四太太的话,就觉得这桩亲事不错。
当然还要两人看对眼。
权四太太和庆嬷嬷安排这些事情是做熟了的,安排相看等等事宜都很快。
雪娘看冯亮,觉得这人身形魁梧,相貌虽不算英俊,但还算是周正,年纪也比她原先想的要年轻几岁,跟她更为般配,家中只有一个过几年就可以出嫁的女儿,不用进门就面对一个可以娶妻的儿子,真的很好。
冯亮看雪娘,简直就是天仙一般,虽说年过三十,但脸上一点皱纹都没有,看起来顶多二十五六岁,长得比他们衙门见过那些官太太还有好,气度不凡,不愧是王府出来的,就是不一样,见状是一见钟情了。
如此一来,自然就没什么话说了。
操办喜事等等,雪娘只是王妃的一个下人,不能从王府出嫁,加上如今外头都盯着定王府,不便大肆操办,便让雪娘将琉璃院和玲珑苑中剩余的几个美人歌姬都打发了,玲珑苑都是良家子,真不想走不能撵人家。
琉璃院中那些个歌姬,一听说不用等身契到期,就能带着全部积蓄赏银离开王府,还能得一大笔遣散费,自然都是急着走的,王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就算回来了,王府中也没有她们发挥的地方,与其空耗年华,还不如赶紧爽快走人,在别的地方另寻机会。
雪娘就混在那些人中,悄悄的暂时居住在权四太太家,也不单她一人,还有两个一时间找不到去处的歌姬被安置在蒙府,也是托权四太太打听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人家可以嫁,如此一来,就不会引人注目。
到时候权四太太让雪娘以干妹妹的名义出嫁。
跟定王府彻底脱离干系,像是换了一个身份,嫁给冯亮,以后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妇人了。
雪娘感激涕零,她是个聪明人,从这些事情自然能很轻易的判断出,王妃真的替她着想,做到了最好,甚至怕别人注意到她,像打月眠主意一般缠上她,特意想出了这样一个好法子,日后她再也不是奴婢,而是一个清白的平民百姓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