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路程,荆刚脑子里想过无数念头,无数说法,直到走到聚义堂门口,才在心里敲定了一个说法。
聚义堂里很多双眼睛从荆刚进门开始就一直盯着他,直到他坐定却没有一个人先开口,能先开口说话的多数是老人家,这些人都老奸巨猾,懂得先说先错的道理。
荆刚坐定之后,冷眼扫了一圈,被他锐利目光扫到的,有的若无其事,有的低下头,也有凶悍回视的,半晌,他才缓缓开口:“梁坚和张荣发两位兄弟昨天夜里被人杀了,这个想必大家都知道了。”
众人之拿眼看着屠三爷,屠三爷眯着眼睛道:“荆当家,这个大家想知道的是,梁坚和荣发两位兄弟究竟是被谁杀的?他们死得太惨,凶手没有一刀毙命,竟然是让两位兄弟哀嚎了许久才死,这分明是对山寨的挑衅。”
屠三爷此言一出,荆刚不禁有些纳闷,怎么,难道大家不该先问清楚,这两人究竟是怎么被杀的么?这一纳闷,他原本想好的词说出口便换了一个意思。
“两位兄弟原本是负责保护石屋里的人的,昨夜我觉得不对劲,收到风说平王派了刺客混进山寨,就先把屋里人挪到别的地方,让两位兄弟在屋里埋伏……想不到,都是我的疏忽,我以为两位兄弟身手不错,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没敢派太多人,真是我的错。”
荆刚说着就有些哽咽,很是伤心的样子。
“可恶,一定是有人勾结外贼,找出这家伙,要把他三刀六刃给一片片活寡了。”屠三爷愤怒的说道。
其他人都纷纷附和,江湖中人最恨的就是出卖兄弟。
之后的事就不用荆刚怎么交代了,既然有内鬼,又不知道内鬼是那个,自然就不好嚷嚷着要荆刚交代详情还有把石屋里头原来的人挪到哪里去了。就一阵叫嚷,看看最近谁下山最多,谁有嫌疑之类的。
吵吵嚷嚷过后,当然没什么结果。吵来吵去的,也就不了了之,只不过大伙心里头都有疙瘩。
荆刚也不管那么多了,自嘲,有的时候说假话比说真话容易,要说了真话,往后还有一连串解释,说假话,大家相互猜测,就能商量出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结论。难怪不少人有事没事就说谎。
应付完心机叵测的一群人之后,荆刚回到家里,苏宜晴还在。
他叹了叹之后,简单道:“准备一下,过几日我们下山。”
苏宜晴道:“去那?”
“商州。赵博阳的军队目前就驻扎在商州。”荆刚解释。
苏宜晴一笑:“把我送走,凭什么?我说过我不会走。”
“不是送你走,只是去哪里瞧瞧,顺便掩人耳目,避避风头,你也不想留在这里被当成箭靶吧?”荆刚皱眉,耐着性子劝道。“我亲自送你走,你去看看,觉得不满可以再回来。”
苏宜晴想了想,这个她倒是可以接受。
连着几日的准备工作就不提了,苏宜晴这几日就住荆刚屋里,而荆刚到了晚上拿条板凳横在大门口睡觉。
好几个晚上。他都不能彻底熟睡,倒是听到屋内,苏宜晴均匀的呼吸,暗道,这女人跟一个大男人住一屋子。居然也能睡着,京城贵女都是这样的么?乡野丫头也没怎么没心没肺的吧?
过几日,下山之后,有一日,露宿在一家荒郊野店,由于谎称两人是夫妻,又住同一间房,半夜,看苏宜晴也难得的睡不着。
荆刚忍不住问道:“苏姑娘,都说京城里头,不少能干的当家主母管着一府上千号人,不比我们山寨的人少,所以京城贵女都是八面玲珑心计过人之辈,以前我是不相信的,自从见到你,我是信了,你若是男儿身,自然也是能干一番大事的人。”
苏宜晴淡淡一笑:“我若是男儿身,很多事情不会去做,其实人的智商很多都差不多,能不能成大事主要还是看经历,一步一步来,如果一开始,我知道我要过的是在这种担惊受怕还不时需要忍饥挨饿的日子,只怕在没有等到这样的日子来临之前,就一根绳子吊死了,可偏偏,我并不是一下子落到这个地步的。”
“哦,能说说么?”荆刚颇有些好奇。
苏宜晴叹了一叹,“真没什么特别的,从我懂事时候起,就见到远平伯府里各种争斗碾压,女人见的战争也可以是血腥无比,输的人就是一个死字,很多人一开始都不是坏人,可环境所逼,只能你死我活,我从小发誓,宁可去死,也不要过这种生活,我碰到的第一次针对我的陷害,是来自于我的亲祖母,其实那也不能算是陷害,那时候我大姐姐,就是永乡侯府的少夫人刚刚被隔房姐妹抢了亲事,她年纪也大了,一下子就没有了着落,再不找份体面的亲事嫁出去,伯府几房人之间就要失和,但是姑娘家想要找一门好亲事谈何容易,若是大姐姐嫁得不好,就是大伯父大伯母心里的一根刺,就会怨恨,找来找去,发现就我表哥也就是永乡侯府的世子最合适。”
说到这里,苏宜晴停了下来,她突然想到,若是没有大姐姐横插一杠子,她或许会嫁给许哲,那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不,她赶紧把这年头给摇掉,一瞬间,她竟然有再坏都不见得有比现在糟糕的念头。
想想周太夫人,只怕她嫁入永乡侯府,没等她生出逃跑的念头,就会被周太夫人悄无声息的给做掉。
听得苏宜晴沉默,荆刚不禁想,她们表哥表妹之间不会也有点什么吧?既然认为是一门好亲,那么依常理推断,更应该配给她这个真正的表妹啊。
苏宜晴为了不忽视乱想,继续说道:“可那时候,我母亲和外祖母早就在暗暗商定,要把我嫁会永乡伯府,但是碍于我那时候年纪小,怕男家有什么变故,亲事订得早会害了我,所以没有早点四处张扬,也是因为外祖母永乡候府她一个人说了算,想怎么样就这么样,不必跟人商量。”
荆刚默然,这纯粹是拿人家当备用的,若是有更好的亲事,就蹬了这家,这苏姑娘的母亲和外祖想得真美,但凡有点气性的,都不甘心这样被人利用吧?哪怕是嘴里不说,心里能福气,一个大男人,要连这点反抗之心都没有,怂成这样,根本就不值得托付终身。
果然,苏宜晴道:“尽管后来我祖母岑太夫人知晓了,这门亲事是给我留的,但是她觉得我年纪小,有的是机会还可以慢慢挑,而我大姐姐机会不多了,结果你知道的,现在的永乡候世子夫人是我大姐姐。”
“这样你的父母岂不是不满。”荆刚只觉得不可思议,本来只是两房人的矛盾,这样一换,就又扩大成了三房人的矛盾,这种粗浅的道理连他都知道。
苏宜晴幽幽道:“是啊,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就像大家都知道十赌九骗,十赌九输,却固执的认为自己是那少数赢家中的一个,可以掌控全局,可以一次把过去输的都赢回来,结果可想而知,人人都在计算都在比较,大姐姐是顺利出嫁了,但是永乡伯府是我外祖母把持的,祖母以为自己技高一筹,却不了是中了我外祖母的全套,我外祖母本来就看不上表哥,哦,忘了说,表叔一家其实是过继来的,跟我外祖母没有半点血缘关系,我祖母这样算是送给了外祖母一个人质,一个把柄,她就必须对三房有所补偿,大伯母一家也要对三房卑躬屈膝,不然就折腾你女儿,祖母绞尽脑汁又给我说了一门亲事……都说历史终是重复的,这门亲事最后被四房姐妹,也就是后来陈奎的夫人苏宜香抢了,并且不同于前两次,这次争斗特别惨烈,还牺牲了一个尚在娘胎中的婴孩,而我最终被逼进了尼姑庵。”
“那段时光反而是我最开心,最轻松的日子,生活虽苦了些,但是没有那么多阴谋诡计,不用说句话都要斟酌再三,我曾经想过若是能这样一辈子,倒也是一件幸福的事,只可惜后来平静还是被打翻了,镇国公府前来提亲,那时候的赵博阳还是一个声名狼藉的纨绔子弟,配一个名声不佳的我刚刚好,可是世事总在变,起了战事,他打了胜仗,成了天下闻名的英雄,求下赐婚圣旨……都说好女不嫁二夫,我兜兜转转的,都明里暗里都订了多少次婚了,要脸的早该一根绳子吊死,而我却毫无廉耻若无其事的嫁了,之后你都知道了,越到后边吧,觉得死已经没有意义了,那就活吧,飘零江湖,想要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很害怕,一遍一遍洗手,用沙子擦,用石头搓,搓下几成皮,第二次的时候,觉得没沾血,稍微洗洗就行了,第三次,找不到水,也不用洗了……”
荆刚听得一脸的黯然,都说他们做山贼是被逼的,可她呢,想来她也是被逼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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