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表态吧。 ”</p>
李二陛下目光如刀,面沉似水,一股森寒的气压瞬间笼罩整个政事堂。</p>
皇帝陛下显然压抑着愤怒,政事堂内个人俱是心一颤。</p>
刚刚还激烈陈词一副慷慨激昂状的长孙无忌,立即换一副毫无表情八风不动的面孔,轻抚了一下身的官袍,施施然跪坐回地席之。</p>
仿佛刚刚那个人根本不是他长孙无忌,又或者所说的话只是替别人说的,与他自己毫无关联,说完了,那也没事儿了……</p>
安静坐在一旁,将一切收归眼底的马周,不由得心暗叹。</p>
都是老狐狸啊……</p>
长孙无忌刚刚那般激烈,看起来无非是做个样子,事后传出去给长孙家的那些盟友看——瞧瞧,咱可是在陛下面前为大家伙的利益力争一番,但是没争到,怨不得咱吧?</p>
所以当皇帝发怒,他立即偃旗息鼓,乖乖的坐好,做回自己“忠心不贰”之臣子……</p>
表态的结果更是令初次近距离接触帝国枢的马周深感震惊,感叹于自己到底还是欠缺了历炼,容易被事物的表象所迷惑。</p>
两票赞成,两票弃权,弃权的是长孙无忌和魏徵。</p>
居然无人反对……</p>
李二陛下显然心早有计较,这边政事堂的意见刚刚拿出来,他立刻御笔钦准,当堂亲手将奏折转交给书令岑本。岑本当即签字批准,发往门下省审核。</p>
说是发往门下省审核,其实只是在政事堂的案桌转了一圈儿而已,政事堂在门下省……</p>
门下省的大佬、侍魏徵坐在这儿呢,拿起毛笔在奏折批了“核准”二字,命书佐将之送到值房正堂,制定圣旨,并且加盖皇帝玺印。</p>
若是不同意,则在奏折批示“封驳”二字,而不是“核准”……</p>
半盏茶时间,整个程序走完。</p>
这是政事堂的效率和程序,三省之间既有明确分工,又互相制衡。</p>
书省负责制定诏令诏书,是枢决策机关;门下省负责审议书省制订的诏令诏书,是枢审核机关;尚书省则负责贯彻由门下省审核通过的诏令诏书,是枢执行机关。</p>
《魏晋政柄·所归条注》记载:“唐初,始合三省,书主出命,门下主封驳,尚书主奉行。”</p>
《献通考·卷五十》也记载:“书取旨,门下覆奏,尚书施行。”</p>
这是大唐贞观年间最完整的行政结构。</p>
房俊的这份奏折,除去前面惊世骇俗的完全颠倒现有社会架构的“帝国经济体系”被搁置,等待讨论合议之外,关于请立华亭镇市舶司的意向得到落实。</p>
天下海贸,名义已经尽归房俊总揽……</p>
皇帝站起身,甩了甩袍袖,一言不发的离去。</p>
随之而去的,便是长孙无忌。</p>
走到房玄龄身前的时候,长孙无忌冷着脸哼了一声,阴沉沉说道:“贵父子当真走得一步好棋,想要总揽天下海贸,凭此为令公子铺出一条锦绣道路,直入枢么?呵呵,老夫倒是真想见识见识,令公子如何成立这市舶司,如何总揽天下海贸,又如何立足江南!”</p>
房玄龄眼皮微抬,反呛回去:“老夫的儿子,不牢赵国公操心。赵国公若是闲不住,还是回去好生管教自己的儿子吧。”</p>
此言一出,连一旁不断咳嗽的魏徵都惊异的看了房玄龄一眼。一向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房玄龄,也会说出这般刻薄的话儿?</p>
果不其然,长孙无忌瞬间老脸涨红,两只血红的眼珠子恶狠狠瞪着房玄龄,仿佛等待择人而噬的猛兽!</p>
房玄龄的这句话,如同一把刀子一般将长孙无忌心最惨痛的伤口血淋淋的挑开,令他怒气勃发的同时,更是痛不欲生!</p>
长孙冲的事情虽然责任并不全在房俊,但长孙无忌一直认为,房俊是构成长孙冲不得不亡命天涯的罪魁祸首!现在自己的儿子流浪江湖受尽苦难,房俊却平步青云愈发显耀,长孙无忌怎能不嫉恨如狂?</p>
不过他终记得此处乃是政事堂,大唐帝国的枢所在,倒也不能过分妄为。只是恶狠狠的瞪着房玄龄,然后大踏步离去,面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p>
魏徵叹息一声,看着房玄龄说道:“何苦如何刻薄,将人往死里得罪?”</p>
老头坐在那里,身子不住发抖,脸色青灰难看,已经瘦成了皮包骨头,往昔咄咄逼人的神态也变成了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宛如风残烛,时日无多……</p>
房玄龄摊开双手,无奈道:“诸位可曾看见,赵国公口口声声的威胁恐吓?某房玄龄生平甚少与人争执,面红耳赤之时更是从来没有。他长孙无忌的儿子出事,是他自己教子无方,是长孙冲步入歧途,与犬子何干?可赵国公如此过分,若某继续忍耐,必然有恃无恐、变本加厉!”</p>
事情的经过大家都看在眼里,心自然都有计较,不过是长孙无忌爱子心切,长孙冲遭遇这等灭顶之灾,心丧失了准则迁怒于人而已。</p>
岑本摇头叹息,轻声说道:“此去江南,阻碍重重还是小事,那些江南士族独霸江南已久,行事向来无所顾忌,房相当好生嘱托房驸马,功绩事小,安危事大。”</p>
他一向对房俊观感不错,此时也乐得卖个人情,向房玄龄示好一番。</p>
也确实是对长孙无忌的目无人有些腻歪……</p>
政事堂会议告一段落,房俊的请奏得到批准。</p>
但是一场几乎席卷天下的风波,已然在帝国的江南空酝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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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房玄龄当即使人将房俊叫来,劈头盖脸的训斥道:“竖子狂妄,那等奏折怎能不跟为父商议,便贸贸然进呈于陛下,简直不知天高地厚!”</p>
房俊施施然在老爹下首坐了,对老爹的训斥不以为意。</p>
嬉皮笑脸说道:“若是事先跟父亲说了,父亲可否会同意孩儿呈这份奏折?”</p>
房玄龄面沉似水:“自然不会同意!你可知这份奏折一旦流传开来,咱们父子将会面对什么样的局面?”</p>
父为子纲,房俊敢呈这份奏折,若说没有房玄龄的首肯,说出去也没人信。如此深刻涉及到帝国权利架构变化的预谋,若非房玄龄这等帝国宰辅,谁能看得如此透彻?</p>
房俊?</p>
呵呵……</p>
所以,房玄龄这口黑锅算是替儿子背定了。</p>
房俊反问道:“会有什么后果呢?能要了咱们父子的命?”</p>
房玄龄气得吹胡子瞪眼。</p>
天子未必仁厚,但极有担当,心胸亦是开阔,除非谋逆大罪,等闲怎会将房玄龄这等功臣问斩?</p>
房俊便笑道:“既然不能看了咱们父子的脑袋,又有什么好怕的?最坏处去想,无非是丢官罢爵而已。若当真如此,父亲可以趁机隐居山林,完成著书立说之夙愿,而孩儿亦可怀拥娇妻美妾,学学那陶朱公敛尽天下钱财,然后泛舟五湖,逍遥天下……可父亲难道没想过,若是陛下当真将这份奏折放在心头,会有什么局面?”</p>
房玄龄愣住。</p>
他怕丢官么?</p>
当然不。</p>
他本不是利欲熏心之徒,当年投奔李二陛下,不过是想要谋一个职位,在隋末那风起云涌的大时代干出一番功绩,留下一个名声而已。</p>
现在已经官居极品、宰执天下,便是丢了这官,又能如何?</p>
正如儿子所说,悠游山林、著书立说,岂不美哉?</p>
至于这个儿子,会怕丢官么?</p>
怕不怕的说不好,但是已经丢了不是一回两回。亦如他的话,丢啊丢的,习惯了……</p>
那么,这份奏折若是被陛下看在眼里、记在心,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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