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颢的话犹如一道霹雳,骤然在鹿晓白耳边炸响,脑中不断回响着那句话:晓白自从嫁与你后……晓白自从嫁与你后……晓白自从嫁与你后……</p>
我果真,与那个傻王成亲了么?何以我一点都想不起来?难怪舞月一再提起他……</p>
她只觉得身子一阵发虚,手脚冰冷,险些站不稳,舞月察觉到她的异样,搀住她,以眼色示意她是否要离开。鹿晓白摇摇头,定了定心神,继续倾听……</p>
屋内,元子攸坐在梨花木雕花圈椅上,俊眉深锁,看着由于激动而在屋内来回走动的元颢,思忖良久道:“我相信晓白她更愿意恢复记忆,而不是这样稀里糊涂过日子。”</p>
“别忘了你们已经和离!晓白她有权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你无权干涉!更不应该试图让她想起那些不堪的经历。”元颢在元子攸跟前站定,提高了语调。</p>
元子攸仰视着他,眸色深幽,略微有些发白的脸庞平静而又带着一丝倔强:“我相信,只要她能想起我,其喜悦之大,定能抵得过她这一两年来的苦痛。”</p>
“她现在每天过得很好,不必担惊受怕,不必为三餐发愁,更不必抛头露脸四处奔忙,只为了养活那几个下人!”</p>
元颢干脆坐下来,端杯喝了口茶,缓和了些语气道,“在这里,她养尊处优,没有烦恼,根本无须担心生计,你如果真心为她好,就应该祝福她,而不是添乱。”</p>
“这样的生活,我也可以给她……”元子攸心中发痛,说出来的话竟有些许无力。</p>
“你?你能给她的话,她能沦落到这里?”元颢冷笑,“你扪心自问,自从她进了你们家门开始,你给了她什么?”</p>
元子攸的脸越发青白,紧抿着唇紧拧着眉,竟无法反驳,胸口越发痛得紧,</p>
“从她踏上你们家门口开始,迎接她的便是讥笑嘲讽,别人倒也罢了,而你非但没有呵护自己的女人,反而把她羞辱得更彻底!新郎尚且如此,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你敢说晓白当时在你们家,每天过得很开心?”</p>
元子攸的心痛得连头也跟着发痛,想起新婚之****当着满庭宾客对她的羞辱、子正的找碴、继而便是风雪夜中守候直至晕倒,还有家里上下对她的成见……</p>
他紧紧攥着双拳控制着身体的微颤,以手支头不敢往下想,因为越往下想越心中有愧。偏偏元颢似乎看透他心思,如数家珍般把鹿晓白所遭受的困苦一一道出,倒像是替她控拆——</p>
从她初次入宫成为怪物遭人冷嘲热讽,到她身为弱女人出面向富人筹款赈灾并差点命丧粥棚之下;从她被赶出长乐王府寄居客栈而失窃差点被元亮敲诈,到含冤入狱遭受酷刑;直至前年她险被歹徒劫杀而后颠沛流漓了大半年被他救起才终于结束苦难……</p>
“别说了!”元子攸低吼一声,打断正喋喋不休的元颢,抬起头望着他,试图从他那双愤慨的凤目中看出他的居心。元颢与之对视良久,眼神柔和下来,劝道:“放手吧!”</p>
“不!”元子攸拿过杯子猛喝一口茶,猝不及防地被呛得咳了起来,边咳边说:“我要……咳!见她!咳咳!”</p>
元颢断然拒绝:“你今天已经吓到她了。我不会让她再受惊吓。”</p>
元子攸想起白天鹿晓白那惊惶的神情,心中又痛,一时无话可说。</p>
“其实只要晓白快乐无忧,她跟谁过都一样的。你不肯放手,是你只想自己好过,却没有替晓白着想。”元颢幽声道,“我当时好不容易想通了这一点,才不再去打扰你们。只是没想到……”</p>
此时管家神色慌张跑进来,欲言又止。元颢见状走了出去,管家才低声道:“鹿姑娘不见了!”</p>
“怎么可能?不是有刘嬷嬷看着么?”元颢忙又往外走了几步,压声问道。</p>
“刘嬷嬷喝多了,睡了一会儿,醒来后要端汤给鹿姑娘,这才发现人不见了。秋蝉说她去夫人房里,可是……”</p>
“可是什么?”</p>
“夫人也不见了!”</p>
“别大惊小怪!两人定是在花园某处说话。”今天元子攸的出现,鹿晓白必然会有诸多困惑,她去找舞月打听情况,情有可原。</p>
不过,他口头斥责管家,心中却是暗惊,似乎有些事开始脱离他的掌控,这种感觉令他心慌。他不敢再做停留,回屋跟元子攸道别离去。</p>
元子攸送出门口,夜风袭来,惹得喉头又一阵发痒,不禁又连咳几声。门外守候的侍卫劝他回屋,他摆了摆手,索性坐在走廊的栏杆上,望着黑幕笼罩下的庭院出神,时不时咳一下。</p>
元颢临走的话在耳边回响:只要晓白快乐无忧,跟谁过都一样的……</p>
许多时候,我们说爱一个人,其实更多的是爱自己。自己从这份爱中得到快乐满足,却没有考虑对方是否同样快乐?与其让她痛苦,不如放手。</p>
元子攸渐渐冷静下来,想起来睢阳之前从永泰那里得到的消息,以及来睢阳的途中接到的急信——皇上按捺不住准备行动,急召他回宫,商议派何人去向尔朱荣传达密旨。</p>
接下来的时局将更加动荡,他与皇上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共荣,一损俱损。即便晓白她愿意跟他回去,他能保证给她无忧安稳的生活吗?</p>
念及至此,头又痛起来。</p>
而屋后的舞月听得里面有异,悄悄探身望出去,见到元颢匆匆而去的身影,暗叫不好,忙扯着鹿晓白要离开,想赶在元颢之前回到住处,至少也不能让他知道她出现在这里。</p>
鹿晓白却一步三回头,望着廊下那看不真切的身影,只觉心头浮起一丝莫明的不忍,似乎伴着隐隐的疼痛。前进的脚步越发踯躅,终于她痛下决心,让舞月先回去,她有些话要问元子攸。</p>
舞月意外之下倍感欣慰,忙从身上掏出那只香囊,小声说了句:“别让王爷知道!要相信元子攸的话!”说完匆匆走了。</p>
鹿晓白绕到院子正面,在篱笆门外站定,望着十丈开外那个靠着廊柱坐着的男子。屋内的灯光透过缕空的雕花窗棱斜斜裹在他身上,他单腿曲膝,以手支颐,不知在想什么。</p>
不时有风吹过,鼓动他一身的软丝薄绸,他兀自不动如山,那样孤清绝冷,仿佛下一刻便要乘风而去。</p>
一阵莫明的焦燥及痛楚自心底升腾,鹿晓白深吸了口气,不再犹豫,轻推篱门走了进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