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敘回到大佳腊,贾琮忙跑过去议事。贾敘看了他会子,问道:“你知道自家手里的探子分了几路么?”
贾琮想了想,掰手指头:“三路。龚三亦先生从先义忠亲王营中拨来的,您老从刘登喜手里接来的,还有荣国府自己的——在大姐夫手里。您二位的探子多半都在公侯王府,大姐夫手里的多半在市井,也算互补。”
贾敘点头道:“三路细作保不齐就会乱,其实两路即可。如今还多了一点子。”
“哈?”
“嫌多?”
“当然不!”贾琮道,“信息比一切都重要。只是要保证准确率。您老哪里又弄来的一点子细作?”
贾敘微笑道:“黑吃黑嘛。”
原来,陈瑞锦在江西那阵子,为了弄走井冈山上那尊真佛,特跑了一趟京城与贾敘议事。回去后将送饭的老头换成少年,送了一段日子太上皇并未跟那孩子说什么话。偏柳明漪又跑到江西去了。陈瑞锦便让万彰纵着她满山乱跑。果然太上皇对小孩子少戒心、又委实关得太久,遂冒险托了自己的后手给她。秦国乱起后,贾敘的人悄悄往陈二爷和那车夫家中藏了两个小弥勒佛像,横竖董愚迟早能发现。再后来,秦王细作拿着贾蓉瞎编的隐语密信来井冈山提太上皇,万彰闭着眼把人放了。
燕王严查假密令,西宁郡王感觉到风声不对,然并不知道事态严峻。贾敘给他们府里射了封空白箭书,西宁郡王捏着箭杆子怔了半日,着手送走嫡子嫡孙。西宁王府抄家那日,依然是贾敘一大早射了空白箭书进去。西宁郡王那日原本没预备出门,竟鬼使神差的走了。贾敘自己出手打草惊蛇,自然悄然跟着,并打发人将跟踪西宁郡王的冯紫英手下打晕过去。待得知府中已被御林军团团围住,虽不知射箭的是谁,西宁郡王心下已信了这报信之人。
燕王旋即下令全城搜拿西宁郡王。此人每藏一处,才刚安定不过半日,贾敘便给他射一封空白箭书。其实根本没人发现他,他仍匆忙离开藏身之所避往别处。直至最后无处可去,不得不往宁国府投贾蓉。到了宁国府后那箭书再不出现。西宁郡王松了口气,以为可以安生待些日子,终是命丧贾蓉之手。
贾敘赶着他到处跑的时候得知了他十几处机密所在。横竖原主已死,一一细查收获良多。合着西宁郡王自己还暗暗藏了一批细作,且这些人根本不知道自己上头是谁,皆以隐语联络。贾敘毫不客气照单全收了。
贾琮听罢使劲儿鼓掌:“五叔干得漂亮!”
贾敘咳嗽一声:“这些好办,纳入神盾局便是。龚三亦手里的人你也得接过来、一道并入神盾局。龚老爷子该安享晚年了。”
贾琮有点为难。龚三亦那老头干细作多年,不会随便退休的。从他手里接消息没问题,把人也拿走他八成不愿意。他想了想:“怕是要同大姐夫商议。龚先生喜欢暗中掌控局势,故此必然恋权,且心思多。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丢那个丁滁去秦国是为了什么。”
贾敘道:“既这么着,就更得让他歇着了。”
只见吕三姑走了过来,提笔在纸上画了几下。贾琮一瞧,竟是物理上的运动小木块受力分析图。吕三姑指道:“眼下你的事业就如这个。有重力、有支持力、有拉力、有摩擦力。”贾琮不明所以,看着她。吕三姑又画了个朝斜上方的箭头,“这就是龚三亦。”乃撂下笔。
贾琮立时就懂了。龚三亦虽然也在往前使力,他使的力量并非平拉,而是有角度的,会无端损耗掉一部分力量。不禁点头:“婶子言之有理。”
贾敘道:“我只怕你不忍心夺龚三亦的权。”
贾琮想了想:“可以找个借口。比如把整个细作体系统计、规划、整理。其实现在你们两处的交叉已经很不少了。”见贾敘皱了皱眉头,贾琮解释道,“就是把三方的细作放到一起,重新安排人力免得重复浪费,还可以合作。比如秦.王府中原先就有刘登喜的人,如今在您老手上;只怕也有义忠亲王的人。同一件事,你的人去查、龚先生的人也去查,说不得两个人都冒了险。倘若有个万一,两个人可能都要栽到里头。而且互相不认识,遇上什么事儿不知道对方是自己人,也不会出手相救。一个打入敌营的细作多珍贵啊。”
贾敘道:“倘若出了一个叛徒,岂不是就得牵连另一个?”
贾琮道:“那可以用暗号方式联络。”他又思忖半日,喃喃道,“暗号也一样会出问题。”又想了会子,抬头问道,“五叔,当细作的人为什么要当细作。”
“嗯?”
“当细作,又危险、又辛苦、又常年拿不到什么好处,他们为什么要当细作。我在考虑这个职业的收益。”
贾敘道:“最好的细作多是承恩,其次是为了事成之后加官进爵、说白了就是野心,再次是有短处在人手上、受到胁迫,最次的是以银钱买之。”
贾琮点点头,肃然道:“这些都不是最好的。最好的细作应该是地下工作者那类。”
“什么地下工作者。”
“就是为了信念而活的人。”贾琮道,“他们得有个理想,希望在若干年后,因自己的隐忍、工作、奋斗、牺牲等等,能为天下人换来一个更好的世界。为天下人而活,即使死了也重如泰山、名字会被刻入丰碑、后世子孙永远吊唁。如此岂不比为报一个太监之恩更有活头?”他微笑道,“咱们比诸位王爷领先的不就是信念么?”
贾敘并未全然明白其意思,反倒是吕三姑明白了:“你想将这些细作纳入革命党?”
“还是五婶子懂我。”贾琮道,“没错,悉数纳入革命党。”
吕三姑立时摇头:“不可。许多事非人力所能及。他们身在各处,境遇不同想法各不相同。除非日后养新的探子拿这套去使也罢了。你瞧周小兰她姐姐,到了爪哇多少年还惦记慧太妃呢。”
贾琮一愣:“哈?慧太妃不是死了吗?”
吕三姑道:“爪哇使臣说的。为了灭周大梅心中的念头,周小兰命人抄录了陈国当年的榜文,她只不信;周小兰又不肯放她回来。咱们星舰研究所不是做出照相机了吗?又不卖。爪哇使者特特借了一个,去陈国偷偷把慧太妃的坟墓拍了二十几张照片洗出来送回国。”
贾琮“扑哧”笑了:“胖大婶也是个奇人啊!这算不算本时空第一次照片取证?”
贾敘含笑道:“既这么着,拿个照相机给我,我命人给太皇太后拍照去。”
“啊?五叔想干嘛?”
“搁着。”贾敘道,“一步闲棋罢了。说不定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
贾琮摸了摸下巴:“那干脆派些摄影师出去给各家王爷、王妃、世子、郡主拍照。洗照片的时候多洗几套存着。纵然派不上用场,数十年后也是个历史见证。”过了会子又说,“不止王爷,还有百姓。什么茶楼酒馆、戏院花楼、街头巷尾、山间农田。百年后子孙们拍电影电视剧,服装道具也好有点资料可查。哎呀,差不多该建立档案馆了……”
贾敘见他浮想联翩,咳嗽一声:“莫扯远了。横竖龚三亦的事你早些做了,我好安排下头的事。”
贾琮又想了会子,爽利道:“行!过两日我就去香港见他,顺带把卫若蘅一家子送到广州见见王家叔父。”
他以为贾敘没事了,正想着告辞,却听贾敘又说:“吴王想大兴土木,你知道么?”
“是什么吴宫么?卫若蘅说是他一个小舅子献上的美人撺掇的。”
贾敘哂笑道:“他那小舅子也是个糊涂的。世上美人虽多,那般机灵的岂能随意当他遇上?”
“哈?”
贾敘摇头道:“百年世家,纵然一败涂地,也说不得别有手段使出来。”
贾琮怔了怔,半晌才说:“难道是……金陵甄家?”贾敘轻轻点头。
合着那美人乃是甄应嘉一个侄女。甄家落败时年龄尚小、没人留意。不想过了几年竟出落得变了个人似的,显出国色天香的底子来。她父亲受不得穷困,早已没了。贾母过世后荣国府送灵金陵,甄应嘉讹了贾宝玉那呆子不少银钱,便将侄女接来自家养着,慢慢教导她——自家女儿没福分伺候吴王,他又把主意打到了侄女身上。只是吴王府没那么容易进去。甄应嘉遂耍了个花枪,让侄女扮作被拐子从别处拐的千金小姐、特特撞到吴王妃弟弟跟前求他相救。
吴王妃年岁大了,侍寝上早已失了恩宠。吴王府上美人多,但凡没有冒尖独宠的、她并不在乎。只是她弟弟弄来的这个女子委实模样儿难得,且因受了惊吓、竟忘了自己的出身来历。吴王妃再三试探,并无破绽,方命她弟弟献上去。不为别的,只拦着旁人的路便好。
甄家如今最缺的就是钱,且没有一个人会赚钱。既有女孩儿在吴王身边受宠,自然要惹点子事出来。从皇帝家弄钱,采买是最方便最肥厚的。可吴王府的采买哪里轮得到他们家?早早的满当了。甄应嘉遂想唯有另辟新途,才有了美人撺掇吴王新修吴宫。
吕三姑也是头一回听说此事,冷笑道:“吴国商贸最盛。他们家世代读书,若把心思花在做买卖上,岂能赚不到养家的银子?心肝子都长歪了,只惦记从后院谋财。”
贾琮哼道:“士农工商、商居其末。人家是士族,不愿意放下身段去操贱业。宁可坑蒙拐骗、或是榨吴王的油水。”
贾敘道:“也不全怪甄家。吴王若没那个念头,岂能听得进谗言去?左不过甄家所荐正巧撞上了他自己的心思。”
“也是。”贾琮道,“谁家发了财不想换个好房子?若是下头的文武死活不肯,他还能把这事儿甩到女人头上。”
吕三姑道:“还有甄家。这女孩儿虽是他们家的,却忘记了出身来历。倘若有个不好,甄家只管把头一缩,扮作什么都不知道。”
贾琮眼神闪了闪:“五叔五婶,我怎么觉得这个甄姑娘早已踏入泥潭之中、有发展成细作的潜质?”
贾敘含笑道:“我正有此意。”
贾琮打了个响指:“宾果~~”
贾敘道:“前些年宝玉与甄家一个姑娘牵扯上、那姑娘后来出家了?”
“嗯。”贾琮点头,“宝玉哥哥天生怜香惜玉。那个甄姑娘虽最初懵懂,经历过那一场之后也明白事理了许多。如今不知道怎样了。”
贾敘思忖道:“她既有个出家人的身份,甄家与吴王府里头联络九成是她了。”
贾琮托着腮帮子道:“那样啊……那我敢肯定,贾宝玉必然是甄师太心中的白月光。”
贾敘又道:“吴王诸子你知道情形么?”
“不知道。只知道他儿子特别多,是几个大王爷里头最不缺儿子的。”
贾敘闲闲的说:“世子不是个成器的,大的几个也都平平。小的里头反倒是陈氏之子最灵光。”
贾琮打了个哆嗦:“五叔您打住!我可不愿意帮陈三姑奶奶的儿子夺位。”
贾敘横了他一眼:“还没说完呢你吵吵什么?”贾琮缩了缩脖子。贾敘吃了口茶道,“吴王既起了奢靡之念,那个什么新吴宫九成九得修起来。你若不愿意他劳民伤财,除去卫若蘅之外,还得在吴国另选一人主事。”
贾琮想了想:“张源是我们的人。他起初在镇江,后调任无锡县令,如今已升任杭州知府了。”
“不够。”贾敘道,“不能主事。他出身太低,再有本事吴王也瞧不上。不然你以为陈瑞文那般得宠是因为什么?若非知道卫若蘅乃卫家真正的嫡长子,吴王也未必看重他。”
贾琮撇嘴:“您老有推荐么?”
贾敘缓缓的道:“还不如就与陈瑞文联手。”
“不行!”贾琮吕三姑同时喊。贾琮立起眉毛来,“门儿都没有!”
吕三姑接着说:“另送个人去也行。”
贾敘看了看他二人:“急什么?我又没说我们自己与他联手,借个名头也好。”
贾琮才张了嘴,吕三姑先做了个手势:“不用说了,会伤瑞锦的心。”
贾琮接着道:“五叔,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你信我,我能想到别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