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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六章

    云如娇笑,“母亲是想连我也除了吗?”她脸上的血色退得干干净净,眼睛里装着绝望的神情,那模样,就脆弱得如同一个即将支离破碎的娃娃似的。

    这会儿的冯氏,早已经没有了最初的镇定,她脸色白的怕人,眼睛里的惊恐之色,却不是装出来的。

    “你……你那天也在?”她的表情,如同见了鬼一样。

    那年盛夏,国公爷小妾生的女儿,被冯氏亲手掐死在摇篮里。当时的她,或许觉得自己除去了一个心头大患,可是哪成想那残忍的一幕居然被自己的掌上明珠瞧个正着。这一幕,从此在云如娇的心里留下了一个永远也抹不掉的伤痕。

    冯氏无法想象,一个五岁的孩子,看到了那样的场面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是了,那年娇娇莫名其妙的大病了一场,等好了以后,就有些难亲近了。难怪那孩子像突然变了性子似的,原来……

    “娇娇!”冯氏站起身来,同时眼泪也不自觉得掉了下来,她伸手去够自己的女儿,哪知云如娇却猛然后退了几步。

    “你别过来。”云如娇瞪着冯氏,眼里没有悲恸,只有怨恨,那眼神,像一把刀子似的,戳得冯氏的心烂成了一摊血肉。

    “娇娇,我是你亲娘啊!”

    冯氏泪如雨下,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后悔过。

    她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每个孩子都是她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她这个人,素来是心狠手辣的,拿别人的命,全当成是草芥一般。但是对着自己的孩子,她却是百般疼受,生怕他们受了一丁点的委屈。若非如此,她怎么可能钻营十几年?她为了什么?还不是想给大儿子一个嫡出的身份,想让他承爵?

    眼下云如娇视她如洪水猛兽的模样,确实伤到了冯氏。

    云如娇摇了摇头,“我宁愿没有你这样的亲娘!为了一己之私,居然把父亲的骨肉掐死!只因她不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吗?她还是个孩子,能危害到你什么?”云如娇那时候很喜欢自己这个妹妹的,觉得她粉嫩一团,眼睛比盒子里装的宝石珠子还要漂亮。

    她喜欢妹妹,可是却知道娘亲不喜欢妹妹,也不喜欢她去亲近妹妹。所以她趁着午觉的时候悄悄的去看妹妹,不成想却听到了娘亲的声音,慌张之下钻到了内室的床底下躲着,却让她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谁能想娘亲的心竟狠成那样,面对着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她也能下得去手。

    那日的阳光特别的晒。

    小小的云如娇想哭又不敢哭,等她离开事发地的时候,便一头栽倒在了园子里,人事不知,紧接着病了好些天,才好起来。

    她得的是心病,只是一个五岁大的孩子,见了这样的骇人之事,能与谁说?

    只能把它默默的埋在心里,希望有一天,会忘记它。

    可这件事,却一直留在她的记忆中,成为她永远也忘不掉的梦魇。这么多年来,她假装不去想这件事,假装已经不记得这件事了,可是她真能忘得了吗?

    若不是青蔓的死刺激了云如娇,只怕她会把这件事情一直藏在心底。冯氏毕竟是她的亲娘,对她百般呵护,她即便怨冯氏,也不想让冯氏陷入绝境。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多年之后一直隐藏在心底的秘密,以这种形式暴发出来。

    冯氏默默无语,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女儿的话。女儿对她有怨,也有恨,她听得出来。

    想想闺女这几年过得日子,冯氏心里酸。可是她并不后悔,若没有她一步步的筹谋,她们如何能有如今的日子过。

    “娇娇,你还小,不懂。”

    云如娇笑了几声,越发觉得自己有心无力,“不懂?我有何不懂的?娘不就是害怕被别人得了父亲的宠爱吗?妹妹那么小,她有什么错处?”她说到伤心处时,忍不住看了青蔓一眼。

    此时的青蔓,咽气多时,脸上的颜色惨白惨白的,隐约还带着几分青气。

    “青蔓呢,她又有什么错?娘何苦逼死了她!”云如娇走到青蔓的尸体旁边,看着已经失去了青蔓,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午后。

    她只觉得屋子里好闷,太阳好大,她好热。

    冯氏并没有发现云如娇的异样,她心痛的厉害,面对女儿的质问,只觉得浑身无一处不痛。

    冯氏跌坐在一旁的椅子里,怒声道:“一个下人秧子,也值得你为了她,这样与我说话?”

    “下人秧子怎么了?下人秧子就不是人了?在娘眼里,是不是连阿猫阿狗都比她的命值钱?”云如娇的情绪有些失控,她眼神里的悲愤之色越来越浓,“青蔓打小侍候我,对我实心实意的!娘有什么话要问,问我就是了,何苦虐待我的丫头?生生逼死了她!”说到后面,语音也尖锐了起来。

    渐渐的,云如娇的眼睛像是没了焦距似的,让人瞧着害怕。她不知怎的了,好像魔障了似的,嘴里嘟囔着一些听不清的话。

    冯氏这才怕了起来,连忙高声叫了外头的人,让她们进来把云如娇扶出去。

    等婆子们进来时,云如娇偏又像是醒过来了似的,说什么也不肯让那几个婆子靠近她,还像发了疯似的往外撵人,连冯氏也撵。她脸上全是汗,一脸的惊恐状,好像魔障了一样。

    冯氏见女儿这般,心里对今天的事情也有些后悔了。要是早知道是这个情形,她也不至于非要逼死那丫头不可,可是闺女对人一向冷淡,哪会晓得她会是这个反应?

    事情怎么就弄到了这一步?

    为了安抚女儿,那些婆子到底退了出去。

    冯氏试着跟女儿沟通,却发现她全然听不见进去自己的话,整个人呆呆的,是受了刺激后的模样,与那年大病一场的模样像极了。

    冯氏头疼的厉害,只觉得今天这事儿怕是不能善了了。自个儿生的闺女什么样她不知道?揪住一件事便没完没了的。

    所幸今天这事儿做得隐秘,虽然闹腾了一阵,但门口有自己人守着,相信也传不出去什么。

    当务之急,是把这个死人处理掉。

    冯氏只要一想到自己跟一个死人共处一室,心里就恼的不行。

    “娇娇,死者为大,人既然已经死了,还是应该让她入土为安的好。”

    精神状态一直不怎么好的云如娇听了这话,方才回过神来,“是吗?”

    冯氏见她这样,心痛万分,哄着她道:“自然是的!总不能让她死不瞑目吧!”

    “可是她不是你逼死的吗?”云如娇脸上一副迷茫之色。

    “不是,不是!”冯氏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吓到了她,只道:“她是自己想不开,咬舌自尽的,娘没想让她死。”

    云如娇摇了摇头,“不是,你就是想让她死!”

    冯氏暗自着急,却也毫无办法。

    云如娇的小脸有些发白,唇色也尽数退去,她的眉头紧紧的拢在一起,一副深沉思索的样子。

    “娇娇!”

    云如娇回头瞧冯氏,问她:“你到底问蔓儿什么了?”

    “我,我……”冯氏无措,不知该怎么回答,才能安抚女儿。

    云如娇冷笑,“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不就是想问,我最近为什么老往世子那边凑的事儿吗?”她先是高声,随后又小声道:“你想知道,你问我呀,我告诉你。你问蔓儿做什么?”

    “好好,娘不问了,娘不问了!”

    “晚了!”云如娇的眼神突然有些涣散,身子也东倒西歪的,像是要倒下去似的。

    冯氏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娇娇,你不要吓娘!”

    云如娇只道:“我告诉你!其实啊,我相中了大嫂的三哥,他打马游街那天,我一眼就相中了他。”

    冯氏被这个消息轰得外焦里嫩,来不及反应,又听云如娇说:“可是我知道,我跟他,是万万不可能的。虽然两家门当户对,可是宋家最重规矩,没有让我一个庶出的女儿进门嫁状元的道理!更何况,世子的母亲与周家有旧,与宋老夫人又投缘,当年汴京城谁人不知?我是娘的女儿,又如何能嫁给他呢!”

    冯氏又气又急,可在这个关口,也不好说什么训斥的话。

    云如娇说完了这些话,心里像是解脱了似的,喃喃的道:“我原本想着,就是不能嫁给他,亲近亲近他妹子,也是好的!可是现在方才知道,我是不配的。”她说完这句话,身子一软,当下便晕了过去,整个人摔倒在了地上。

    巧的是,云如娇与青蔓头挨着头,离得特别近。

    冯氏尖叫一声:“快来人……”

    梧桐院里闹了好一阵,下人们进进出出的,确实闹出了不少动静。但是具体怎么回事,却没有人知道。

    这些事,自然被冯氏捂得严严的,可是捂得再严实又怎么样?现在的云府,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云府了。

    周佳瑶的眼线已经打探回了一些消息,只知道大小姐出了门没多久,就气势汹汹的回了府,还跟冯氏院子里的下人起了争执。不知道为什么,她身边的丫头一直哭,后来听说院子里还闹腾了一阵,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不得而知,只知道冯氏失态了,府里还请了大夫,似乎还抬出去了一个人……

    林林总总的消息加在一起,周佳瑶多少能猜出一些来。

    不过,冯氏院子里乱起来,对她来说是件好事。

    “让人盯着吧!有什么消息,及时送过来就是了!”

    段氏应了,还道:“听闻锦澜院那位,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云霆雷……

    提起她,周佳瑶的眼皮子就有些跳。

    在外行走的男人,到底是比深宅妇人要多一些见识的,盯得太紧了,怕是要出乱子。而且府里的人,只怕也对付不了他。

    周佳瑶想了想,就让红衣往易得档送了封信。

    云霆雷不出府便罢了,出了府,自然有人跟着他。

    再说冯氏这边。

    请了大夫给云如娇诊脉,却得了一个不怎么好的结果,云如娇是思虑过重,气血两虚,连带着脾胃失和,根源都出在她心思重上。

    大夫给开了一剂药,说是先吃几副看看,再改方子。

    冯氏给封了一个大红封,还特意嘱咐了他,有些话最好烂在肚子里。

    那大夫常在大户人家行走,知道这里头的事儿不简单,连忙应了,再三保证,冯氏这才让人将他送了出去。

    等送走了大夫,冯氏的泪才忍不住掉了下来,方才她一直强撑着一口气,直到此刻,她才觉得胸口痛得厉害,后背也跟站痛了起来。

    程嬷嬷连忙给她倒了水,又把她常服的药丸子取来两粒,侍候着冯氏服下了。

    冯氏胸口痛这个病,可有日子没犯了。

    程嬷嬷也是焦急万分,问起她和大小姐争执的细节来。怎么为了一个丫头,惹了这么大的气,还把大小姐直接气晕了!况且,大小姐为何思虑过重,她到底藏着什么心事呢!

    冯氏老泪纵横,忍不住道:“嬷嬷,当年那事儿,娇娇全看见了!”

    当年那事?

    指得哪一件啊?

    程嬷嬷只道:“夫人,您慢慢说,到底怎么了?”

    冯氏哭了一通,觉得心得微微舒服了一些,才道:“就是那个孩子的事。”她遂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

    程嬷嬷听了,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呼道:“这,这……”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难怪,难怪当年大小姐无缘无故的倒在园子里,之后大病一场,连性子也变得古怪异常起来!到后来,大小姐的脾气,性子,都越来越执拗!她们只当姑娘大了,心思有些重,却不成想,里面还有这样一桩事!

    难怪,难怪大小姐与夫人之间的情分,变得越来越淡!

    冯氏有苦说不出,只恨自己当年为什么那么着急下手!明明除去那个孩子的办法有很多种,她却用了最笨的一种!

    亲自动手!

    她居然亲自动手杀了一个孩子,还让自己的女儿瞧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