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留心看了下,穆清早前并未夸大其词,也许上天还真是把该给他的聪明和悟性都分配到了武道之上。十二式云踪步,二丫第一遍演练的目的多少有些炫技的成份,真要说起来,只有第二遍才是真正的演练教学。
但即便是这样,穆清好像也已经记住了十之*,只有两三处,有些许的偏差。
二丫看了她一眼,沈霓裳点点头。
二丫走出去,孔祥露出喜色,平素魁梧稳重的大个子侍卫对二丫说话,表情上竟然带了几分敬意。
二丫先指出了穆清的几处偏差,然后同孔祥到另一边,重新开始演练给他看。
半个时辰后,穆清才抹着汗水喜滋滋走进来:“霓裳,我都记住了。这步法真真高明,比我以前见过的都要厉害,也不知是何人所创。”
“你原先见过很多步法么?”沈霓裳抬眼问。
穆清噎住,他原先是见过不少,可那是前世,这一世,他连擂台都没上过几回,擂馆也去得少,那有脸面吹嘘自个儿见过多少世面。
穆清笑得讪讪。
“坐下歇会儿吧,我还有事同你说。”沈霓裳道。
穆清依言入座,沈霓裳替他倒了盏茶放到面前。
“霓裳,有什么事儿?”他问。
“我想问你,如何看待如今的天下局势?”沈霓裳淡淡出声。
穆清愣住,再看沈霓裳平静的面容,他心里有些奇怪。
他这样笨的人,谁都知晓他不成器,沈霓裳怎么突然会问起这个,但看沈霓裳的神色,却无半点开玩笑的痕迹。
穆清疑惑了一下,但很快就抛到一边,既然沈霓裳问了,那他就好好想想吧。
他整理了下思绪。
其实这个问题若是这世的他,应该说是半点都不懂的。他很少出门,又不像白远之一般被穆东恒带在身边,他身边也没几个可以往来的朋友,基本可以算得上的闭耳闭目。但好在他还有前世的经历,那时同这世不同,他经常去擂馆,身边也多少有些趋炎附势的人,多多少少也听过一些。
“前几个月,苍国同渭国打了一仗,虽说后来渭国称臣于苍国,可我觉着这一战估计只是个开头。”穆清一面想一面说,说的这些话都是他上一世从旁人口中听来的。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的看沈霓裳的神情。
沈霓裳听得极为认真,一双黑黝黝的杏核大眼专注的看着他。
穆清心中欢喜,言辞也愈发通畅起来:“三大国四小国,苍国势大,雄踞北方,兵力最强,且悍不畏死。咱们大沥疆域仅次苍国,虽说比苍国小,可论农商工各业,七国之中再无与大沥争锋者,百姓丰裕,国库充盈,即便是苍国茂国也不能相比。而茂国位于南面,南面多崇山峻岭,蛇虫瘴气多,交通不易,且南人身形相对矮小,气力也有不足,故而三大国中,茂国兵力实为最弱。且国力富裕这一项,莫说比大沥,就连苍国恐怕也有不及。不过,真要打起仗了,影响因素众多,三大国之间,胜负都在伯仲之间,虽也不能说定有成算。”
沈霓裳点点头:“那你觉得会打仗吗?”
“这个……”穆清迟疑了下,沈霓裳双眸清澈如水的望着他,似乎他无论说什么,她都会相信一般,穆清舍不得放弃这个机会,努力搜索上一世的记忆,忽地灵光一闪,想起有一回白远之同他说过的,穆东恒的幕僚做出一个分析,当时他听不完全懂,但觉着还挺有道理,他咳了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乃是天下大势,三百前一场中土大战,前朝七分,边族遁走。如今三百年修养一过,七国民生富足,国库也大多充盈,尤其是苍国大沥茂国,如今在位的三位君主皆算是有为之君,茂国皇室早年虽有动荡,但也是四十年前的事,毕竟是高氏内乱并未殃及其他,且这几十年来拨乱反正亦卓有成效,国力虽不如苍国和我大沥,但也绝不积弱。故而,几国君主即便有雄心壮志,也在情理当中。尤其是此番苍国发兵渭国,可谓迅雷不及掩耳,只用了三个月就将渭国打得俯首称臣,若是苍皇没有雄霸之心,那是不会有人相信的。”
“茂国曾有动荡?”沈霓裳诧异。
她还真不知道。
“是啊,不过也是四十多年前的事儿了。如今提起的人也少。”穆清颔首解释道,“因为当时其实也只是皇室内部的动荡,故而对外影响并不多,且事情解决得快,外间也只有一些大世家了解多谢。民间知晓得并不多,等知晓时,也已经尘埃落定了。”
沈霓裳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穆清略回忆了下,将自个儿听说的部分说了出来:“三百年前,中土七分,最大的三个士族世家分别是北方顾氏,中江李氏,南方高氏。而后列土封疆,顾氏建苍国于北,李氏称帝于中江流域,便是咱们大沥如今的皇室,高氏建王都于鄱山湖之南,高氏为茂国国姓。这些你知道吧?”
沈霓裳只知大沥皇帝姓李,茂国苍国皇帝姓什么,她还真是不知,不过穆清这样问,她也只草草点头。
“顾氏同我大沥李氏传了三百年,皇室传承虽也有些波折,但总的说来还顺畅。不过高氏在百年前曾有过一回内乱。当时在位的高氏皇帝生有九子,立为太子的却是第三子。这第三子非嫡非长,因此引得其他皇子极为不满。也不知怎地,这第三子突然暴亡。当时的茂皇大怒,先立了三皇子的长子为皇太孙,而后接连流放了五位皇子,其中还有皇后嫡出的两子。
而后高氏打乱,具体如何也不清楚,反正到最后九个皇子死了八个,剩下一个也不良于行,茂皇则卧病不起,后来没过久茂皇就死了。茂皇死后,即位的虽也是高氏子孙,但却非嫡支,其血统离茂皇相隔甚远,只是茂皇三代前的旁支。这一支上位也并不太平,不过五十年来,就换了七个皇帝。”
沈霓裳若有所悟:“那四十年前上位的是皇太孙一支?”
穆清笑得桃花眼弯起:“霓裳好聪明。”
“你都说拨乱反正了,”沈霓裳笑得无奈,“既是正统,那定是当年茂皇承认的才为正统。”
穆清只是笑。
“那你觉得当下大沥想法如何?”沈霓裳问道。
“大沥应该也有吧。”这个问题穆清就没听人说过了,但沈霓裳问了,他也就顺着方才的话想了下去,“这种事情不是说谁不想就能不想的吧。尤其咱们大沥在苍国和茂国之间,其他四小国先不说,只要苍国和茂国哪一个动了,咱们不动也得动吧。就好像三个人站着,中间的人不想动手过招,但其他人要揍你,难不成就干受着,肯定还是要还手的。上回苍国宣战渭国,我爹足足在军营待了几个月,若是一点防备都没有,也不会过年都在军营里带着,连白大哥都没回府。往年虽说我爹也经常住军营,但也没那几个月那样长的时间。”
“这样说来,你也觉得如今这局势也不是十分平稳的,对么?”沈霓裳问。
穆清想了下,点点头:“我听人说过,茂国民间曾有言论,认为三百年前的疆域分界并不公平。”
“不公平?”沈霓裳眸光一闪,“在何处?”
穆清摸摸脑袋:“好像说是在秀湖一带吧。其实也是那些南矮子心眼儿多,原先划分的时候都好好的,那一片原先也都出产普通,只比一般的上等田出息好不了多少,后来过了两百来年,好像还不止,应该是两百六十多年吧,也就是三四十年前,郦城太守引进了新粮种,然后出息就高了许多。那一片跟茂国挨着,故而才有了那些个说辞。我瞧着不过是眼红罢了。”
“换了粮种后才丰产的,那为何其他地方不引进粮种呢?”沈霓裳又问。
“其他地方没有,我听说好像那粮种对土质极为挑剔,旁的地方即便种了,也跟一般的粮种出产差不多。”穆清回道。
沈霓裳若有所思。
穆清好奇看着她:“霓裳,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些个了?”
沈霓裳看他一眼:“凌飞打算将第二家分店开在郦城。”
“这么快?”穆清诧异,然后又想了想,“秀湖那一片不就归郦城管么?那一片百姓有钱,挺好的呀。不过咱们这才刚刚开了蕹城分店,再开一家,供货跟得上么?”
沈霓裳摇摇头,淡淡道:“不是供货的原因。”
“那是——”穆清蹙眉,“莫非你是担心打仗?郦城同茂国交界,对了,东边就挨着东都国也不远。不过,打不打仗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早十年就有人说这样的事儿了,眼下不还是好好的么?我觉着也没那么容易吧。”
穆清想起前世,至少到他死的时候也没听过要打仗的事儿。
他觉着应该没那么严重。
可是,沈霓裳担心的并非打仗的事儿。
“凌飞在陛下那里很得看重,对么?”沈霓裳看着穆清问。
穆清颔首,想了下:“凌飞是皇后的亲侄子,恩侯府向来得圣恩,凌飞打小就成器,人也聪明。而且我皇帝舅舅生儿子生得晚,最大的皇子眼下好像才十一岁。他应该是很宠爱凌飞的,要不然,上回咱们那意可香的事,凌飞要是没把握,也不会应承的那样快吧。”
穆清说着,神色有些黯然。
他并非是嫉妒凌飞,只是自己作为皇帝外甥,论关系,其实比凌飞更近。但凌飞只比他大不到一岁,却已经得到了皇帝的信任,自己却一事无成。
即便算上前世,其实他除了武道修为之外,也可以算是一事无成的。
沈霓裳看出了他的失落:“不要把自己和别人比,没什么好比的。凌飞固然不错,你也未必差。”
穆清抬首,沈霓裳朝他微笑:“人生还长,等到盖棺定论的时候才能做结论。不过,我觉得即便是盖棺定论也没有任何意义。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也有每个人的际遇。同样的人,际遇不同,也许最后的成就也就不同,但这个成就是存在于他人眼里,真正开心不开心,满足不满足,还是在于自己。我觉得人只要顺心而为,自己觉得开心了满足了,那就是成功的。一个当皇帝的人未必就一定比一个寿终正寝的老百姓的一生更快活。你只需要为自己去活,真正在意你的人,不会因为你有用或是无用就放弃你。”
穆清心房酸胀,但更多的却是喜悦和激动,他几乎能感受到一种激动莫名的情绪在心房中涌动。
活了两世,还是头一回有人跟他说这样的话。
他很少想过自己该怎么活,也从未想过自己能怎么活,他总是觉得自己这条命是背负了罪名和亏欠得来的,所以前世他拼命的练武,只有拼命练武,他才能觉得自己还有些用处。而这世,连这唯一能做的,他也不敢去做。
现在想明白,他才发现,这一世,他一直在逃避。
而这一刻,他眼前似乎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
不必去想怎么活,一切跟着自己的心去走,也不必在意旁人的眼光,因为真正关心他的人,无论怎么样,都不会看不起他。
“其实你老说你笨,我倒不觉得。”沈霓裳又道,“今日你同我说的这些也是有理有据,就算有些话是听人说的,但若是自个儿一点领会都无,你也不会记得这样清楚。天生的聪明人和天生的蠢人,这世上也有,但大多数人其实都差不多。人情世事练达,就在这一个‘练’字上头,多看多听多思多想,其实谁也不会比谁差。”
“霓裳,我明白了,我会好好学的。”穆清只觉心潮澎湃,一双眼晶亮亮的看着沈霓裳,说完又加了句,“也会好好练功的。”
沈霓裳失笑,抿唇莞尔:“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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