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艳阳天,满载排水量11000吨,悬挂法国三色旗的“红衣主教黎塞留”号大型客轮,穿越了太平洋,来到巴拿马运河,岸边飘扬着巨大的星条旗,这里是美国的后院。
皮埃尔·高更从小爱逛卢浮宫,常在东方艺术馆和古埃及馆发呆一整天。长大后,他继承遗产,漂洋过海来到上海,成为一名古董商。他与许多文物贩子交朋友,用几十块银元收购战国的古剑或南北朝的佛像,再以十倍价格倒手贩卖到巴黎、伦敦或柏林。
他在中国关系最密切的同胞,就是大汉学家伯希和。他资助过伯希和的考古事业,条件是获得从敦煌洞窟里揭取的壁画。
一个月前,皮埃尔·高更从上海赶到北京,与老朋友伯希和见面。在东交民巷的法国公使馆,他见到一尊刚被修复的镇墓兽四翼天使。
秦北洋东渡日本后,伯希和再次挖掘了房山唐朝大墓,将四翼天使镇墓兽秘密运到法国公使馆。依靠伯希和拍摄的照片与考古记录,法国机械师修复了四翼天使。但这是文物盗窃行为,法国不能以官方名义运送,必须假借皮埃尔·高更的名义,在天津以普通货物报关掩人耳目。航行路线舍近求远,不走苏伊士运河与地中海,而选择横跨太平洋与巴拿马运河,穿越大半个地球回法国,反正欧洲大战已胜利告终,军方并不急于让镇墓兽上战场。
皮埃尔·高更雇佣了三个法国殖民地的武装护卫,日夜看守货舱里的四翼天使。
经过神户港,他发现阿尔及利亚看守遭到袭击,幸好镇墓兽完好无损,不知是否被人打开过箱子没有?
这是个糟糕透顶的消息这艘船上还有觊觎着四翼天使的盗贼。高更命令三名看守寸步不离守护宝物,自己每隔数小时下去检查一遍。
这一晚,“红衣主教黎塞留”在加勒比海航行,宴会厅灯火通明,举办庆祝大战胜利的舞会。
皮埃尔·高更换上礼服,举起香槟与贵妇人们相谈甚欢,每个人都知道他是保罗·高更的侄子,误以为他也是个放荡不羁的艺术家。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欢乐时光了,过去四年里所有法国人都在忍受战争,没有一个家庭不奉献过鲜血与生命。与其说人们在舞会上狂欢,不如说在补偿地狱般的四年光阴。
舞会绝大多是欧美人,少数几张亚洲面孔,差不多都是日本人。秦北洋躲在宴会厅角落,非但没有侍者来倒酒,反而有人把他当作船员。他穿着白衬衫与背带裤,特意把头发梳理得有型,捉走身上跳蚤,把九色留在外面。看到舞会上暴露抹胸的法国女郎,毕竟血气方刚的年纪,免不了眼红心跳。
有个消瘦的西洋青年开始咳嗽,面色苍白,脸上泛出青斑,突然倒地。四周一片尖叫,医生过来检查,竟已没了生命体征,宣告死亡。船长却下令抬走死尸,歌照唱,舞照跳,绝不能让这艘船冷清地开过加勒比海。
这是最近死亡的第十三个人!
下层舱室已连续多人死亡,更多人患上重感冒。死者们大多年轻力壮,医生束手无策,只能分发供不应求的廉价药品。至于更贵的药物如阿司匹林,则为上层舱室的有钱人专享,穷人根本没有购买资格。
舞会上又有两个女人晕倒。不断有人咳嗽,掩面流涕地离开。船长面色严峻,眼看一场盛大的狂欢,变成葬礼般的落寞。
“西班牙大流感!”
钱科为秦北洋慢慢解释,这种病跟西班牙没关系,但在西班牙感染了八百万人,甚至国王都被传上,才简称为西班牙型流行性感冒。有一种说法,是法国战场上的中国劳工带来了病毒。但没任何证据,欧洲人对中国人存有不讲卫生的偏见。唯一确凿的病毒源头,却是美国。去年春天,堪萨斯州率先爆发流感。一开始头疼脑热,肌肉酸痛、缺乏食欲而已,然后就要了你的命。短短一年内,美国人的平均寿命缩短了十二岁。
“世界大战突然结束,恐怕也跟西班牙流感有关,年轻人都病死了,没人能上战场打仗了。”
突然,秦北洋剧烈咳嗽起来……
钱科下意识后退两步,仿佛空气里藏着杀人的刀子。在这艘船上,唯二对病毒免疫的,只有镇墓兽九色与四翼天使。
此时此刻,皮埃尔·高更也想溜回舱室,船长从背后叫住他:“高更先生!能跟你说几句话吗?您在货舱托运了一件大木箱子,并有三名武装护卫,昼夜不停看守,请问是什么?”
“嗯……船长先生,我有权沉默吗?”
“对不起,你没有沉默的权利。在这艘船上,我的话就相当于法律。有人说,目前船上发生的流行疾病,跟您托运的货物有关。”
高更知道这回躲不过去了,船长有权利开箱检查。
“好吧,您知道,我是上海法租界的古董商。我所承运的货物,自然是一件来自中国的古董。”
“什么古董?”
“这很重要吗?船长先生,我只是为政府服务的承运人。这间古董真正的主人,其实是法国政府,需要我向您出示外交部和陆军部的信函吗?”
“有人说,古董里会带有某种古老病毒或细菌,就像拔出撒旦的瓶塞,传染黑死病一般的大瘟疫。”船长打开窗户吹着海风,让宴会厅的空气变得流通,“众所周知,中世纪欧洲的黑死病,就是来自黑海帆船上的老鼠。”
“您怀疑货舱里的中国古董给整艘船带来了疾病和灾祸?”正巧轮船航行过古巴海域,高更点起一支哈瓦那雪茄,“太荒谬了!请问是什么人告诉您的?”
“一位年轻的中国绅士,他说中国古墓中埋藏许多秘密。有某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文物,绝不能随意出土,更不能通过轮船运输。这种文物是用来保护墓主人的,对于活着的人具有强大的杀伤力。”
“船长,您是在跟我说古埃及法老的诅咒吗?”
皮埃尔·高更对埃及图坦卡蒙法老木乃伊的诅咒传说有所耳闻,但他嗤之以鼻,认为纯属无稽之谈。
“明天一早,我们就会进入北大西洋。七年前,永不沉没的泰坦尼克号邮轮,在四月的春光里,沉没于北洋大西洋的冰海。”船长的嘴唇发紫,“我的妻子,就死于那次海难。”
“我很遗憾,船长先生,从此您就变得如此迷信了吗?”
“据说在泰坦尼克号上,除了上千名乘客,还有一具古埃及的木乃伊。”
“您认为泰坦尼克号是因为木乃伊而沉没的,我们的‘红衣主教黎塞留’号就要因为中国的镇墓兽而沉没?”
“镇墓兽?”
皮埃尔·高更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耸耸肩膀说:“哦……这是一种很复杂的古董……我无法在三言两语内解释清晰。”
“我原本以为,这次的流行性感冒,只在下层舱室中传播,只要做好隔离,就不会影响到头等与一等船舱的旅客。可这场胜利舞会让我发现,这艘船上没有一个地方能幸免,我们尊贵的客人竟然也病死了,那么病毒是从哪里开始传播的呢?今早,医生向我报告,货舱里又出现一个病例,就是负责看守你的古董的越南人。”
“哦,亚洲人身体孱弱,在海上旅行生病很正常。但他们的抵抗力与耐力很强,请放心他不会有事的!”
船长摘掉皮埃尔·高更的雪茄烟说:“高更先生,我要警告你:如果,这场流行性感冒继续扩散蔓延,为了拯救全体乘客与船员的生命,我将把你的货物对,它叫镇墓兽,投入大西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