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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花落下的时候最美,雪融化的时候最冷,大雪掩盖天地的时候最为壮阔。

    史艳文有幸还记得年少时初次见雪的场景,惊奇,痴傻,天寒地冻中还保有几分温暖和煦。

    如果,他能离开的话,在那之前,一定也会记得去看看这个世界的雪,如果……

    “听说北域之地常有连年积雪,绵延万里,银装素裹,鲜有人迹,若有机会,我想去看看。”

    素还真抬头,史艳文似乎很是喜欢站在麒麟宫的观星台上熏沐月色,他一身雪白,在月色下也的确很好看,连领口的花纹就像是将要活过来的精灵,美好的让人忍不住心软。

    “……你不记得了。”

    史艳文微抿嘴一笑,“艳文当真想不起来,还能骗你不成。”

    素还真点头会意,“想不起来也并无大碍,许是你在那个世界有奇遇也未可知,只要有益,刨根问底也实无必要,只是,素某很好奇,你方才真的在想自己功法有哪里奇特之处吗?”

    史艳文对他眨了下眼睛,来了一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欸,你莫要自食其言,方才不是才说过‘刨根问底实无必要’吗?”

    果然是走神了,竟还这样理直气壮,素还真看着他嘴角划开的揶揄,忍俊不禁,“此一问彼一问,艳文是要同我玩文字游戏么?”

    “哎呀,艳文笨嘴拙舌不善言辞,岂敢与舌灿莲花的素大贤人玩文字游戏。”

    “罢了罢了,既然艳文这般不自信,素某也不好意思以大欺小,落人闲话便就是我的不是了。”

    “既然闲话嘛,多听听也无妨,难不成你还会将之放在心上?”

    素还真转过身,意味深长地原地走了两步,又侧过脸来看他,兴趣盎然,“若是身边好友的话,素某自是会放在心上的。”

    史艳文稍感疑惑,“既是好友,谁会说你的‘闲话’?”

    “哦?艳文可是忘了,我们那个爱说‘闲话’的朋友,可是刚被苍鹰从不动城里‘请走’啊。”

    史艳文微怔,若有似无地无奈闪过嘴角,耳根子赫然有点发烫。

    可不是嘛,那个爱说“闲话”的朋友,齐天变。

    素还真算好了时间,从妖市往返统共两三日,齐天变骑着龙马归来,时间又会折中了一半,回到露水三千的时间大概就在素还真“被抓走”之后不久。而后便跟琴箕挑了时间马不停蹄地来了城外山峰之上,趁着创罪者纠缠之时一人趁虚而入一人在外接应,意为探查。

    苍鹰未出现在战场,便是在外防御着其他人,想是即便有意外,史艳文也可从旁应对,事实倒也与他所想不差。

    除了那个一进城就傻乎乎大叫“素还真、史艳文,你们在哪儿啊!”的齐天变。

    苍鹰看他在城里逛得差不多时一道剑气袭去,齐天变被吓出了一声冷汗,忙拉了腰上琴弦提醒,琴箕自然会拉他出去,谁想那孩子竟在离开的前一刻对苍鹰放“狠话”。

    ——你们要是敢伤害我的兄弟素还真,齐天变跟你们没完!

    ——对了,还有他的美人!

    史艳文越来越觉得觉得他或许需要一次正统的儒家教育——非礼勿言!

    不过或许恰是因为此行不利,以及琴箕对枯九泉的厌恶,琴箕才会出手帮他们,说起这个,史艳文看了他一眼,轻咳道,“创罪者一行大败而归,他们日后行事恐怕会越加谨慎,甚至剑走偏锋,你就不担心吗?”

    素还真往偏殿走去,“何必担心,我便是要他知晓魔吞不动城是何等强大,才好让他牵引出更多异识‘同志’来,引蛇出洞之后,便该一网打尽才是。”

    史艳文跟着他进去,想了想道,“有一个人,你或许需要提早办一办。”

    “你所说之人,”素还真想了想,“莫非是枯九泉?”

    “是,”史艳文道,“他曾见过我与齐天变接触,亦猜到我与你有所关联,今晚我在一旁出手,虽未现形,若让他事后反应过来,只怕你这麒麟城主的身份就暴露无遗了。”

    “无妨,我自有办法。”

    史艳文又想问,但看他面上没有丝毫担心,想必早有计划,便不再担忧,倒是他不紧不慢四处翻找的动作更引人注意,“你在找什么?”

    “好东西……找到了。”素还真冲他晃晃手中的东西。

    “你喝得了吗?”史艳文看着他,意有所指地调侃道,“若是闻香即倒,艳文可就将你抛在地上,任你仪态尽失贻笑众人了。”

    “艳文若有如此狠心,素某怎敢以身犯险,况且,”素还真压低了声音,“有酒味的东西,未必是酒啊。”

    史艳文霎时失笑,撑着石柱子肩膀直抖,轻声问,“你、你不会是……放的泉水吧?”

    “嘘,君莫笑,君莫笑,观棋不语,才是真君子啊。”

    见他不客气地拿了酒器放在琴桌上,席地盘坐,史艳文不由摇头,“你方才才嘱咐他们养精蓄锐,我此刻弹奏,不会叨扰到他们么?”

    素还真似笑非笑,“你真的以为,他们此刻已近睡下了?”

    只怕有一半是放尖了耳朵,恨不得贴着这偏殿呢。

    史艳文瞥他一眼,撩开衣摆坐下,还没坐稳便忽然伸手夺下酒杯,动作好似做了千百遍一般,“你倒是看的开。”

    味道清凉如泉水,酒味却浓,史艳文向素还真挑了挑眉。素还真只作未见,也不介意,翻手不知从哪里又变出一个,“彼此彼此,好友,还请赐予清音相合。”

    史艳文假叹一声“技艺不熟,若有错漏,请好友事后纠正了。”

    “何谈纠正?纵情即可。”

    “哈。”

    ……

    酒香蔓延,琴声洗涤,好生潇洒。

    几座宫殿的结构大致相同,除了各宫象征图腾及屈世途据各自喜好置办的器具之外,只有名字是相异的,麒麟宫里守着两人,银豹宫里聚了三人。

    原无乡倚着倦收天听了半晌,缓缓念道,“阮籍推名饮,清风坐竹林。半酣下衫袖,拂拭龙唇琴。一杯弹一曲,不觉夕阳沉。余意在山水,闻之谐夙心。”

    虽然时候不对,但意境却是极好的,叶小钗对他轻轻点头,遥望着城中最高的那处,俄而长叹,这琴声很淡很缓,更临此中夜,听起来却舒心的很,消弭了身上残余的戾气。世人常把琴心二字放在一起,倒是有理。

    正听着,忽而一阵暖意与琴声同时抵达,原无乡坐直了身体,与另两人相视一笑。

    好温柔细腻的性子,好敏锐仔细的听觉,可惜了那两个小辈,睡的太早。

    懵懂小儿,不懂夜生活的美好。

    翌日清晨的时候,刀猿剑狼戴了面具出去查探缥缈月的行踪,出任务时恰巧遇见甫从麒麟宫出来的史艳文,二话不说便兴冲冲地赶到他身前。

    刀猿剑狼都是叶小钗收养的孤儿,也是弟子,不过数年便能与倦收天这等先天对上十数招而不落下风——即使那时倦收天章法大乱,其天赋也实在叫人赞叹。叶小钗为他们取了名字,刀猿唤作刀疾流星行,剑狼名为剑影皓月光。

    流星疾驰于无尽远空,浩然月色照耀万古,承载着美好的愿望与期待,不难看出其寄望之切切。

    剑狼:“前辈,昨夜多谢了。”

    刀猿:“前辈,昨夜你那手功夫真帅!”

    剑狼面色不变,脚下却偷偷踩了刀猿一脚,“前辈,我们只是好奇而已,别无它意。”才怪。

    史艳文笑了笑,这两个后辈在不动城的辈分最低,日常大约也不太敢叨扰几位还未混熟的前辈,而叶小钗虽是他们师尊,但敬重钦佩之下倒不敢稍有僭越。可是少年人,哪有能全然安安分分沉住气的?

    且以年龄上来说,史艳文确实与他们的差距要小很多,哪怕即将要接进来的两个魔吞童子都是百岁打底,只是样想想,史艳文自己也有些怪异了。

    “不过是取巧而已,若是两位有时间,艳文倒是可以与两位切磋切磋。”

    “不敢介意!”刀猿眼睛放光,喜出望外,“我们现在就很有时间。”

    “……”

    剑狼嘴角一抽,又忍不住踹了他一脚,刀猿很有默契地改口,“不过还是先做了任务再说吧。”

    说完便匆忙调头,剑狼叹了口气,“前辈,冒犯了。”

    史艳文看着刀猿远远跑开的背影,“你们的性格让我想起了我的孩子,他们应该是双胞胎。”

    “应该?”

    “……没事,你们记得小心为上,去吧。”

    剑狼最后行了个礼,“是,我们先走了。”

    史艳文揉了揉太阳穴,他昨夜明明睡得很好,但晨起时却有些晕胀感,怎么连说话都不清不楚了。

    什么应该,他们就是啊。

    ……

    苍鹰亦有任务要办,本是紧接着便须离开,还未出门却看见史艳文对着城门发呆,只是姿势有些奇怪,撑着额头纹丝不动,像是刻在墙壁上精雕细琢的玉像,及至走到身旁也不见反应。

    苍鹰细细看了他两眼,轻声以提醒,没想到他想的如此入神,身体被惊地颤了下,又深吸口气才看向他,蔚蓝眸色间隐约透着惊疑不定,额间红芒一闪即逝。

    “啊?”

    史艳文摇摇头,“昨夜没怎么睡好,你要去接屈世途他们吗?”

    苍鹰点头,屈世途时而要来送些给养日常,也好顺便告知些打听到的消息,一路跟着两个孩子,又带着东西,自然难以让人安心。

    “一路小心。”史艳文道。

    苍鹰指了指堂内。

    “我知道,”他大概是想让自己找素还真吧,史艳文轻笑,“艳文身体如何自能掂量,你们还有时间为这等小事担忧吗?”

    “……”

    苍鹰不置可否,拍拍他的肩膀,亦不再管,素还真何等眼力,史艳文不说,他应该也看得出异样。

    多年莫逆,他太了解素还真了,料得一分不差。

    史艳文方一踏入堂内,那人便瞧见了他,隔了还算稍远的距离,素还真戴了面具,便该称之为麒麟星,只是史艳文私心还是觉得素还真要好听的多。

    他端坐在王座上,堂中亦无他人,史艳文特意放轻了脚步,几不可闻的连呼吸都放缓,只恐惊到了或许正在思索的人。

    “你怎么了?”

    “啊?”史艳文不明所以的停下脚步,“什么怎么了?”

    大步流星地走到他面前,素还真还未说话就现在他额间一点,史艳文反应不及,踉跄的往后仰了一下,素还真却捏着他的手臂,声音带了一点点压力,“先别动。”

    史艳文不动了,但还是仰着身子,素还真离他太近了,可这姿势还没保持到一个眨眼,素还真便干脆搂着他的腰拉的更近了。史艳文身体一僵,或许是换了身衣裳和冷了点声音,也可能是太近的距离,他的鼻尖正好对上素还真的下巴,带着极浅莲香的呼吸吹过睫毛,史艳文有些不习惯地闭上眼,强迫脑中想些其他事情。

    不大的山庄,身着佛衣的孩子,一大一小的双胞胎,可爱的侄女,哦,还有那个一身黑衣的小弟藏镜人,然后,面前这个人。

    史艳文等了很久,“还没好吗?”

    素还真不带犹豫,“还需一点时间。”

    史艳文刷地睁开眼睛,素还真戴的面具是十二图腾中唯一一个连眼睛都遮住的,那能掩盖太多东西了,可被人注视的感觉却是遮不了的,史艳文蓦然想起他在露水三千里的某个场景,忍不住问了一句同样的话,“你……在看我吗?”

    “给你造成困扰了?”素还真也回的是同样一句。

    史艳文很想说没有,“你先松手,否则若再多出一个‘齐天变’,艳文就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这……”

    素还真顿了一下,“恐怕不行。”

    “很麻烦?”

    素还真又停了下来,欲言又止,“不是你的原因。”

    恐怕是聚魂庄有变,是弦首么……

    史艳文莫名紧张起来,不敢动作,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到素还真干净的侧颈,又从侧颈看向他背后,正好瞧见未戴面具的两人——睁大眼睛的倦收天,以及捂着倦收天嘴巴从另一扇门将之往外拖的原无乡。

    史艳文自觉人生中大概从未如此反应迅速过,迅速到自己事后都是懵懵懂懂的,只看着跌在地上的素还真,双双愣住。

    “……”

    “……”

    “没想到啊,”原无乡也不走了,三两步跳了过来,啧啧称奇,“史艳文你竟是如此的生猛,当真是士别一夜当刮目相待啊。”

    倦收天帮忙扶起素还真,也很是惊讶,隐隐还有一点震撼,“麒麟星,你没事吧?”

    史艳文异常尴尬,面红耳赤地立在当场,心慌意乱地想找个合适的台阶下,可明显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这下可好,再也不用给齐天变做儒家教育了,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大约就是如此了。

    素还真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欲解释觉得像是强词夺理欲盖弥彰,不解释又着实像是自己居心不良,想了想还是牵强干瘪地说了句,“方才他有些不舒服。”

    倦收天捡起地上自麒麟星衣服上掉落的流苏,珍而重之地放进他手里,用既感同身受又语重心长的口吻,道,“不必解释,我……理解。”

    素还真顿时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

    史艳文何尝不是?正想说话,不妨背心猛然一凉,脸色由红转白。

    原无乡戏谑道,“史艳文,今日天气尚好,你莫不是还怕冷吗?”

    史艳文用手碰了碰耳侧,退后一步,反而轻裘缓带不慌不忙了,脸颊红色消退的极快,刹那便不见踪影,一眨眼又是那个谦虚守静的模样,“哪里,我只是想起了殿内还有些东西没收拾好,不雅观的很,稍显懒怠失礼,还该收拾好才是。”

    说完便匆忙转身,连化光都用上了。

    原无乡还想调笑两句,素还真却看着他,也用手碰了碰自己的耳侧,“他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大约是在掩饰他的不满吧。”倦收天抢先回答。

    素还真罕见的茫然,“为何是不满?”

    倦收天看向原无乡,微一示意,原无乡嘴角微抽,别开脸,“我不知道!”

    “……”素还真很聪明,但此问明显多余,“咳,我要去寻刀猿剑狼汇合,请。”

    请吧请吧,反正还有一个,屈世途来那会儿总会下来的,原无乡想,他们也非市井俗流爱好多嘴多舌,无非是关心友人而已,分寸自有把握,史艳文方才那一抖倒是颇耐人寻味。

    总不能是脸皮太薄恼羞成怒了吧?看着不像啊,“说起来,麒麟星的两头仁兽都跟着么?”

    “你想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

    “……”你能做的事情多了。

    他最终什么也没做成,史艳文也一直没下来,倒是麒麟宫的琴声未停,舒缓轻柔,如柳下风,如山间雪,平静的心绪仿佛午间未受半点波动,且越来越让人有昏昏欲睡之感。

    到苍鹰带人回来时,那琴声才骤然停住。

    屈世途放下背上的包袱,送两个疲累的孩子去了银豹宫休息,自己四处巡视一圈,“史艳文呢?”

    苍鹰摇头。

    原无乡动一动嘴角,忍着好笑道,“刚刚还听见琴声,这会儿突然没了,也许是不好意思了吧。”

    屈世途十分诧异,“我又不是严厉不堪的老父,他有甚不好意思的?难道还怕我责难他不告而别不成?”

    话音方落,入口突然传来轻缓的脚步声,史艳文笑了几声,带有一点方被吵醒的无奈,“艳文在上边便觉有人在念叨,方才一听,果然不假,屈管家,许久不见了。”

    他换了件衣裳,是那件初去琉璃仙境时屈世途为他选的,袖摆十分好看,但还没有他眼中的笑意好看,屈世途瞧他面色大好,行走也不见寒意随行,也展颜一笑,“我也不是如来佛祖,你要见我,还要沐浴更衣么?”

    史艳文摇头一叹,“艳文熟睡多时,方才起来才觉一声冷汗,又见故人,总不能衣衫不洁。”

    “原无乡不是说你在抚琴?”

    “半睡半醒,只是手上动作未停罢了。”

    熟睡与半睡半醒之间差别甚大,但屈世途才至不动城,他又答的顺随自然,倒也没有多想,“若是如此,我若是要验验你这半日的成果,你可不要嫌烦啊。”

    “自是不敢嫌屈管家的,”史艳文微微阖眸,“艳文时刻恭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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