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刚一到尚书府的后院,季夫人立刻领着丫鬟把季冉搀下来了。
“你说你,如今这正值长公主去世之际,城里城外的乱得不得了,你还非要往外面走,若不是念你明年就要及笄再也不能出去乱走了,我和你爹绝不会让你出城。”季夫人穿着一身暗紫色花纹的锦衫,头上仅插着根牡丹绕枝的银簪,上下打量着季冉,生怕她少了一根头发似得。
季夫人将季冉牵进屋里后,亲自给她脱了大红色的外裘,“这几日可不能再穿这么艳丽衣裳了,长公主去世,全城不知怎么的都披麻戴孝了,听说五皇子对这个姑姑在意的紧,到时候别被人盯上,再让狗咬了。”
季冉看着季夫人噗嗤一乐,“娘,你的意思是说五皇子是狗吗?”
阿言啊阿言,你看看你在皇城里都是什么人缘,你姑姑我虽然得了宫里所有人得膈应,倒没向你这样,让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尚书夫人给骂了吧!
季夫人也掩唇露笑轻咳了一下,“我这都是听你爹说的,你总之要注意点,别让人查出一点你对长公主的不敬。”
季冉倒不在意“自己”对“自己”的态度,“我就算是不敬,整日都在这府内不出门,又有何干呢?”
季夫人坐在正厅的主位上端起丫鬟倒得茶,“我也是刚从你父亲那里听说,明儿个咱们家这种带品的,能在皇宫里露过脸的,都得进宫去祭奠长公主。”
季冉皱了一下眉,“公主过世,原是没这些规矩的。”
季夫人思忖了一下,“也是,可能是皇上最近接连失去了两个亲人,过度哀伤吧。”
过度哀伤?说的是在龙椅上坐着的那个沉迷于淫/乐的糟老头子吗?
季冉当即低头翻了个白眼,她和他这位皇兄远远称不上兄妹情深这个词好吧,原先母后在的时候,她就看这个皇兄挺不顺眼的,明明是庶出,倚仗着她母后没嫡出子才过继过来成了皇帝,整天还拽的跟个二五八万她们母女欠了他多少似得,小心眼的一直想夺母后娘家的兵权,先不说别的,多少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进宫,在她这个昏君皇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下,被投井杖毙打入冷宫了,光是他造的这份孽,下辈子就得投胎成餐盘上的烤乳猪来偿还,最后这一句可是她母后说的。
她如今死了能有这么大的排场一半是皇兄做戏给那些朝臣和她舅舅家看的,另一半估计还是阿言那个熊孩子闹的。
皇兄虽然从小就不喜欢阿言,可如今大了,放眼望去他生的那些参差不齐的小猪头,只有她家阿言最为一表人才、大有作为了。
“过会儿我让胡嬷嬷明日给你找件得体的衣服穿了,记得头上别带别的东西了,身上的首饰也都去了。”季夫人话音一落又一转,“不行,头上还是带朵素气的银簪吧,明年你就及笄了,婚事还没着落,宫里人多,兴许就遇到好姻缘了呢。”
季夫人摸了摸自己头上那根,想着牡丹明日带了还是有点不尊重,就侧身和身边的嬷嬷问道:“好像这一批簪子里我打了一个素心兰的簪子吧,晚上给二姑娘送去,明儿个带,天冷你回屋暖着吧。”
嬷嬷应了一声便跟着季夫人走了,季冉也放下手里捧着的茶杯准备回自己的院子了。
若说离奇,也不知道季冉上辈子到底做了多少好事,季冉新投胎这户人家,老爷是吏部的尚书,在她还当公主那会儿她就知道,这吏部可是个肥缺,管什么都不如管人,再者从这个府邸的排场看来,他爹又不是那种蠢着清廉的官,家里的油水捞的也颇足,唯一遗憾的是她爹并未有什么背景,纯是在朝堂上站好了队,会拍马屁自己一步一步爬上来的,不过好在她娘是个侯府嫡出千金,自小娇生惯养,从她平日的仪态和说话的语气便能看的出来。
总的来说,季冉这回二次投胎赚的不是一星半点。
又说道季冉的父亲季鸿翔的子嗣,她上头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昨日里这几个人她都上下看了一眼,都是些孩子秉性的,并没什么好争斗的。
季冉能生在这种人家,真是既安逸又幸福,也算是偿还了上辈子她感情路上的各种不幸。
季冉进了自己的院子后,先是两个丫鬟知秋和知冬迎了出来,知秋塞给季冉一个暖炉后欢喜笑道:“小姐只有嬷嬷陪着出门可还习惯?我们可把这院子盼穿了就盼着小姐回来呢。”
院子里来来去去的奴仆见到季冉回来后也是站定先打了招呼,知冬望着季冉手里的暖炉,约是被知秋抢先和季冉套近乎有些不满。
不过对于这些小事季冉也就是落下目光随便看了一眼就过了,唯一心里还惦记的就是她的尸首和阿言。
作孽哦,人都死了,有谁还像她一样担心着她的尸体的。
季冉回屋坐在了正门对面的椅子上,把暖炉放在茶桌上后又接过知冬递来暖手的棉袖子,坐姿略微倾斜倚靠,浑圆的杏仁眼风姿绰约的一挑,一气呵成下来,除了长相不太适宜,其他则一副宫中贵妃的做派。
不过量这屋里的丫鬟下人也猜不到季冉从前的身份,只是觉得二小姐似乎长大了些,气度都有些不同了。
季冉虽然微微蹙眉,目光却未落到任何人身上,她正了下身子,抬手抚着额头阖眼问道:“胡嬷嬷,你说一个人且拿着死去的……宠物尸体头也不回的走了,是做什么去了。”
宫里人大约是身份不太一样,说话的语气与宫外人都不太一样的,季冉一时不察,说话字正腔圆可每个字的音调都有讲究,最后的尾音都微微上挑,季冉心下又是乱了一下,到底还是没适应这个官家小姐的身份,她这副做派还循着从前当公主时候的来呢。
思定后季冉睁眼乖乖坐直了身体,眨着大眼睛扫过所有人的表情,毕竟是奴仆并不讲究这些,也根本没听出来季冉讲话有些什么不同。
知冬整理着季冉的外裘回头说道:“既然是抱着尸体,自然是埋了。”
“会埋哪儿去?”季冉这次说话语速这是有些快了。
“这奴婢就不好猜了,估计是些能让猫啊狗啊安生,或是之前这宠物最喜欢去的地方吧。”
阿言这个孩子,反正她死了,他挟着她的尸体乱作她并不算太介意,只是她好歹也算是个公主,她皇兄问起来阿言该怎么办,又或者她舅舅寻起这个事来说他又怎么办。
这孩子总是那么沉不住气,她怎么教都是不行。
季冉望着不远处烧起的炉子,又深深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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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卯时一刻,还在被窝里酣睡的季冉就被人拎了起来,从前在宫里母后为了让她多睡会儿都许了她早上不用请安的,也没人敢在这么早叫起她,如今受了这么一糟,真心是有些不习惯的。
不习惯归不习惯,季冉好在没摆什么脸色给身边人看,好歹今天她是要参加自己的葬礼的,早点起床进宫也说得过去。
脑袋还混沌着,季冉就被嬷嬷和丫鬟打点好了一切,直接推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后季冉困倦的揉眼抬头,看到了自己的大姐季蓉,直接攀着她的胳膊倒在她身边便安心睡下了。
闭着眼睛间,还听见季夫人无奈说道:“可怎么办,还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呢。”
季冉被这么说可真是冤枉,若论年纪,今年三十五岁的季夫人还比她小一岁呢,以前母后也总衬着她没长大,总说是没嫁过人的缘故,还念着嫁了人就好了嫁了人就好了,念了一辈子,到头来也没嫁出去,而她自己还是原先的老样子。
才过了一小会儿季冉便昏昏沉沉的睡着了,连马车摇摇晃晃的前行都没将她摇醒,等到了皇宫城门口,季夫人才把季冉拍起来。
按正常的规矩,这些命妇们都是要下了马车,规规矩矩等着宫门开的,但因为外面寒冬着实太冷,马车内都冻得受不了,没下马车等也就罢了。
“一会进了宫,我先领着你大姐多走动走动,你自己一个人若是落单了千万别惹出乱子,再不行你就规矩的跟在娘后头,给长公主哭灵的时候,就算是没眼泪也别抬头,总之别人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别惹眼就对了。”季夫人上下给季冉整理衣服说了一大通,“老的忙完忙少的,大的忙完忙小的,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唉。”
到进宫的时辰,各家的小姐女眷都穿戴厚重的下了马车,季冉还没站稳,就听见了右手边微弱的哭声。
“这是哪家的姑娘,还没到灵前呢,就全都哭出来了。”季蓉掩着帕子好奇的往那边瞧了瞧。
季夫人也往那边看了看,随后说道:“哎呀,别乱说话,这是大司马家的独女,论辈分,应当是长公主的表姐妹,哭得这么伤心也是正常。”
季冉这才闻声看了过去,舅母和莺莺也来了吗?
季冉看到了许茹莺搀着舅母后又不免一阵伤感,舅舅也是,向来这种奔丧的事情都很少让莺莺参加的,如今她死了不过走个形式,又何必非要过来的。
季冉想着眼眶有点泛酸,差点也要哭了出来。
当即季冉一个转身,深吸了口气才作罢。
因顾着给季蓉挑亲家,季夫人也没注意季冉微小的异常,一直都忙着和其他高门夫人周旋。
季冉则怔怔的站在宫门口,看着眼前熟悉的宫门缓缓开启,不由得想起了很多事情,可如今她再进宫门,真的就是物是人非了。
有的人死了,有的人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