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承德殿回去以后,温言便一直跟在沈君临的身后,一张小脸惨白,似乎还在后怕。
他虽已是十二岁,可长得却同龄孩子要小很多,小小的个子还不到沈君临的胸口高,他一言不发的抓着沈君临的衣角,表情倔强,是不肯说出一句软弱的话。
沈君临不禁抬手摸了摸温言的头顶,眼还带了些宠溺之色。
随后他开口道:“殿下,我要去找韩将军说些事情,你先回长星宫,好好休息吧。”
温言听罢,抬头看着他,然后蹙起了小小的眉毛,有些不满的道:“你不能陪我吗?”
沈君临的睫毛微微一颤,然后他蹲了下来,直视着温言沉静又有些不满的眸子,轻声道:“殿下,你不能依赖于我,我迟早是会离开的,到时候,你必须独自面对所有的一切,软弱这种情绪,你必须要抛弃的一干二净。”
沈君临的神情严肃,话语甚至带了些斥责的意味。
他只有三年的时间,这三年里,他必须将温言变成一个合格的君王同时,还要一点一点的收复权势。
他不能再允许温言有半分的软弱。
他心亦是心疼,这样对一个小孩子实在太过严厉与残忍,他也知道,一个孩子倘若从小没了软弱和依赖,那么他这一生都将苦不自知。
可温言身为越国唯一的未来,他不能心软。
三年是一个界限。
倘若将韩风手里掌握的兵权一直放任不管,那么三年后,再要收回不是易事。那权利只会越来越稳固,更难保其会不会有什么野心。
所有他必须要在三年里将那些权势收回来,绝对不能等其在韩风的手完全稳固。否则到时候,一切都迟了。
“你要去哪儿?”温言问道。
他的眼睛里闪烁了些不舍与疑惑,甚至还有些隐隐的慌乱之色,他的手紧紧的抓着沈君临的衣角,似是怕他会忽然消失一般。
沈君临有些失笑,他所在意的重点竟然是这个吗?
感情他刚刚说的那些教诲,这个孩子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沈君临有些无奈,可他还是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儿,只是皇宫和朝堂,终究是不适合我的,我想活的自由一些。”
“是因为七皇姐吗?”温言歪着脖子问道。
沈君临着实惊讶了一下,他一时间有些跟不太温言的脑回路,自由和温偃,他是如何将这两者结合在一起的?
温言似乎看出了沈君临的诧异,补充道:“总觉得你现在做什么事情,都是因为七皇姐。”
沈君临有些语塞,片刻后,他的唇边泛了一丝苦笑,却是没有再说话。
沈君临很清楚,在未来的人生当,他一定不会再遇见这样的一个人了。让他欢喜让他忧,能够牵动他所有的情绪,可明明是这样一个难得的人,却那么快的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
人离开的时候,什么也带不走,徒留无尽的悲伤给仍然活着的人。
世事无常,人命如晨露,生老病死从来都不由人掌控。人们留不下,抓不住,追不到。
被折断的时光之箭终究是无法到达未来的。到最后,连留一副干净的怀抱,都成了幻念。
“你离开之前,能不能带我出宫看一看,我都不知道越都到底长什么样子。”
沉默许久以后,温言轻轻的开了口,这个要求着实不高,沈君临摸了摸温言的头顶,随后浅浅的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你。”
温言松开了紧紧抓着沈君临衣角的手,随后转过身,独自一人往长星宫的方向走了回去。
倘若他多央求沈君临几次,沈君临不见得不会陪他,可温言到底是将他的话听进去了心里。
他没有再缠着沈君临,他虽年幼,可自小经历了那么多,心性早已不似寻常孩子那般稚嫩。
他知道自己要背负什么,也知道自己必须要舍弃什么。
许多年后,沈君临都还能忆起这一幕,他看着温言小小的背影一步步远离,那瘦弱的小小背影显得无孤寂,如同心那一点点散去的余温。
他站在原地,朗朗晴日里却没一丝温暖,他独身默立,良久,他轻轻的叹了口气,转身朝将军府的方向走去。
今日的将军府有些热闹。
不止韩风夫妇,连温辞和赵烨都来了。
沈君临来到那里的时候,四个人稳稳的坐在大堂里,表情都有些凝重,似乎在等着沈君临的到来。
“这是怎么了?为何你们都这般严肃?”
沈君临不禁有些调笑,走近大堂后,便撩起衣摆坐在了一旁的客椅,看着几人。
“沈大哥,你可知道,如今的楚国成了什么样子?”
楚依轻道。
沈君临听罢,却是微微皱起了眉,脸玩味的笑意也渐渐收敛了起来。
他垂下眉眼,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楚轩如今因为阿偃的死,变得一蹶不振,他本刚刚登基不久,根基不稳,宋奎又一直虎视眈眈,楚国,现在怕是已经乱了吧。”
若不是因为楚轩的颓废,宋奎又怎么可能私自勾结柳筠,想要暗杀温言。
从最开始的听闻到楚轩的状态的时候,沈君临便知道,迟早会出现事情,如今刺杀温言失了手,宋奎必然不会这般善罢甘休。
“若非四哥如今如此颓废,那宋奎又岂会猖狂至此?阿言是嫂嫂唯一的弟弟,如今还这般年幼,竟要经历这些事情。”
楚依说着,声音便带了些鼻音。
她是真的极是心疼温言的,那般小小的孩子,本该是在父母膝下承欢的年纪,可温言却整日只能坐在院的树看着遥远的天空,眼底仿佛在下着雪。
在她的心,温言是不该经历这些的。
“眼下我无法离开越国,我已派人去寻了三公主,如今能将楚轩骂醒的,整个楚国,怕是也只剩下她一人了。”
沈君临垂着眼眸,看着地毯的花纹出神。
他不是不怨他的。
他怨他间接害死了温偃,怨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去,却不能救他,也怨他如今对自己这般的不负责任,对楚国不负责任,也对越国不负责任。
可怨归怨。
他终究是没有办法恨他的。
“出兵吧。”
正当沈君临出神,却只听一个声音突然这般说道,他忙收回了偏远的视线,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却见说这话的,却是楚依。
众人皆是一脸讶异的看着她,不约而同的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沈君临面的诧异毫不掩饰。
楚依的脸犹带着泪痕,她的神情冷静,目光深沉,静静的看着众人。
“四哥一直是个活的极为清醒的人,嫂嫂的死带给他的打击是极为致命的,否则向来冷静缜密的四哥,不会置国家于不顾,变成这幅模样。”楚依轻道。
“宋奎趁人之危,对温言下手,四哥如今无心朝政,楚国岌岌可危,此番出兵攻打,倘若能让四哥清醒过来便罢,若是他依旧这般模样,宋奎迟早会造反,我宁可让楚国领土归为越国,也定然不会再让他这般糟蹋楚国江山。”
楚依的声音很轻,语气里却带着不容置疑。
此番着实是有些乱来的,可若是从江山社稷的角度考虑,却并非不是个好主意。
楚轩刚刚登基,江山本不算稳固,如今他又无心朝政,楚国内已是乱了,此时攻打,只会讨到好处,而没有坏处。
可若是从人情世故的角度来看,此举着实是趁人之危,且不道德的。
更何况,楚依还是楚国的公主。
“不可如此,楚越两国虽然算不得交好,可这么多年以来一直相安无事,况且如今的越国局势也尚不平静,此时出兵讨伐,实在有些乱来!”
赵烨忙站起来说道,他本是一个官,最讨厌这般打打杀杀,况且他的话也确实不错。
楚国眼下虽然局势不稳,可越国也是同样动荡不安,此番贸然出兵,着实是有些冒险的。
韩风站在一旁,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声说话,像是在想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想。
“韩将军,你怎么看?”沈君临不禁看向他问道。
韩风恍然回神,他抬眼看了看沈君临,又转头看了看脸犹带泪痕的楚依,心不由有些心疼闪过。
“依依说的并非没有道理,虽然此举冒险,可并非不能一试。”
韩风轻声说道。
沈君临看着韩风看向楚依那温柔的仿佛能滴出水来的目光,心不由有些无奈。
钢铁化作绕指柔,能让在战场大名鼎鼎叱咤风云的韩将军露出这般柔情的,也约莫只有楚依一人了。
怕是在韩风的眼,楚依说什么都是对的,哪怕她说天的月亮是方的,他约莫也会跟着附和道:“对,每个角都是直角。”
沈君临仰头揉了揉疲惫的眉心,嘴角攀了丝复杂的笑意,似无奈,似苦涩,似自嘲。
半响,他摆了摆手道:“此事我持保留意见,你们自己好好斟酌,从现在开始,我的任务是教导温言,攻打楚国之事,我不赞同,却也没有什么意见,你们自己掂量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