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来的时候,温偃已经彻底昏睡了过去。
太医惶恐的为温偃把脉,结果却是温偃的病情又加重了些。
这一下可把绿竹吓坏了,温偃现在完全是由自己照顾,如今这病情加重,怎么说也和她脱离不了关系,一瞬间,自责,害怕,这些情绪几乎要将绿竹淹没起来。
太医前脚刚走,楚轩后脚得到消息便匆匆赶来了。
楚轩身上尚还穿着龙袍,赶来时风尘仆仆,一看便知是他刚下了早朝就急匆匆的赶来了。
绿竹跪在地上,神色惶恐,心中已做好了受罚的准备。绿竹的心里是没什么怨言的,这几天温偃的病时好时坏,记忆中的温偃总是精神饱满,绿竹心底也没太将温偃的病情想的那么严重。
这几天唤太医来瞧的次数也不是很多,想来若是她能够再仔细一些,想必温偃也不至于遭这些罪了。
绿竹将这原因全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所以楚轩朝自己发怒时,她半分多余的话也没有解释,只是跪在地上恐惧的等着处罚。
温偃病重,楚轩一肚子的火气不知往哪里撒,他并没有想太过苛责于绿竹,毕竟归根结底,温偃会病倒大部分原因是因为自己,可他总想要找一个能让自己安心的理由。
而那个理由,便是绿竹没有将温偃照顾好。
楚轩发话,要命人打绿竹十个板子,可温偃的醒来却阻止了他。
——“不许打她。”
温偃睡的很轻,迷迷糊糊的也将周围的动静都听到了耳朵里,她几乎是咬着牙,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细小的都让人听不大真切。
楚轩离得最近,他是听清了的,可他已顾不得绿竹的事情,当即便大步坐到床榻边上,轻道:“阿偃!”
温偃半睁开眼睛,静静的看着楚轩,她张了张嘴,用力出声道:“不许打她!”
之所以这么费力的去阻止,是因为若是绿竹被打的下不来床,她的身边就没有人照顾自己了,如今她身边的人能够信任的只有绿竹,若是换了别人,她怕是真的要一睡不醒了。
“好好,我不打,我不打,你快睡下,莫要再开口说话了。”楚轩的声音带着些宠溺,似是在哄一个生病的孩子一般。
温偃的心一颤,下一个反应就是想要笑话他,可她扯了扯嘴角,莫要说笑话了,她已是连做些表情都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倘若此时温偃能够睁开眼睛去看,大抵会看到楚轩此时的眼神。
——仿佛千年的流云与孤风都敛进了他那一双温柔的眼,鼓励,偏执,盲目,疼惜,柔情,各种各样的情绪交织,而它们就那样渐渐的融合一样东西。
——那个词,他不敢提起,亦不敢触碰。
若是一个人爱上了另一个人,而刚巧那个人也爱上了自己,那从他看自己的眼神里流露出来的,就是真正的洁白。
只可惜,温偃不曾瞧见。
甚至或许连楚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望着温偃的是何种的目光。
温偃醒来时,楚轩已经离开了。
外头已接近傍晚,太阳的余晖映得天空无比虚幻。残阳如血,映得她脸上似有些虚幻的血色。
温偃的头依然疼的厉害,可她还有些事情必须要去解决。
绿竹一直守在温偃的旁边,温偃一睁开眼睛,她便忙一脸惊喜的道:“主子!您醒了!”
温偃点了点头,没什么力气再说话,绿竹这回可不敢再大意,给温偃喂了半杯清水后,便连忙要出去找太医过来。
温偃清了清嗓子,忙出声叫住了绿竹。
绿竹回头道:“主子,奴婢这回说什么也得唤太医过来,您快歇着,莫要再说话了。”
温偃有些失笑,轻道:“我没要阻止你,只是要你顺便去把春嫔帮我叫过来,我有事要和她说。”
绿竹一愣,却也没有问什么,只是点头应下后边连忙出去唤太医了。
温偃生病的这段日子,楚轩下了命令,所有嫔妃皆在宫外请安,不得进去打扰,暖春自然也是没有例外的。
记忆中她似乎来了几回,可全都被门外守门的侍卫给请了回去,后来便就没大过来了。
温偃与暖春的关系向来很好,按理说,温偃应该会准许暖春进来才对,可似乎温偃半分提到她的意思也没有过。
绿竹兀自奇怪,可她也不傻,自然看出了两人的关系约莫是变坏了,这其中的缘由绿竹想不出,可想来这次温偃叫暖春过去,约莫不会是善意的邀请。
落霞殿。
暖春着一身水绿色衣裙,手里拿着把剪刀,对着面前的盆栽仔细的修剪着。
她的内心并不平静,甚至有些心不在焉,红杏眼看着暖春拿着剪刀,一把将一根长得极好的枝桠给剪了下来,她的心一颤,眼看着暖春下一剪刀就要下去了,她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娘娘,您怎么了?”
暖春正在想着事情,冷不丁被下了一跳,一个不注意便险些剪到了手,吓得红杏背后瞬间渗出了一层薄汗。
不过暖春并没有责怪她。
她放下剪刀,转而走到窗前,目光深沉,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红杏松了一口气,再也不敢出声,她安静的站在一旁,谨慎的伺候着,她看得出来暖春现在的心情很不好,她并不想此时去多说些什么,万一那句话触到了她的逆鳞,怕是她也要步之前惨死的那个宫女的后尘。
——暖春便就一直站着,直到绿竹前来请她过去。
暖春是有些惊讶的,她本以为温偃今天一早就会来唤她,她就那么一直等着,结果直到傍晚才得到温偃的邀请。
暖春并不惊慌,自从她给楚宁写了信,一切的可能性她都已经想过了。
——包括温偃不肯跟楚宁走。
经过一天的沉淀,她的心中早已想好了说辞,虽然温偃现在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可自己到底是温偃从小就陪伴在她身边的,总归不至于会撕破脸皮。
可即便是温偃已经知道了一切,她也没有什么是可以惧怕的,左右温偃此时正在病着,大不了,她让她再也没有办法睁开眼睛便是。
有种战术的学名,叫做破釜沉舟。
当暖春看到跟在绿竹身后的太医时,她才知道为什么温偃直到现在才叫自己过去。
这是暖春没有想到的,她以为温偃不过是受了风寒的程度,没想到实际上要比她想象的要严重一些。
暖春跟着绿竹进了屋子,屋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中药味道,温偃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在灯光的照耀下,竟苍白的如同死物一般。
暖春静静的站在一旁,温偃似察觉到了她的存在,她轻轻的张开了双眼,目光如寒谭,如深渊,将她惊的彻骨生寒。
太医嘱咐了绿竹很多话,大多都是些注意事项之类的废话,绿竹极是会察言观色,温偃的神情已有些不耐,她连忙将那太医请了出去说话,临走前轻轻的将门带了上。
一时间,屋中只剩下了暖春和温偃两个人,空气寂静的让人发慌。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屋子里一灯如豆,隐约有灰尘在灯火下飞舞,空气寂静的让人发慌。
“跪下!”
温偃终于开口,她的声音依然带着无法掩饰的虚弱,可其中的威严却是不容置疑的。
温偃很少会和暖春这么严厉,甚至可以说一次都不曾有过,若非是这次她真的对暖春失望透顶,她也不会这般对她。
暖春几乎是下意识的膝盖一软,她应声跪在了地上,心中明白,温偃约莫是真的生气了。
温偃躺在床上,没有看已跪在地上的暖春,她艰难的坐了起来,靠在床扉,已是一脸痛苦之色。
“给你一个机会解释。”
温偃的声音很轻,可里面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暖春低头看着地毯上的花纹,沉声问道:“公主想让我解释什么?”
温偃显然没有想到她会反问自己,她一蹙眉,冷声道:“全部。”
温偃不动声色的将一切原封不动的甩了回去,她倒要看一看暖春要如何解释,她又会解释些什么。
刺杀言人,多次假借他人之手陷害自己,哪一条拿出来都能够置暖春于万劫不复,温偃是念旧的,至少她没有直接和她撕破脸皮,她在给暖春机会。
这个有着舒服的五官,温暖如和风一般的女子,曾经在温偃有难的时候,一直二话不说的帮助她,在温偃伤心的时候安慰她,一直以守护神的姿态驻扎在温偃的生命里,在她人生里扮演一个守护者的角色,在她迷茫不知方向的时候,她帮助她抉择,并帮她把所有苦恼都熬过去。
温偃从来不是一个只记歹,不记好的人,她她一直是珍视着暖春的,直到现在,她都不曾想要舍弃过她。
暖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道:“公主,您觉得暖春有错,可奴婢却不知错在了哪里。”
温偃一听,心瞬间掉进了冰窟里。她没有说话,似在等着暖春继续说下去。
“您会生病,众人皆知是因为皇上,您一直都想要自由,奴婢也在想方设法的帮助您得到自由,奴婢如何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