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且慢。”
来人是吕不韦的侍从,夏尺。
“怎么, 我让一个打了我儿子的酸儒道个歉都不成了吗?”
黛玉脾气不怎么好的开口。
“不是不是, 小的不是那个意思。”夏尺被黛玉盯得身后冷汗津津, 扛不住她冷淡的眼神索性低下了头,一边说:“吕大人让我来请夫人快些回去,我本想让夫人把这件事托给小的们来做,夫人回府也省些时间,不过既然夫人想亲自惩办这狂佞之徒,那小的就不打扰了。”
“哼。”黛玉知道他看见自己动手了, 心有顾忌,也不拆穿他的这点小把戏, 理了理袖子,转过身子, 面朝着对嘴唇发白的酸儒道:“这回道歉有些晚了,若是你刚刚这么痛快,这件事就算完了, 可是你被打了一顿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开口, 不说我嫌不够诚心, 就连孔老夫子都看不过眼去, 太丢读书人的气节。”
黛玉这话刚说完, 酸儒身边拿着竹简的男子就道:“那你当如何?”
“赔钱。话不会说,就拿银钱来填。我也不要你多了,二十两银子就好,没有银子就兑换成布币给我儿子。”黛玉淡然开口。
布币是赵国的主要使用钱币之一, 布币主要分为尖足布、圆足布、方足布三种。同样流通的还有刀币,也是齐国与燕国主要流通的货币。
“二十两银子?!你这是强盗!”被打的酸儒尖叫道。
“只允许你仗势欺人,还不允许我要你两个赔偿了?天下哪里有这样道理!”黛玉说完,“不给也可以,我直接让我这府中侍从把你绑起来再好好教训教训,我觉得你恐怕更喜欢这样的方式,夏——”
“慢慢慢!”那酸儒脸都青了,一边伸手急急的打断黛玉的话一边开口:“我给,可是我身上没那么多钱啊……”
“没钱也行,夏——”
“等等等等!!我这就给,这就给!”那酸儒一看夏尺身上的腱子肉,又看了看他的体量,暗暗咽了口口水,立时从身上、袖子里开始摸钱。他们这些读书人平时还是有些余钱的,着东摸西找的就翻找出一大把碎银子来,虽然不够二十两,可是七八两还是有的。
但是这些碎银子根本不肯能把黛玉打发了,酸儒生看着黛玉面无表情的脸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刻把手里的银子攥紧了,又扯了扯同袍的袖子,给他使了个眼神。
这位同袍还讲几分义气,二话不说把自己肩上的布袋拿下来,将里面的一堆刀币和碎银都找了出来,七凑八凑有个三十两的样子。酸儒生看钱没问题了,有些赧然的小声对同袍陪个不是,说先借着他的,过段时间有了钱再还他。他的同袍也点点头,这酸儒就找出二十两来,让同袍捧着给黛玉拿去,他知道他一身的骚味儿招人嫌,也就不惹不痛快了。
黛玉冷眼看那个手拿竹简的男子把钱递了过来,她没接,只道:“政儿,人家给你钱,你愿不愿意接受?”
“钱肯定要接,但是他的歉还没道呢!”
嬴政一副“老子天下第一,谁的面儿都不给”的样子把那酸儒气得差点一个仰倒。
不过许是他觉得脸面都贴在了地上,再丢一点也不差什么,便咬着牙拱手给嬴政作揖道:“还请这位小兄弟饶了我这一回,我是有眼不识泰山,再也不敢了。也给夫人以及所有女子赔个不是,都是我以偏概全、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都是我的错,该打,该打!”
说着还真的给自己脸上结结实实抽了两个大嘴巴子,直抽的红血丝都清晰可见,嬴政才垂眼道:“既然你认了错,我就勉强接受你的道歉吧。”
这话说完,嬴政毫不客气的接过酸儒同袍手上的银钱。
“这事暂时就算了了,以后你若是再敢来欺负我儿子,我定不会这么轻易地饶了你!”黛玉轻描淡写的说完,就要拉着嬴政的手离开。
这时,那个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同袍却开口了:
“我见过赵夫人,她向来不怎么管她的儿子,你究竟是谁?”
黛玉头也没回道:
“无论我是谁,我都是政儿的母亲,今天是,以后也会是。只要你们敢动他一根手指头,我便饶不了你们。但是——夏尺,他知道了真相,杀了他!”
说完,母子二人身影便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那同袍只觉得眼前一黑,伴随着一道血光和一声戛然而止的尖叫,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夏尺望着眼前两具犹有余温的尸体,面无表情的收起了刀。
“玉儿姐姐,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你会一直护着我吗?”
快要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嬴政突然开口。
“那得看你的表现了,若是你一直被人欺负,我当然得护着你;若是你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儿,那有我无我又有何区别呢?”
夕阳西下,黛玉撩起鬓边的发丝道。阳光洒在她的眼睫上,镀上了一层金光。
“可是我既想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儿,也想让你护着我啊~”
嬴政低下头,小声的说,满脸的婴儿肥挤在一块,看着有点可怜。
黛玉看着他皱着包子褶一样的小脸儿,忍俊不禁,蹲下身子,一手抱住他的腰身道:“那就快点强大起来,你的愿望,总会实现的。”
“好,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人拉完钩钩,都笑了起来。
这一切,被站在门口的吕不韦尽收眼底。
当晚,黛玉悄悄避开了守夜的侍女细米走到了嬴政房间,叫醒尚未睡着的他,等他换好衣服,二人连灯烛都不带便出了门,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悄悄来到了赵姬的房间。
黛玉让嬴政去打水,自己拿出白天制好的药丸,那药丸竟然在完全黑暗的房子里闪着淡淡的银光。黛玉心里暗自点头,却冷不防回头看见了拿着一勺水、满脸呆滞的嬴政。
“看什么呢?快喂药!”黛玉小声道。
嬴政这才给赵姬喂了口水下去,黛玉把她瘦的几乎没肉的下颌掰开,把药丸塞了进去,将她的脑袋抬起了些许,一捶她的胸口,赵姬受了刺激,下意识的把药吞咽了进去。
“好了,走吧。”
黛玉借着月光看了看赵姬已经明显开始有血色的脸,知道事不宜迟,拉着嬴政就往外走。
但二人还是撞见了早有准备的吕不韦。
于是,黛玉二人便被吕不韦一起叫去喝茶了。
“别紧张。”黛玉跟在吕不韦身后,用口型对嬴政道。
嬴政这才稍微放松了些,身子没那么紧绷了。
二人跟着吕不韦进了他的屋里。
吕不韦是个很会享受的人,他住的地方各种陈设也是一应俱全,从巧夺天工的盆栽到童子采荷样式的倒流香炉,可谓是应有尽有,屋里有一股好闻的沉檀香味,厚重而古朴。黛玉见着这些到不怎么惊讶,嬴政却是没见过这些精妙的玩意儿,惊讶之色几近颜表,要不是黛玉掐了他一下,他就要当中露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了。
气度和见识是一个未来帝王最基本要有的东西,就算是没见过也不能露出一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表情,太丢人丢份儿。
对了,刘姥姥是谁?
黛玉不知道这个词儿是从她的脑子里什么地方跑出来的,可是想到这个词眼前便出现了一个和蔼可亲、皮肤有些黑黄的老妇人。
看来是原先世界认识的人。黛玉心想。
她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漫不经心的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但是吕不韦却要说道了——
“你们今夜为何无故踏足赵姬的房间,政儿,我不是说不许带你娘去那里的吗?你怎么不听仲父的话了?”
吕不韦皱眉低声问道,语气里有些火药味。
嬴政抿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我只是想去见见她,没有别的意思。”
“没有别的意思?你娘就坐在你旁边,你还要去看别人,难道我今天白天没有给你这个机会吗?你可知你明日就要踏上前往秦国的旅途了,你还在这里纠结于她这点事,我看你,哎,也做不成大事!”
吕不韦一甩袖子,显然动了气了。
黛玉看着倒流香炉里缓缓流动如云蒸霞蔚般的白色烟气,慢慢开口:“吕大人眼里的大事是什么呢?他不过一个六岁的稚儿,能忍着和母亲分别不落泪已是极为不易了,大人这话我却是不大懂,和母亲分别在即,连多看两眼的权利都没有了么?”
吕不韦咳嗽了一声,显然黛玉这话有些戳心肝子,眼神闪了闪,喝了口酒,这才开口:“就算你们要去,也没必要黑灯瞎火的去嘛,你打了灯、点个烛火,找细米她们几个陪着去就是了,你们这样做……”
“不过是政儿和我两个想要单独去瞧瞧这个苦命的女子罢了,吕大人这话有些言重了,我们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一个稚儿,能做什么?”黛玉这话说完,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房梁,捡了个果盘里的果子吃。
房梁上的夏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好悬没发出声音来。
娘嘞,这个女人真是太可怕了!!
吕不韦被黛玉的呛声弄得脸色有些难看,他到底是个商人,虽然是个远近闻名的富商,但是在这个时代商人的地位还是非常微贱的,黛玉这两句话虽然没有名指,但是已经说得不大好听了。说他疑神疑鬼、心胸狭隘不算,还说他薄情冷性,独断专行,手法下作。
真·直男癌·吕不韦表示得再喝口酒缓缓。
“是我言重了。”吕不韦缓缓放下酒樽,终于决定开始说正题:“我这次叫你们来,还有一件事要交代给你们。”
黛玉一下抬起了眼睛。
“公子子楚——也就是政儿的亲生父亲即将在我吕不韦的帮助下登上那个位置,到时他一定会选美人填充后宫,玉姑娘,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你的儿子和倚仗只有政儿一人,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吕不韦用手指摸着酒樽细致的纹理,一字一句慢慢道。
“倚仗?”黛玉笑了,“我的倚仗从来都是我,关政儿什么事呢?更何况,就算公子子楚另纳了夫人,就一定会生个像政儿这么可爱的孩子?我在我母国对这位子楚公子倒也另有耳闻,说他身体孱弱,体力也不大好,既然如此,他的心神肯定都在国事上了,能有几分放在女人身上还不一定,为何吕公要这般关注这事。再者,吕公不妨想想,比起宠幸夫人花力气生个孩子划算还是现有一个孩子来教导划算?我想,六岁的政儿虽然算不上不世之材,可是要子承父业,还是够的。”
吕不韦被黛玉这一刀一刀的话刮在心窝子上,想开口吧又无法反驳,嘴唇抖了几下,道:“那依你之言,这后宫一事,该如何处理哇?”
“以我的看法,那就是顺其自然,我的职责便是教导好政儿,只要把政儿教的让人不敢忽视、大方得体,那就算他子楚再偏爱别的孩子甚至想委以重任,那些臣子们也是不会同意的。政儿是嫡子也是长子,若是才学也不错,那——”
黛玉意味深长的停顿了。她这一停顿,弄得喝酒的吕不韦都停下了动作。
“继续说。”吕不韦催促道。
“那根本不会有所谓的第二人选。更何况,大人当初捡到我让我和政儿去秦国的目的又是何在呢?不过是看中了我这副皮囊罢了,我自信有本事帮政儿一把,只还请吕公不要忘了当日所言才是。”
“好!好!好!”吕不韦抚掌大乐道,“说的真是不错,我现在有些想知道,玉姑娘你的母族究竟是哪一方的了,不知——”
“哎,母族世代从仕,我一个落难的女子不好给家族蒙羞,辱了家族威名,还请吕公见谅。”黛玉委婉道。
“哦,是这样。”吕不韦摩挲着胡子,眼珠连转几转,往下耷拉的嘴角又隆起一股笑来,“既然姑娘不便说,我也就不问了,我刚才已经叫人去给你们准备行李了,还有两个时辰就该上路了,你们早些歇息吧。桂翘,送二位回房。”
屋外站出来一个梳着简单发饰的小侍女,侍女低着头应了声,黛玉和嬴政起身向吕不韦行了一礼,这才跟着侍女离开。
二人走后,吕不韦脸上的笑容皱敛,冷哼一声,喃喃自语道:
“想和我玩把式,还太年轻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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