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与申奴达成了和谈协议, 庸宁道暂时归于平静,如今大燕朝廷可以专心对付西北的成贼了。
和谈达成的消息被大燕朝廷有意的泄露给了西北, 不出贺琅的所料, 这个消息迅速引发了西北的恐慌。
这几个月来,西北战线一直处于大燕官军追着成贼打的状态,这大大的挫败了成贼的气焰,原先都是成贼主动发起攻势, 是成贼追着大燕官军打的, 但是如今形势倒过来了,是大燕官军主动发起了攻势, 还接连取得了胜利, 而成贼被打得步步败退, 士气也越来越低迷。
战场上,被打的步步败退, 大后方, 陷于粮食不足的困境, 这样的局势令成贼的军心渐渐的不稳、散乱, 民心也越来越动摇、溃散。
自古以来, 起义军起势靠的就是一股气, 因为起义是民间或地方的造反,而不是皇族或中央权臣的逼宫夺权,这个性质就决定了起义不可能事先准备十几二十年,更不可能像朝廷那样,可以从容调集全国的兵员、民力、物资。
所以在根基上, 起义军的根底就是薄弱的,只能靠着一鼓作气的一路攻打下去,在接连胜利的情况下,起义军的势力会越来越大,根底也会越来越强,但是,如果接连遭遇了两次以上的大败,起义军的士气就会大幅下降,如果领头者不能够尽早的扭转颓势,那么起义失败几乎就是必然的结局。
在陷于绝境的情况下还能够起死回生的,历史上的例子屈指可数,而这些成功者无一不是开了挂的存在,可谓是气运之子。
如今成贼就陷在接连失败的颓势中,士气下降,民心动摇,而成贼的高级将领们又各怀心思,前来投奔的势力也各有思量,这样乱糟糟的局面令义成王一个头两个大,他本就是多疑易怒的人,在这样的局面下,他的缺点就更是被放大了。
义成王怀疑他的身边有内奸,所以对身边每个人都是怀疑试探提防的态度,被他试探的人稍稍有一点不妥,义成王马上就会给予惩罚。
这样的高危态势无疑令他身边的人,人人自保,互相提防,进而产生远离他的心理。
在出谋划策上,谋士们尽量以保守为佳,不敢再出什么奇招险招,至于什么挑拨离间的攻心计,就更不敢用了,免得义成王联想到他们自己身上,觉得他们可疑。
在请命出击上,将领们也尽量的不发表意见,义成王说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去做什么,在经历了几个老将主动献策,却被义成王认为有私心,反而被派去承担了最为危险的任务后,再没有多少人愿意多话了。
在地方治理上,官员们也是束手束脚,谁都不敢得罪,生怕有人在义成王的面前进谗言,说他们不忠心,在“谁都不能得罪”的前提下,官员们对待起底下的平民百姓,手段可一点也不比大燕的贪官污吏温柔。
原本在西北的底层百姓们的心里,他们还觉得义成王是个大好人,成贼的小朝廷也是为民护民的好朝廷。
看看吧,义成王对付的都是为富不仁、鱼肉百姓的贪官、乡绅、奸商,护的都是平民百姓。
义成王来后,每件事做的都是大快人心,杀贪官,济百姓,杀乡绅,均田地,杀奸商,平民愤。
没粮食了,义成王也是开官仓,抄没贪官奸商的家产,拿出来赈济百姓,百姓们不用辛辛苦苦劳作一整年,却填不饱一家人的肚子,每个人都可以领到可以果腹的救济粮,多好的日子啊。
但是如今义成王变了,小朝廷也黑了,他们也开始官官相护、只手遮天了,无权无势无靠山的平头百姓们又开始受苦了。
盼来盼去,以为盼来了一个大救星,没想到,这个大救星的心肝也是黑的。
西北的乱象经由于亮小分队的特殊渠道,源源不断的传到了燕京,传到了贺琅的手中。
贺琅笑了,如今成贼已经自乱阵脚、人心浮动了,只要再来一招狠的,打残他们的主力部队,慢慢围困,不出半年,西北内部就会自相残杀了。
可是向阳却不忍心了,她觉得都是大燕人,不应该这样赶尽杀绝,而且西北之地那么多人,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十恶不赦之徒,的确有很多人是被逼无奈才投奔成贼的,而且也有很多人是因为城镇沦陷,才成为西北之地的人,这些人都是情有可原,都应该留给他们一条活路。
向阳的这番话,其实朝中也有一些臣子提过,认为首恶可除,可是下面的百姓还是应该留有一线生机的。
但是贺琅却严词驳斥了这些言论,他们情有可原,他们应该有一线生机,既然如此,谁能解释一下,成贼为何会有二十万的大军?
这些兵是从哪里来的?
凭空出现的?
撒豆成兵的?
有这么多的人甘为成贼效命,举起刀枪砍向他们的同胞,这些人真的无辜?
他们的家人真的无辜?
据于亮小分队的情报,西北之地,几乎每一户人家都有一人从军,因为只有从军,他们的家人才能从伪朝廷领到粮食,所以这些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他们的活命是建立在同胞的家破人亡上的。
在贺琅的这一番驳斥之下,朝中再也无人敢在明面上为西北之地的百姓说话。
向阳不知道,所以她提出来了。
贺琅一口老血梗在胸中,心塞。
在贺琅心中,西北之地真的无一人无辜,真的应该都去死,究其原因,其实有二。
一是,前世时贺琅与成贼打了二十多年,这么长的时间,造反的第二代都已经成亲生子了,成婚早的那一批,说不定儿子都能从军了,西北之地已经完成了驯化过程,西北之地的第二代第三代真心的认为大燕是敌国,他们攻城略地、抢夺物资,根本不会考虑同胞同族之义,下起手来,真正的是心狠手辣、不留活口。
贺琅痛恨这些背义之人,重来一世,虽然如今还没有走到前世那般地步,可是在贺琅心里,仍然是痛恨厌恶的。
二是,贺琅的阶级本性,他是统治阶级,更是大燕帝国的最高的统治者,他的阶级性会更加深重。
身为统治者,贺琅天然的会要求被统治者的服从,从他以下,所有的人都理所应当的服从于他,而对于不肯服从,至于造反的人,他只会赶尽杀绝。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是他从小到大接受的帝王教育,而前世的事实证明,这句话是对的。
所以贺琅的心里是很不愿意接受“宽容”的建议的,这是完全违背他的意志的建议。
但是偏偏此刻在他面前说这番话的人,是向阳。
说实话,贺琅此刻真的有一点,虽然只是一点点,被背叛的感觉,因为这是理念之争,用向阳的话,就是原则之争,这样的争议涉及到两个人的本质区别,只有两个结局,不是他失败或退让,就是她失败或退让,没有第三个结局。
贺琅沉默了,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怕一开口就会对向阳发一通的火,但其实他也带了点赌气,他想要让向阳看出他的不痛快,先行退步。
可惜向阳真的看不出他的百转千回,她是看得出他的不痛快,但不知道他不痛快的深层原因。
向阳偎到贺琅的身边,向他软软的撒娇:“贺琅,怎么了?怎么不开心了?是我哪里说的不对了吗?要是我说的不对了,你告诉我呀,你教教我嘛。”
向阳其实不大会撒娇,从小到大她就没撒娇过,所以撒起娇来特别的生涩和僵硬,只是照着电视剧中的表演按猫画虎,但是偏偏这样生涩的撒娇,正对了贺琅的心。
贺琅横了她两眼,但这两眼,气势却很是不足,凌厉完全看不出来,只余下了气恼。
贺琅压着气,把他对臣子们说的话,又对向阳说了一遍,怕说的不够仔细,他又深入的说了几句。
“就算之前他们是情有可原,从军也不是心甘情愿,可是他们杀了我们很多将士是不争的事实,我们放他们一条生路,那如何对得起那些战死的将士们?对得起那些将士们的家人?”
“好,就算这些是战场厮杀,战场上你死我活,分不清谁对谁错,但是他们洗劫的那些城镇和村庄呢?”
“你也亲自去过剑北道,看到那里人迹萧条的景象了吧,你知道为什么会人迹萧条吗?除了连续的干旱之外,还因为成贼的洗劫一空,他们拉走了男人,拉走了牲畜,拉走了鸡鸭,拉走了粮食,哦,对了,长得有几分姿色的女人也拉走了,而留下的那些老人、小孩、长得普通的女人,他们怎么活?活活饿死的有多少人!”
贺琅直视向阳:“西北之人的生路,是建立在周围所有人的死路上的,放他们一条生路,那他们之前造下的血债呢?就这么轻飘飘的抹去了吗?”
向阳无法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新的太晚了,真是太对不起小天使们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