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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老虎的狗窝就在他家后门对着。

    一过去, 首先扑入眼帘的就是那块招摇的长广告牌——詹士邦咨询调查有限公司。

    他家原本就两层, 上面的新三层土坯房,是为了骗开发商的赔偿, 三更半夜叫工匠偷工减料立起来的,属于那种风一吹被会支离破碎的危楼。

    王老虎这人的身世也让人唏嘘。

    他父母在几年前自驾游途中出了车祸,双双死于非命,肇事者逃逸, 他自己不久又关了牢狱, 原本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瞬间灰飞烟灭,房子里也跟古墓似的死气沉沉, 这也是他特别喜欢在张思远家里逗留的原因——兄弟家有活人气。

    底楼防盗门并没锁也没关。

    张思远推门进去, 差点被满屋的尼古丁给熏死, 这秋老虎肆虐的节骨眼,他兄弟正紧闭门窗一根接一根的点着烟熏蜡肉呢!

    “王哥,你这是要成仙的节奏啊!”张思远连忙帮他大开门窗换空气。

    “嚯,小远,你舍得从游戏里钻出来了?”正在电脑前捣鼓的王老虎马上抬起头:“快来,给你看样东西——哥正纠结着要不要过去找你。”

    他点开三张照片让开身子, 讳莫如深的咧了咧嘴。

    张思远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才望向屏幕。

    那上面并排放着周成林包养过的小三林思思、还有受害女孩的母亲,另外一张却是自己朝夕相处的老妈徐太太!

    只一眼, 他眉头攸地皱了起来。

    这三人, 特别是他妈和那位母亲, 因为年岁相近, 虽然一个优雅知性,一个却暮气枯槁如死了儿子的祥林嫂,但眉目间有种奇怪的相似,而年轻的林思思,就像这两位中老年妇女回到了韶华好时光……

    怪不得,张思远第一次看到林思思,就有种奇怪的熟悉感,只是他从来没有往这方面联想过!

    “你想表达什么?”张思远声音不高不低,却明显带着冷气,脸也板了起来。

    王老虎怵了,流畅的话也变得结结巴巴:“你有~,你有没有……”

    张思远毫不犹豫的打断他:“没有!”

    兄弟如此不客气,房里瞬间弥漫出一种尴尬的静谧。

    不知道怎么表达合适,王老虎很烦躁,习惯性的蹂躏起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他手劲又大,只一把就揪落了好几根头发,在从窗户穿透琮来的光影中,飘飘忽忽的往地上掉落,看得张思远心也软了。

    他和缓了脸色,意味深长的拍拍王老虎:“是兄弟的,就不要去打扰我妈,她可是拿你当亲儿子看。”

    王老虎脸色复杂的变了变,还是郑重的点点头,反手抓住兄弟的手紧了紧:“你娘就是我娘,我怎么可能去打扰他,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我们还是来说那件失踪案吧。”

    张思远也抓着他手笑着摇了摇,算是把这事揭了过去。

    王老虎一脸凝重的点开文档中收藏的一张头像,又点开自己手机相册:“你帮我看看,他们是不是完全相似?”

    两张照片都是张思远先前见过的戴眼镜的文弱青年,只电脑上那张显得青涩许多,大约才十七八,嘴唇上的胡茬都青悠悠的,眼神也干净纯粹,不似手机上的那么忧伤。

    他只瞄了一眼,就下了定论:“这还用问?瞎子也能看出他们是同一个人。”

    “对,我心里也明白,只是不愿意相信这个结论。”王老虎咧咧嘴,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很痛心的样子。

    这可是滚刀肉同志难得的真情外露。

    张思远人有些愕然的搭上他的肩膀,安抚似的捏了捏:“王哥,天无绝人之路,有什么难事你尽管说出来,我们兄弟好好商量商量——就算我们俩臭皮匠抵不过一个诸葛亮,兄弟我也可以帮你认清现实不是?”

    王老虎表情复杂的横着他:“是亲兄弟吗?有你这样安慰人的?”

    张思远呲着牙冲他嘿嘿笑:“快说吧,说出来心里也好受些,憋久了容易出问题。”

    “……这事得从五年前说起,他姓崔名实诚,我们都叫他小崔……”王老虎靠回椅背,以手枕头,放空眼神,沉痛的追忆往事,连声音都带了丝悲意,“我入狱前刚破获了一桩国内外勾结的器官走私大案,这个组织毫无人性还武器配备齐全。他们先从全国各地骗来供体,集中圈养,再把他们的所有器官都通过地下渠道发向全世界贩卖,有人报价就实施摘除,基本上供体到了最后都会死,只有他是唯一的生还者。”

    他边说边输入器官走私案几个字,一回车,电脑上立刻现出一大排的标题,他点开最前面的那条,一袋袋用干冰保存好的器官就呈现在屏幕上面。骇得张思远瞳孔都缩了缩——这得要割多少人,才能凑齐这么多零散的器官!

    这是五年前一桩惊动了特警的大案要案,看下面的回帖数量就知道当时这案子有多轰动。

    王老虎又递给他一本老旧的日记本,是他当年当刑警时的记录,这个案子在本子最后,上面写得密密麻麻,全是当年破案的线索、思路和发现,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数据和刑警伤亡情况,张思远简直不敢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禁枪甚严的中国……

    “那是我第一次独立侦破的大案,还救出了受害者,所以也很挂念他,在监狱里还不时打听他的消息。有人告诉我,说他大难不死,回到了父母身边,生活一直很顺遂,我才放了心。”

    说到这里,王老虎心酸的叹了口气:“你不知道,当时我把他救出来,他先是发癫似的又哭又笑着在满房子转圈跑,还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鼻涕眼泪糊了我警服一身。当时我们所有人都看得眼睛发红——他这是受了多少罪,才会在获救后情绪如此失控。这也是我在服刑期间唯一的慰藉,总觉得再辛苦都值得……你别笑,那时候你王哥还是个根正苗红的人民好警察。”

    见兄弟吃吃笑,王老虎恼羞成怒的拍了他一巴掌:“后面的事你就知道了,套中人说他已经失踪五年!”

    张思远一针见血的指出:“告诉你消息的人撒了谎。”

    “是!可这个人是个狱警,而且在一次监狱暴动中牺牲了,无从查证。”

    “如果暴动是有预谋,这事就难搞了。”

    “还有更难搞的,”王老虎凑到他面前,两条残疾眉隐忍的拧成了川字,满腔愤懑的压低了声音,“你王哥可是在那件案子破获后,立刻就被人陷害入了狱!你把这两件事联想一下。”

    “陷害?不是说你犯了**妇女致死罪给关了五年吗?”

    被揭了伤疤的王老虎深感屈辱,从脖子往上开始乌云密布,映尽眼里的屏幕化成了愤恨的白焰,死盯着兄弟咬了咬牙,吓得张思远都往后躲了躲,生怕被这情绪激动的人揍了。

    好半天,王老虎才平复情绪,压低声音愤慨又痛苦的冷笑涟连:“你王哥生下来就爱好小众,到初中就发现只对男人有性趣,对着女人根本硬不起来,拿什么东西强奸女人?”

    他嗤笑着哼了声:“——用手指吗!”

    这笑话太冷,所以张思远没有笑。

    “可奇怪的是,知道我性向的队友给我作了证,连队长也出了庭,到最后我还是被定了罪,说是受害者身体里有我的精丨液,铁证如山,判十五年扔进了监狱。得亏我在犯人暴动中救了几名狱警,减了刑,要不然我他妈的还真可能把牢底坐穿……”

    说到这里,他突然发现兄弟用一种惊讶又悲悯的眼神瞅着自己,一下子就点着了王老虎压抑已久的不平和心酸,梗着脖子气势汹汹的朝他吼:“你他妈别用这种圣父眼光可怜我,不管别人怎么冤枉我诋毁我、骂我、瞧不起我,我早他妈已经心硬如铁不在乎了,省省你的同情心!”

    他气得差点把口水喷到张思远脸上。

    后者只能先挪挪凳子避避风头:“你觉得上面有人在整你?”

    “这不显而易见?器官走私虽然也能获得暴利,但这比贩毒还丧尽天良,稍微有点权势的人都不可能会插足这种直接戕害人性命的缺德生意,而从器官走私的最大受益者来看,我应该是动了哪位大人物储存的救命器官!”

    “你打算怎么办?”

    王老虎的眼珠子如同淬过三昧真火一样,亮得吓人。

    他点了支烟,猛吸一口喷出一长串酷炫烟圈,烟雾缥缈中把拳头狠狠一捏:“就算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待,我也要好好调查这个案子。”

    张思远能说什么,只理解的拍拍他肩,语重心长的叮嘱:“小心人身安全——别忘了你还欠着我四十万呢,你得连本带着十分利,分文不少要一起还的。”

    “滚,你个放高利贷的黑心肝,老子不认识你!”

    张思远被王老虎赶回去,开着游戏发了半晌呆,他妈和那两个女人的照片在他脑子里旋来旋去,自己偏偏又和周正凡有两分相似——那个显而易见的答案在呼之欲出。

    父亲!

    这是在所有人生命里都占据重要地位的角色。

    才二十岁的张思远却对父亲的印象十分模糊,模糊到好像从没在他生命中出现过,不过,他也没觉得自己生命中欠缺了什么。现在,这个重要角色又似乎想出现在自己眼前了,一时之间,他不知如何是好。

    这位疑似他爹的老头子人品并不咋地,人又渣又恋旧,为了一丝执念,伤害了两个女人,还在年过花甲靠勒索儿子来养小三,更别提他这个儿子还心狠手辣,三番两次想害自己,还差点把自己活活打死!

    一想到这畜牲很有可能是自己的亲兄弟,张思远就抗拒得想撞墙,泄愤般把桌子捶着咚咚响,同时还咬紧牙关不停的催眠自己:“都假的,都假的,别再纠结这事了,别在纠结这事了!”

    张思远沉浸在厌憎的情绪里不能自拔。

    他耳边突然传来小郑怯怯的声音:“远哥,你这是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