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然想起昨晚依稀听到他在耳边说的话:“这一世,我只会让你欠我一个人,不管是什么,你欠我一个人就好。”
她呆坐了许久,对梁少青道:“少傅教训的对,玉珑这几日实在太过荒谬了,多谢少傅提醒。”
梁少青离开后不久,玉姝来了,进屋的时候,正看见两个孩子摆在榻上,玉珑斜躺在榻上逗着孩子玩。
玉姝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玉珑回过头来看见她,笑道:“玉姝,进来吧。”
玉姝走到榻边,在另一侧坐下,两个孩子在中间,她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脸,手指头戳戳软嘟嘟的小手,笑:“好可爱。”
玉珑笑着问她:“找我有事?”
玉姝原本是来劝她的,此时看她躺在榻上哄孩子,和之前自己想的完全是两个样子,倒是说不出话来了。
玉珑不明所以的看着她:“怎么?”
“玉珑,你没去看太宰么?”玉姝问道。
玉珑道:“有明太医和阿锦在,不需我。倒是这两个小家伙,动不动就要哭要闹,所以离不得人。”
玉姝松了一口气,说:“玉珑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放心?”玉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抿唇一笑,“谢谢你,玉姝。”
“谢我?”玉姝疑惑地道,“我什么也没做啊,有什么好谢的?”
“有啊,”玉珑侧过身子,示意她看自己身后的书案,案上摆着好些奏折,“这些折子,你帮我批写一下吧。”
“啊?”玉姝赶紧摇头,“这事儿我做不好,而且,我的字迹和你不同,若是被大臣们看出来怎么办?”
“没关系,我跟梁少傅知会一声,他会想办法的。”
玉姝还要推脱,榻上的小女婴突然大哭了起来,玉珑连忙把女婴抱起来哄,一边哄一边拿眼看玉姝,一脸为难:“你看宁儿就是爱哭,放一会儿都不行,等会儿要是平安再哭起来,可就更麻烦了。”
玉姝见了,只能道:“好吧,我帮你批。”
玉珑让春花进来,把平安抱到院子里去和石中玉玩,然后自己抱着宁儿,坐在案边,给宁儿喂奶,偶尔指点一下玉姝,和玉姝讨论一下折子上的内容,教她如何批写。
玉姝写的时候,忍不住偷看玉珑喂奶,被玉珑发现了,脸羞红着说“宫里不是有乳娘吗?你为什么?”
要这么麻烦
玉珑微笑道“宁儿粘人,我有一些就喂她,她吃的不多,其他时候还是乳娘喂的。”
说着她放下衣服,把女孩抱着轻轻拍哄。
过了一会儿,石中玉进来了,对玉珑说:“娘娘,我不想跟小弟弟玩,他吵死了,我看看小妹妹。”
玉珑笑着说:“小妹妹睡着了,别吵醒她。不如你去找殿外头的侍卫,让他们教你练武。”
“小妹妹长得可真好看。”石中玉凑到小女婴脸边又看了一会儿,然后才依依不舍地出门去了。
一整日玉姝都呆在膺福殿里,帮玉珑处理了一大堆奏折,晚上离开的时候,玉珑还跟她约好,第二天继续来膺福殿帮忙。
玉姝回到澄辉苑,宁重已经等了她好一会儿,见她回来一副累得要散架的样子,问她:“你怎么了?”
玉姝走到床边,往床上一趴说:“我现在才知道当女王真不是人干的活儿,我今天帮玉珑批折子,快累死了,眼也酸手也麻,脑子都成浆糊了。”
宁重勾了勾唇,坐在床边帮她揉胳膊:“怎么你帮陛下批折子?”
“玉珑带着两个孩子,又哭又吵,她没空,我就只好帮她批了。累死我了,明天我还得去。”玉姝翻了个身,脸对着他,很苦逼地说,“好累啊。”
宁重垂眸想了一会儿,若有所思的道:“陛下没有再熬夜查那些书籍了么?”
玉姝摇了摇头道:“我听说梁少傅进宫劝了她,她好象不象之前那样象中了魔一样了,我去的时候,她在带孩子呢。两个孩子也够折腾了,她要管孩子,就没有时间再去管其他的事了。”
“这样就好,也算没有白费大将军的一番苦心。”宁重说道。
“宁重,你说,赵离去哪儿了?现在孩子还这么他这样跑了,不是折腾玉珑吗?玉珑每天要上朝处理朝务,还得照顾两个孩子,那两个小的也不省心,就爱粘着她,她这么辛苦,我要是不帮她,怎么忍心?”
宁重道:“大将军离开想必也应该是为了陛下”
他有些忧心地看着玉姝,这丫头就是这样,一心只是为别人想,就感觉不出来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么?
可是即使他觉得不对劲也不能对玉姝说出来,明知道玉姝和玉珑的感情很深,他总不能不让玉姝去帮玉珑的忙
就算是他不让,有用么?
他想着想着就叹出一口气,玉姝听见了,很奇怪地问:“你怎么啦?为什么叹气?”
宁重道:“没事,你累了,早点休息吧。”
他想,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会陪着她,这样就行了。
早在当初生死一线的时候,他就想,若是他有机会再活一次,一定会倾尽所有陪着她,刀山火海都好,能和她在一起,足够了。
当时当日的情景仿佛又浮现在眼前,刀光闪过后,他安然无恙,完好无损,并没有人头落地,他良久才反应过来,不解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赵离坦坦荡荡地说:“我迟早需要宁小将军帮忙,所以宁小将军活着对我而言远比死了更有意义。”
想到这里,宁重脸上不由得泛起笑容,他明知道可能会被赵离算计,可是却仍是接受了,不只因为想活下来,还因为赵离的算计里那份坦然,虽然这大概不过是赵离权衡利弊后的决定,但结果对自己而言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大将军的决定,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呢?
此刻的膺福殿里,玉珑也如宁重一样,心事重重。
床中安睡着两个孩子。
奶娘把平安抱走,只留下宁儿,可是石中玉非要和小宁儿睡在一起,玉珑没办法,只好想等他睡着了,再把宁儿抱走。
宁儿太石中玉睡觉又不老实,一不小心就会把宁儿伤到,那可就严重了。
她把两个孩子都哄睡,整个人都乏了力,坐在床边看着孩子出神。
不知道赵离现在到哪里了?
之前她只想找到能救沐白羽的办法,如同入了魔一样,什么也不想管什么也不想问,现在静下来,才发现陷入疯魔的自己大概错过了什么东西
她一点也没想过赵离会怎么样,他的感受
他匆匆离开,她连他什么时候回来都不知道,他要去哪儿,他能找到真的酉阳陵,找到所谓的解除蜮的办法吗?
若是他找不到,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
他还会回来吗?
她想不出来,更让她揪心的事,他这一趟有多险恶,若是他不能回来
她脑中的思绪戛然而止,立刻在心里否定,不会
不会,他一定会好好回来的。
从遇到他到现在,每一件事他都处理的好好的,从来不会让她失望,不会让她担心。
数百里之外,赵离已弃舟登了岸,岸边数十人垂手而立,雷问牵着绝影上前道:“爷,你回来了?”
赵离对他微微一笑:“小雷,这么久没见,你倒没怎么变小蛮和霆儿都还好吗?”
“都好。”雷问犹豫了一下,仍是问道,“夫人怎么样了?”
赵离笑道:“很好,刚生了一对龙凤胎。”
“是吗?!”雷问又惊又喜,“恭喜爷了。”
“夫人和小公子他们也一起回来了吗?”雷问忍不住往赵离身后看了一眼。
空无一人。
赵离似是没看到他眼中的疑惑,仍是很淡定地道:“她刚刚生了,需要休养,再过段时间吧,就能回来了。”
雷问下意识里觉得事情并没有自家爷说得这么简单,但是也不能多问,只是道:“那就好。”
“要是小蛮知道夫人要回来了,不知道会有多高兴。”他又说了一句。
赵离只是笑笑,翻身上了绝影,又道:“走吧,出发,去南沂。”
他要找的人在南沂,数年前他就知道,但是却从未去见过他,也瞒着玉珑。
他一直在想,若是再见,应该说什么呢?论师徒之情,还是说杀父之仇?
二十多年来,他少有犹豫难断的事,而这一件事,这一个人,到今日,他似乎仍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原来恩仇两断,并非那么容易的事。
南沂的君山与磨弥不同,沿路上山的时候,赵离突然这样想,不知道此刻磨弥王城里的她还有孩子们现在如何了
潇湘苑的香火鼎盛如初,他站在门前想起当初她初到南沂的时候的情形,不禁勾唇一笑,那时候他和她之间的关系一直在若即若离之间,也就是在南沂,终于打破了那一层屏障,他第一次亲了她。
这样说起来,南沂应该算是他的福地才是。
他在苑里各处转了一圈,待到天色近晚,才转向了潇湘苑的后山。
后山背阴处,林木森森,绿草茵茵,他顺着小径走至山深处,又往上爬,直至到了山顶。
眼前是一片红枫,绯红的叶如同火焰,在枝头燃烧跳跃。
他站了一会儿,抬脚走进枫林中。
走不多远,眼前一片开阔,枫叶铺了一地,如同火红色的地毯,在这一片红毯的尽头,有一块石碑,青石做成,静静地伫立在红色火焰的边缘。
石碑前背对而立,站着一名青衫男子,长发披肩,衣袂随风,飘然如仙。
赵离再次停了下来。
风将地上的红叶卷起,在空中飞舞,眼前的人如在画中,青衣红叶,一如同数年前他见过的那一幅画面。
良久,画中的人转过头来,面容清矍,神情淡然,和十年前没有二致。
遥遥对他一笑:“来了?”
赵离站在原处一动也不动,他从来是冷静从容气势凌人的,可是乍一见这人,也难免失常。
青衣人慢慢向他走近,脚步看似很慢,却瞬间就到了眼前。
他上下打量赵离,眼中泛起一抹笑意,似是欣慰似是赞赏,却只是问:“珑儿她还好吗?”
赵离心情复杂,他应该恨眼前这个人,可是这么多年,一直以来敬重远超过了仇恨,让他曾经迷茫过,最终选择了逃避。
“师尊,别来无羔。”赵离稳住了心神,拱手行了礼,又道,“师姐很好。”
青衣人正是已游方在外,多年不见踪迹的鬼谷之主,玄机子。
玄机子点了点头,道:“好。”
又看着赵离说:“你很好。”
他转身往那块石碑走去,嘴里说:“你跟我来。”
赵离曾经来过这片枫林,却从未走到那块石碑面前,他不想麻烦,也不想给自己惹更多的烦恼。
可是鬼使神差一样,这一次,他随着玄机子走了过去。
走到石碑前,玄机子蹲下身来,用手轻轻擦拭了石碑上的字,随后站起身来。
他在旁边的大石上坐下,转头指着对面的一块青石对赵离说:“坐。”
赵离依言坐下来,双手扶膝,双目注视着玄机子,整个人已经从刚才的纠结心中恢复如常,冷静,淡定。
“飞景和流光呢?”玄机子问道。
赵离取出玉尺和那把黝黑的匕首,捧在手上,玄机子看了看,并没有接,只是叹道“可以怀远,威服四海,可以柔逊,如风霏草。”
他念的是飞景和流光上所刻的铭文,却并不像常人看到这两把神兵的惊讶痴迷,神情中带着一丝伤感。
良久,他才从飞景流光之上收回目光,落在赵离脸上:“飞景反噬你不后悔?”
赵离怔了一下,勾唇笑笑:“为什么要后悔?”
玄机子点头,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说得不错。”
他注视着赵离,又缓缓说:“与其说你像萧傲,我倒是一直觉得你的性格更像你养父赵禹。”
赵离眸光微暗。
玄机子转过头看着旁边的青石碑,低声道:“当年,我们初见的时候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