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柄上汩汩的鲜血,和遍地殷红的血渍融为一处。
那血液蔓延至我的脚下,沾在了我的鞋畔上,蔓延在我们的心口里。
娘!爹!嫲嫲!
我撕心裂肺的呼喊着,整个人都瘫了,两个膝盖扑通跪在地上。土地上的沙石磕进了我的皮肉中。
怎么会这样?
我像狗一样的在地上爬着。爬到爹和娘的尸体身边。
爹和娘的身上全都是血呀!
我伸出双手,拼命的摇晃他们的身体,无论我怎样放肆的痛哭,恳求。他们都不会再睁开眼睛看我一次。
爹和娘的身上,全部都是被菜刀剁砍的痕迹。
爹的脖颈处有一块儿深深的剁痕,这一刀的刀口又深又长,凶手一定使出了十足的力气。
娘的身上亦是如此,都看不到半点好皮肉!
我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这是假的,这一定都是假的。
爹,娘,奶奶是不是在同我做戏?
我用手背揩着脸上的泪水,我抱着爹的肩膀死命的摇晃。
爹,我求求你。你醒醒啊,你活过来呀!儿子回家了。你答应我的,要让娘给我炖最爱吃的酱豆腐。
我的双手沾满了殷红的鲜血,就连马小山送给我的一身新衣服,都被染成了刺眼的暗红色。
是谁?究竟是谁杀了我爹我娘?是谁杀了奶奶?是谁将我们家灭门?
啊啊啊啊啊!
我跪在地上,仰天长啸。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如此捉弄我?我等了十七年,我盼了十七年。爹今天终于肯认我了,为什么我竟连一天的天伦之乐都不能得到。
我宁愿面前躺着的尸体是我自己,我宁愿自己惨死在余秀莲的利爪之下。
我的胸口,我的心脏,磨盘碾压般的剧痛。这股痛感压的我喘不过气,我已然不能呼吸。
我的眼神空洞,泪水已经干涸。原来人在最痛苦的时候,根本流不出一滴眼泪。我的心碎了,从今天开始,我没有家了!
不知何时,我家的门外传来了熙熙簇簇的脚步声。
有邻居听见了我的呼喊,上我们家来查看情况。
那村民前脚刚迈进我们家的大门,看着一地的尸体,和彻底崩溃的我。他抱着头,发出了惊天似的嚎叫。
来人呀!施老蔫一家被人灭门了。快来人呀,杀人了!
村民吓得两只脚都打了绊儿,像老鼠逃荒一样,连滚带爬逃出了我们家的门。
啊呀死人啦!施老蔫被人灭门了!
越来越多的脚步声,从村子的四面八方聚集在我家院内。
村民们手中举着的火把,把整个上西村照耀的有如白昼。
三五个胆大的壮年村民,用脚踹着房门,闯进了我们家。
他们见着这一地的尸体,一个个都吓白了脸,嘴唇嗫嚅,久久说不出话来。
突然,不知在人群之中有谁说了一句。
我知道谁是凶手!就是那个窑姐生的野种。
对,今儿白天,我还看见他拿着菜刀,满村子找施老蔫两口子呢!
啊呀!这个野种,真是个活畜生。
我愣住了,他们为什么要冤枉我?
突然有人踢了一脚,地上沾着鲜血的剁骨钢刀。
这就是凶器吧!
其余的村民信誓旦旦。
对,那个野种白天拿的就是这把菜刀。
我惊惧地摇着头,我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抵抗。
我冲着他们大声叫喊。
不是我,我没有杀人!
村民们齐齐的向我拥来,他们一个个仇恨的眼神,看着我就像看着凶险异兽,魍魉妖魔。
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们冤枉我。这群乌合之众,自我出生起便管我叫野种,叫我窑姐下的崽儿。
我知道,倘若我落在他们的手里,那么下场就只有一个字——‘死’。
我的眼睛涨得赤红,连额头上都鼓起了青筋。
我拼了命都要冲出人群。
村民们举着火把,在我家院子里狂吼。
不能让这个杀人犯逃走!
打倒杀人犯,打倒杀人犯!
几个身材壮硕的小伙子冲着我一拥而上,我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如同一个想要挣脱牢笼的困兽。
我在人群之中横冲直撞,村民们高举火把,有的手持木棍,有的手举镰刀,有的肩抗镐头,有的手拿木叉。
他们死死的盯着我,眼神里都是捕猎的神光,我就如同一只嗷嗷待捕的野猪,周围都是要自我于死地的猎户。
我拼了命的要跑,有个大个儿的胖子迎上来,一屁股将我死死坐在身底下。
我伸着手,死命的掐他的大腿。那胖子被我掐的嗷嗷直叫,一蹦三尺多高。
我泪珠子含在眼圈里打转,鼻子又涨又酸。
这种感觉是什么?或许是委屈吧。
地上的尸体,死去的是我的爹娘。
这群人难道都没有心吗?他们为什么要冤枉我?他们为什么要叫我野种?
我叫施现,我叫施现啊!十七年来,从来没有人记得过我的名字。
所有的村民,只想看我和娘的笑话。而如今,娘死了,他们便想看着我也去死!
我拼命的在地上攀爬,捡起那把剁骨的钢刀。
我将刀死命的攥在手里,人挡剁人,佛挡劈佛。
村民们见我手持凶器,他们畏惧了。被我逼迫的连连后退。
我张着大口,面容扭曲。此时的我,和那个凶神恶煞的利鬼余秀莲又有何异?
我一步步的往院门逼去,我要逃,谁让拦不住我!
突然,不知是谁,手持木棍。照着我的左腿狠狠劈了下去。
啊!
我的左腿顿时没了力气,关节处是钻心的疼痛。那种痛感一瞬间从我的左腿关节,传播到整个身躯。
我身上汗毛四起,每一个毛孔都渗出了一滴冷汗珠。
我被这一棒挥舞的跪倒在了地上,我的耳膜能够清楚的听见,左腿骨头裂开的声音。
村民们见我倒了下来,朝着我,纷纷一拥而上。
无论男女,不管老少。他们有人摁着我的脖子,有人薅着我的头发。有人拿着木叉叉住我的手脚,有人拿着镰刀对准我的脸。
我被他们钳制住了。我被死死的按在地上,脸贴着地,身体一动都动不得。
我拼命的仰着头,扯破喉咙的冲天大呼。
我没有杀人!
有个上了岁数的爷们儿,随手在我家的院子里,抓了一大把干马粪蛋儿。
他蹲下身,一手捏着我的嘴巴,把那马粪塞了我满满一嘴。
他照着我的头顶吐着口水,神情得意洋洋。
呸!你个窑姐下的野种,杀父弑母,屠害亲奶还想抵赖?
那马粪死死的堵住了我的嘴,撑开了我的牙关。我想要否认,我想要反驳。喉咙里传出的除了痛苦不堪的呜咽声外,再也挤不出一个字。
怎么处置这个野种?
人群中有人发问。
送进祠堂里,让村长法办。
众人拾起来我家院子里的麻绳。那麻绳,正是白天我和爹娘一起捆绑余秀莲的。
麻绳的一端,还系着我家的实木水桶。
村民拿着镰刀,利落的把系着水桶那端的绳子割断。
他们按着我的肩膀,狠狠向后撅着我的两只胳膊。将麻绳的中心绕在我的脖子上,将我从头到脚,五花大绑。
几个有气力的小伙子,扯着绳子的头儿,如同拖拽牲口那般,将我在地上拖行。
我的后背与黄土地紧密摩擦。可怜的马小山送我的一身新衣,只行了几步路程,便被磨破。
我白日里,后背上被那余秀莲的指甲抓破的伤口,在与黄土地和沙石的接触之中,我的皮肉再次迸开。殷红的鲜血,顺着我的伤口肆虐的横流。沿着他们拖行我的轨迹,画出了一条长长的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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