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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往清明的眼神已被浑浊和血丝取代,但看清是原音流后, 晏真人还是微微一笑, 说:“音流来了……坐!”

    最近的椅子藏在床头之前, 原音流走过去搬了一下,没有搬动。

    晏真人吐出一口浊气,微抬起手,招了一招。

    掌劲化风,将椅子搬到床头。

    原音流施施然坐下。

    晏真人:“十年前我问你一次, 十年后我再问你一次:留在剑宫学武如何?”

    原音流:“不学。”

    晏真人:“你娘根基非常常人, 乃百世不出之奇才。你只要有你娘的一半根基, 进境不会输幽陆上任何一人。”

    原音流微笑:“不学。”

    晏真人叹了一口气:“不学武, 就别下山了。”

    原音流也叹了一口气:“真人, 你现在还有精力管我吗?”

    晏真人淡淡道:“不过练功出了岔子而已, 不必大惊小怪。”

    原音流又道:“真人玄功非常,能让真人躺在床上起不来身的岔子,恐怕不小吧?”

    晏真人闭目不语。

    原音流:“真人?真人?”

    他连唤了两声, 也不见晏真人回答, 不由凑近前去, 仔细看了晏真人一眼,见晏真人气若游丝, 面如金纸, 只比死人多了一□□气。

    原音流:“……”

    他慢吞吞从袖中摸出一把折扇, 抖了来开。只见扇面薄如蝉翼, 随手一挥, 便将日光捕捉,粒粒栖于扇面。

    这样扇了几下风,原音流才支着额道:“糟糕,麻烦大了。”

    副殿之外,其余人已被薛天纵派遣去收拾原音流的房间。薛天纵自己则和端木煦一起,站在花园之中等待原音流。

    不多时,房门一声“吱呀”,两人齐齐转头,见原音流神色凝重,走了出来。

    端木煦沉声问:“音流出来了,掌门可好?”

    原音流沉重道:“掌门病体支离,未说两句便陷入昏迷了。”

    这话一出,端木煦心下一咯噔,也顾不得多加寒暄,抢步进入副殿,来到晏真人床前,执手扶脉。

    片刻后,端木煦放下掌门手腕,似早有预料,神色虽沉,却不非常急迫,转向原音流问道:“掌门可交代了什么?”

    原音流不疾不徐:“真人与我叙了叙旧情,说将离禹尘剑借我一观。”

    同样跟进屋中的薛天纵看了原音流一眼,这一眼迅疾如电,其中似乎带着些许不信。

    但下一刻,端木煦冲原音流和蔼一笑:“不错,掌门确实如此吩咐过。”

    原音流:咦?

    端木煦一字一句:“掌门吩咐:‘原音流入剑宫门墙,可掌离禹尘剑’。”

    原音流:“但我并未有加入剑宫的想法……”

    端木煦不理原音流,转对薛天纵说:“将原西楼带入收拾好的精舍,明天接天殿上,原西楼会择一授业恩师,入剑宫门墙。”

    原音流:“……”

    薛天纵:“是,三师叔。”

    山上刚下了一场新雪,白雪浅浅没足。

    自接天殿出来之后,薛天纵的两个徒儿与言枕词就被一起打发来剑宫精舍处,为原音流布置房间。

    一样样素日在剑宫金银玉饰、锦被绮罗被搬进精舍。罗友捧着如云轻的云蚕织绒被铺在床上,褚寒抬着人高的七宝珊瑚放在房间角落,言枕词则端上了一盘子宝殿龙船、仙宫玉女的牙雕根雕,准备摆在多宝阁上。

    将这些东西摆到一半,罗友终于忍耐不住,把东西一放,激动抓着身旁两人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看三师祖那殷殷关切的模样,再听三师祖说的掌门重病也要见原音流一面!唉,之前在剑宫流传的小道消息居然是真的!原音流真是我们掌门的血脉啊!”

    言枕词不敢相信:“为何原音流会是掌门的血脉?就算掌门对原音流颇为关心,也不能说明掌门就和原音流有……有什么。”

    罗友清咳一声,神秘道:“言师弟啊,之前我不是信誓旦旦和你说原音流会是我们的小师叔吗?这根由其实出在原音流的母亲身上。原音流之母姓巫,名颐真。巫真人天姿绝俗,名动幽陆,是幽陆第一美人。当年幽陆叫得出名号的英雄豪杰十分之九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之下,剩下的那些全都不近女色……咳,总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们掌门喜欢上了巫真人,也曾与巫真人单独相处过,奈何……”

    “奈何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那年秽土异动,巫真人身陨。从此一诀成永别,佳人芳魂不入梦。掌门痛心之下,斩情绝爱,献身大道——”另一道声音响起,接了罗友的话。

    精舍中的几人齐齐回头,见原音流正站在外院的篱笆之前,闲闲接话。在他身旁,还有一个沉着张脸的薛天纵。

    “这、这……师父,原公子,你们,你们来了?”罗友罕见结巴起来。

    “是啊。”原音流长长一叹,“我本不想过来,无奈剑宫不肯放人——”

    “原公子先休息吧。”薛天纵吐出一句话,一个眼刀过去,罗友与褚寒身下跟安了弹簧似的,飞快跳到薛天纵背后。

    薛天纵又道:“原公子可在此斋戒静心。明日午后,你我就是同门了。”

    原音流叫住了人:“薛道长。”

    薛天纵停住脚步:“何事?”

    原音流笑道:“薛道长号称‘东剑’,为三代弟子之首,可拿过剑宫至宝,离禹尘剑?”

    薛天纵冷淡道:“原公子不用费心挑拨了。安心等待明天的收徒仪式吧。”

    言罢,他不再停留,带着弟子离去。

    精舍之外,是萧萧玉竹。玉竹之后,磨剑崖隐约可见。

    走到半路的薛天纵停步,对两个徒弟之外的第三人说:“跟着我做什么?你的师父呢?”

    言枕词并非跟着薛天纵,只是准备去主峰。

    他不及回答,薛天纵已一皱眉:“是外门弟子吗?也罢,你暂且别回外门,先呆在精舍处做个洒扫吧,主要负责原音流那个房间。”

    言枕词:“……”

    但……不得不说,撇开不太好听的名头,薛天纵这个提议其实还不错。一下子就将他从外门拿到了内门,而且跟在明显马上就要炙手可热的掌门私生子身旁。

    因而言枕词在短暂思索之后,还真转回了精舍处,站在外头说:“原公子,薛师叔派我过来,负责你身旁的杂事,你可有吩咐?”

    片刻沉寂。

    里头传来原音流有气无力的声音:“帮我挑水来,我要沐浴更衣。”

    言枕词:“精舍后有漱玉泉。”

    原音流慢吞吞答:“我要洗心池的水。”

    洗心池乃是剑宫八十九处寒泉之一,与漱玉泉的源头漱玉池所在地相近,不过一个是山中寒潭之水,一个是山中冰川之水。

    言枕词并不拒绝,一口将这要求答应下来,便翻出沐浴用的大木桶,自去洗心池打水。

    一路沿山道曲折而上,言枕词很快来到洗心池处。

    这个池子水质其实不错,只是藏在高山深处,周围又被树木覆盖,往常人迹罕至而已。言枕词拿着木桶来到此地,将木桶整个浸入水中,默数三息,正待提起之际,不经意一抬眼,却从树叶的缝隙中见到了接天殿的紫瓦。

    言枕词手下一顿,站起身来,拂开树叶,向前看去,正正看见了接天殿之后,掌门所在的那处副殿。

    当洗心池的水真正挑好、烧热,并注满一个闲置池子时,已是月上梢头。

    虽然迟是迟了点,但原音流对言枕词的不打折扣颇为满意,除了衣衫没入水中,发出舒服的喟叹。

    言枕词站在外边:“今日挑水挑得迟了些,倒不是山路难走的缘故。”

    原音流:“嗯?”

    言枕词:“我在洗心池边直接看到了接天殿后的副殿,有些惊讶,所以在那里徘徊了一会。”

    原音流懒懒问:“所以,你看见了什么?”

    言枕词:“没有看见什么,只看见剑宫认得出来的长老都出入过副殿。”

    说完,言枕词一顿,抬眼前看,看见月下花木萧疏,于腾腾白雾中娇艳欲滴。

    他问:“我听说原公子在原府的时候曾有让人‘于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去往西京北街王寡妇的包子铺处,买一屉十笼包子中的第五笼包子’的习惯,这之中有什么讲究吗?”

    里头只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大概泡澡的人正拿水瓢往身上浇水。

    须臾,水声消失,原音流理直气壮说:

    “那一笼的包子最好吃啊。”

    言枕词一个字都不相信。

    虽与最初期待有所差距,但这也算是近一段时间难得的好消息了,屋中几人统统松了一口气,接着便自然而然将目光聚焦到原音流与言枕词身上。

    端木煦心中从未停止对原音流于言枕词两人的估量,只是这种估量不需放在表面上。原音流不需多说,言枕词其剑宫武学如此精深,虽然来历成谜,众人不识,但剑宫每逢掌门大选之后,与掌门同届的师兄弟部分成为殿主长老,部分离开剑宫,为追求大道遁入尘世山林,久而久之,便成了隐世一脉。

    今日掌门的表现正好证明了这一点,在场这么多人,他唯独将事情交代给言枕词,不知言枕词究竟是剑宫哪一隐世之脉的传承者?

    端木煦心中思忖,道:“掌门在昏迷之前兀自惦记交代枕词带着音流一同上佛国,可见此事正是当务之急,你二人如果没有其余问题,收拾东西之后即刻出发……”

    原音流:“我有问题。”

    端木煦顿了下才和蔼接话:“音流说吧。”

    他最近其实有点不大愿意和原音流说话,大概是因为对方问题多,身体脆弱,身份还特殊。

    原音流指出:“我与师父都是剑宫普通弟子,去了佛国也只会被普通招待,行动不方便。掌门昏迷前又没把事情讲清楚,难免耽误事情,所以我和我师父需要一个辈分高点的长辈,到时也要随机应变。”

    言枕词现在才知道自己还要拜一个师父。他小声问原音流:“这事你之前怎么没有告诉过我?”

    原音流也小声:“有事弟子服其劳。”

    言枕词:“那穿衣做饭挑洗澡水?”

    原音流:“师父在上,不敢自专。”

    原音流的考量正在情理之中。

    端木煦无视耳边的窃窃私语,权衡之后很快同意:“你们想拜在哪位长老门下?”

    原音流笑道:“不敢麻烦几位长老,要拜在哪一位门下,我已经想好了。”说着,他自袖中抽出《剑宫历代人物录》,翻开一页,指着说,“就这一位,如何?”

    端木煦等人顺势看去,只见原音流所指书页上,该是人物小相的地方画了一只呼呼大睡的仙鹤,属于人物名字的地方则写下了“眠鹤真人”这一道号。

    “眠鹤真人……”剑宫能人辈出,端木煦在记忆中搜索几番后也没记起这个人。他只能再往下看,当看见底下“善鹤形,喜鹤颈,与鹤友……失踪”的简略记叙时,有点诧异,“这位前辈尚且在世,只是失踪,有可能会再现人世。音流你确定要拜在这位前辈门下?”

    原音流纠正:“不是我拜在这位前辈门下,是我师父拜在这位前辈门下。到时我师父是掌门一辈,而我与诸位长老——”他笑道,“就是同辈了。”

    现场一阵寂静。

    言枕词神色十分古怪,自看见记录着“眠鹤真人”的这一页纸后,他的神色就如此古怪。

    够了,不要多想,这是正事。

    几位长老一同在内心如此告诫自己,快速讨论两句,确定没有大问题之后,便立时同意原音流的要求,敲定明日拜师,便打发两人去收拾东西,正好拜完师后直接出发。

    两人自副殿离开。

    一路行走在山路之中,只见之前聚集在接天殿前的剑宫弟子已经被其余长老和执事安抚驱散,除了嘴上还讨论薛天纵叛门与掌门清醒这两件事之外,正练武的练武,炼丹的炼丹,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闹得沸沸扬扬、差点逼退执法长老的外门弟子失踪一事,竟已算完结。

    言语随风,一路传入言枕词耳中。

    言枕词叹了一口气:“这个结果对剑宫真的好吗?”

    原音流回答:“牺牲一人,可稳定剑宫,保存执法长老,有何不好?”

    言枕词知道这乃明智之举,心中却不能完全认同。

    他的脚步慢下,而后负手静立山前。

    山风吹动他的发与衣,静立于山崖前的人似乎下一刻便要乘风而起。

    下一刻,言枕词侧头,问原音流:“明日你与我一同去佛国,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原音流闭上眼:“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了。”

    言枕词:“从轻从简。”

    原音流长叹一声:“唉,我为何要去佛国啊……”

    言枕词微微笑道:“那你又为何要上剑宫?”

    原音流道:“那当然是因为……我也有我想要知道的事情。”

    他心中想道:我上剑宫为了拿离禹尘剑修朱弦,现在离禹尘剑龟裂,晏老道自昏睡中醒来的唯一一句话就是“去佛国”,可见剑宫最重要的事情,离禹尘剑的修复多半落在佛国上,为了朱弦,还是得再去一趟啊……

    翌日的拜师典礼非常简单。

    因为眠鹤真人早已失踪,且只有只言片语的记录落于纸上,根本无法拼凑其具体样貌与经历,故而端木煦另辟蹊径,直接在剑宫上找了一只最有灵性、任人如何摆弄也不生气的仙鹤坐在主位,权当眠鹤真人。想来那真人能在人物小相上留一仙鹤图像,也不会介意有朝一日仙鹤代替自己收徒。

    言枕词心情复杂地对着这只仙鹤一叩三拜,再敬上一杯茶,就算正式入了眠鹤真人的门墙。

    原音流在一旁笑吟吟:“端木师兄、翟师兄,齐师姐,师弟有礼了。”

    三人心中毫无阴影,各给了原音流一个见面礼:“师弟好。”

    原音流不客气地收下了,转向言枕词,道:“师父,该你给徒弟和师侄见面礼了。”

    三人假装心中毫无阴影,拒绝道:“这个就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