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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开远一肚子的无名怒火。他匆匆离开酒店,出了门迎面的寒风吹得他打了个寒噤,人不由得也清醒了许多。他站在酒店大门边的石狮子旁,一扭脸,大红的水牌上“江顾联姻”几个描金大字深深刺疼了他。

    心里涌上一阵悔意,刚刚的举动似乎太过鲁莽,今天毕竟是顾家的大喜之日,自己这么一闹,江顾两家的面子都不曾顾及。

    沈开远伸头往酒店里张望,花沁茹还没有出来。

    “沈老板,沈老板?”

    沈开远闻声看去,顾媚儿的父亲顾宏乐快步向他走过来。

    “还好你没走。”

    他今天穿着一身合体的新西装,大概是在乡村生活的缘故,岁月的痕迹使他的面容显得比同龄人更苍老些,但长期的体力工作却使他的体格更为强健些。

    顾宏乐布满褶皱的脸笑意盈盈,一点也看不出对沈开远的不满。

    “啊,顾老哥,千万被叫我老板,我算哪门子老板。刚刚这事,我真是抱歉。”

    沈开远歉意地垂下眼睑。

    顾宏乐却毫不在意地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使劲摇了摇。

    “哎呀,都是为了孩子,有什么抱歉不抱歉的?这次来之前,我就跟媚儿说了一定要请你和嫂子吃个饭,谢谢你们这几年队媚儿的照顾。”

    听他说得客气,沈开远更是赧红了老脸,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还说什么照顾,今天都是我,好好的一场婚礼都让我搅了。”

    “不说这个了。我老点儿,就舔着脸叫你一声老弟了。老弟,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好好聊聊,你看好不好?”

    “好啊。可是,这边的晚宴……”

    “没事,今天请的都是小烁家里的亲朋好友,我们也不认识。还有一些都是什么什么公司的总裁老板。跟他们坐一块儿我那个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搁了。”

    顾宏乐露出憨厚的笑容。

    沈开远看着他一脸的诚恳也不好再拒绝。

    “好,今晚就陪老哥不醉不归了。”

    沈开远伸手叫来出租车。

    车子在沈开远的指挥下,七绕八拐的进了一个小巷子。

    远远的就看见一间门口挂着一对红灯笼的小餐馆。这里离大学区较近,远离商业中心人流相对较少。这个位置又较为偏僻餐馆也不多见。窄窄的巷道两边灰墙青瓦,俱是民居。昏暗的街灯下,这一对红灯笼映着古色古香的灰墙竟美得扎眼。

    “哎呦,老师傅,您真是吃家。这么隐蔽的饭馆您都知道啊。这一带因为是大学区餐馆可多了,看您说的这家连我们这些整天拉着客人瞎转的司机都不知道呢。”

    出租车司机一面找钱一面笑。

    “我哪知道啊,还不是我家那丫头。隔着一个路口就是她以前上学的学校,这一带哪有好吃的好玩的她都知道。也不知道当年她有没有认真上学。”

    提到女儿,沈开远一脸宠溺的笑。

    开小餐馆的一对中年夫妻,听口音是云贵一带的人。待客热情得很,二人进门落座,一壶冒着热气的茶水先端上了桌。

    “客人吃点什么?我们这里辣的不辣的各种口味都有。”

    中年的老板递上菜单。

    “啊,听我女儿说你家的夫妻肺片很出名啊。”

    沈开远也不看菜单,先跟老板套起了近乎。

    “是熟客啊,小姑娘是在附近大学城上学的吧。”

    老板一听是熟客更是加了几分热度。

    “是是,前几年毕业了,还常常提起你家的汽锅鸡好吃呢。”

    这世上怕是没人不喜欢听好话的。老板豪爽地说:“这样吧,就我来给二位配菜吧,二位也算是熟客介绍的,吃完了咱给打个折。二位没什么忌讳和不能吃的吧?”

    沈开远征询了一下顾宏乐的意见,后者表示没有什么禁忌。

    很快,老板端上了一碟皮薄肉厚的云腿。顾宏乐从未见过色泽如此艳丽的菜肴,不禁低下头去细细欣赏。只见那玫瑰色的是瘦肉,乳白的则是肥肉,而其间的骨头却是桃红之色,红白相间煞是好看,这就是有名胡宣威火腿,俗称“云腿”。

    接着是一碟冬笋炒肉,一碟焖豆角。最后才是今晚的大菜—一锅热气腾腾的汽锅鸡。

    “这可是小店的招牌菜,二位试试。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菜若不够我再去做。”

    “够了,够了。这一桌子红的黄的绿的,看着就有食欲。老板这菜配得就是好。”

    顾宏乐收起老花镜笑着说。

    “二位满意就好,那么要喝点什么酒?我这里有杨林肥酒。”

    沈开远看一眼顾宏乐。

    “我能喝一点,酒量不是太好。”

    “我也差不多啊。”

    二人相视一笑。

    杨林肥酒是云南名酒之一,采用了十多种中药药材加上小茴香、豌豆尖和竹叶等绿植蒸馏提取物加工配置而成的一种可口的药酒。酒液倒在玻璃杯中呈翠绿如玉之色。

    顾宏乐看着一桌子菜和酒,不由抚掌而笑。

    “今天真是不虚此行,好酒好菜,一定是比酒宴上的好啊。”

    提起酒宴,沈开远又是一脸的愧色。

    “不提还好,提起来我又该道歉了。今天顾老哥嫁女儿,却为了陪我跑这里来了……”

    “不说这个,来,咱们先喝一个。”

    顾宏乐豪爽地一饮而尽。

    二人你来我往,瞬间去了半瓶酒。

    “顾老哥这次要多住些日子吧?”

    沈开远又替他把酒杯斟满。

    “嗯,我们这次来还有个打算,看看哪个地段好,我和媚儿她妈准备买套房子。我们也没什么钱,就想着给孩子们付个首期,后头的让他们自己去还房贷吧。”

    “哦?江家不是有房了吗?”

    “嗳。江家的房那是亲家母的,将来等媚儿生了孩子,我们是打算上来多住住的,虽说家里还有两个秃小子,可女儿就这么一个啊。原想着她读完了书回县里找工作,再结婚成家的,离我们也近,互相有照顾。可女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再说,小烁这孩子也不错,我们也不能为了自己不顾孩子的幸福吧。其实,不瞒你说,我也是n大毕业的,如果当年不是因为母亲病重,说不定我就留在n市工作了。”

    沈开远有一瞬的讶异。

    顾宏远的面容说不上苍老,却也有风霜刻划过的痕迹。他的双眼虽有些浑浊却依然明亮有神,双手的皮肤皱皱巴巴,明显是常年干农活留下的痕迹。

    “媚儿从来也没有说起过你的过去,我都不知道……。”

    “想不到我这个农村老头居然是个大学生?好汉不提当年勇。有什么好说的,一辈子都过了大半辈子了。”

    顾宏乐不以为意地“呵呵”笑着。

    “老弟,我比你痴长几岁,又多喝了两杯,有些话想劝劝你。你可千万不要笑话我不会说话啊。”

    他的目光充满了睿智,哪里像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其实,我是想来给你和凌墨说和说和的。这几天住在这里,我也算跟凌家的人有了一些交集。你别看我一直在乡下待着没见过什么世面,刚回乡的时候我可也是号人物呢。”

    他又爽朗地笑了。

    “我算是文革后的第一批大学生了,又是我们那里十里八乡出的第一个大学生,毕业后,乡政府和乡镇小学抢着要我。后来,我在乡政府秘书处给乡长当了好些年的秘书。结婚不久,我有了第一个孩子,我发现要改变人的命运还是得靠读书,所以我便辞了乡政府的工作,进了乡镇小学教书。可是那几年在政府工作,我还是见识过一些大人物,也认识一些所谓的有钱人吧。这么说吧,那些人不是狂妄自大就是一群无知且无畏的庸人。我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秘书,却自问带着一身无用的傲骨,所以到最后也没能在政府部门某个一官半职,还是去做了一个教书匠。可我也不后悔啊。”

    顾宏乐若有所思地盯住面前的酒杯。杯中一泓碧泉,清澈而不含一丝杂质,宛若一块冰清玉润的翡翠。他晃了晃酒杯。

    “人老了,说起话来尽扯那些陈年旧事。老弟啊,我就直说了吧,我觉得凌墨是个好孩子,据我这些天的接触和观察,这孩子有学识有头脑,重要的是他对你女儿是一心一意的好。你这么反对他,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沈开远放下筷子刚想说话,顾宏乐把手一摆。

    “你先听我说完,趁着这会儿有酒盖脸,待会儿就不好意思说了。他想借媚儿的婚礼向你女儿求婚,是经过我们同意的。这其中,他有他的苦衷我们也不好多问。我只知道,他就想借着这个时机确定他们之间的关系,想给你女儿一颗定心丸。我们都觉得这是好事,可怎么也没想到,这大好的事竟会毁在你的手里。”

    沈开远愣住了,一直以来,他担心的是凌墨对云落的感情不过是一时的冲动,或者是有钱人的一时头脑发热。他没想到,他居然是真的打算跟云落在一起。

    可即便如此,还有一个凌傲北。沈开远自问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可偏偏对这个凌傲北,他就有着难以言说的反感。

    “我,是一时没控制住。”

    他心中也有一丝懊悔。

    “所以说你太冲动了。凌墨的身家有多少我们先不去说,光说这孩子的诚意,我们就不该去打击他。我听小烁说的,上回他在国外谈生意,就为了你女儿在电话里的声音听着不对,他二话不说撂下几千万的事情飞回来。老弟,这样的女婿这是不好找啊。我的话就那么多,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汽锅鸡“噗噗”地冒着热气,白色的轻烟袅袅地妩媚地向上盘旋,将他们头顶上的灯泡团团围了起来,淹没了柔和的微黄的光。

    “又下雪了。”

    沈开远望向窗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