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娴的小动作自然瞒不过卫宁,他只能苦笑一下,能让自己这个泼辣的女儿安分一下,享受难得的乖巧却也颇为期待,只能对卫瓘抱以一个同情的眼神,“咳咳……你父亲如今还在回宴百官么?怎有空来寻你堂姐?”
卫瓘在卫宁身前自然是不敢有半分放肆,恼怒的擦了擦鼻子,这才道,“回禀叔父……父亲外出还未归还,小侄来此……呃,来此……”
总不能说自己就是看不惯堂姐怎日里与一个下人戏耍觉得有辱身份,便来教训那个家奴的吧?卫瓘抬了抬头,却看着卫娴凶恶模样,半晌吐不出话来。
却是卫娴接口道,“哦,他看马钧最近又造了几件事物,便想着来我这里借去玩耍呢!”
事实上,在此前,虽然两孩童提到了马钧这个名字,卫宁隔得太远却没有听得太清,如今被卫娴一口叫出,卫宁只觉得心中微微一跳,惊讶道,“马钧?在哪里?”
卫娴显然也不知道卫宁还不知道她钦点的玩具制造师名字,不禁便鼓足了腮帮要作,眼睛轱辘一转,想到刚才自己的“恶性”这才压下心中不满,一指跪侍在旁的马钧,乖巧道,“喏,父亲,便是他啦!”
卫宁微微一愣,心中却是大惊,却是没想到,被自己女儿从外面捡回来的那个少年,便是三国赫赫有名的匠师。当初只觉得他会造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卫宁却也没有多问,可如今赔上这个名字,那身价便高涨了几分,卫宁眼中有些金光闪闪。
而同样,一旁闷苦的马钧却也没想到,卫宁有问到他的时候,慌忙抬起头来,恭敬道,“小人正是唤作马钧……”
“快起来,起来说话!”卫宁抱着卫娴,却也没能抽出手来,当即连连道。
那语气的变化,显然让卫娴和卫瓘都有些错愕。尤其后者更是不由撇了撇嘴,心中暗道,“不过一个区区小人,就算会些奇淫技巧,也不过是个拿不上台面的匠人,叔父语气为何这般关切?”
卫宁自然没有心思再去关注卫瓘那点不屑的心里活动,眼睛光的看着眼前少年,就如同大灰狼看待小白兔一般,绿油油的。
马钧打了个冷颤,却只能忍受卫宁那充满垂涎的目光,只觉得浑身背脊凉。
显然,比起当初卫娴将他捡回来,饿成皮包骨要死不活的模样,如今的马钧身形却是稍微壮实了不少,气色也远非当初可比,而受命为卫娴做些稀奇玩具,这本是他所擅长和喜欢的事情,精神上更是觉得满足不已。
即便有刚才卫瓘的趾高气昂打骂,马钧心中也没有升起丝毫对卫府的怨怒,阶级的差距,几乎已经印入了整个社会所有人的心中,当他选择从事匠师的时候,便已经有了被人鄙夷的觉悟,更何况,此刻更身为卫氏的仆人呢?
卫宁也察觉到了自己那点失态,咳嗽了一声,这才道,“听说你会做些新奇事物,最近除了为我丫头捣鼓那些玩耍事物,可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给我看看?”
马钧愣了愣,却是不想卫宁突然问,想了想这才道,“小人曾听小姐说,主母欲在院中开辟一块花圃,但碍于水低地高,灌溉不便……小人思考尝试了两个来月,却是有点见解……”
“哦!?可说与我听听!”卫宁来了兴趣,灌溉之事,利于民生,这本是为他家私人所造的东西,也未必不能用于推广到治下百姓使用。
“唔,小人试造在原本翻车上加以改进,以木反为槽,尾部浸入水中,装一大轮轴,另一端再于木中嵌小轮轴,以做活动,固定在水地之间。而后以人力,踩动拐木,使大轮轴转动,带动槽内板页刮水上行,则可倾灌花圃……”说起制造这些东西,显然马钧便来得莫大兴趣,只说的眉飞色舞。
他是个中浸淫许久的行家,天分使然,说转行自然是充满了期待喜悦,而卫宁不过是个外行,没听懂几句,却依旧两眼光。
不管这个装置是如何运作,但是能取水浇灌高处,或是引入江流之水上岸,那么对于百姓耕作势必便省去了太多麻烦。翻车本身在东汉时期便已经出现了,不过利用滚轴来加以改良,自然是先进了许多。
卫宁欢喜的点了点头,当即大手一挥道,“好!好!你便先将这翻车试做出来与我看看!”
“啊……!父亲,他可是你答应为孩儿做好玩事物的!你让他去做那个什么翻车,那不是便顾不上我了么?他最近造的几样东西,我都还没弄明白呢!”小卫娴趴在卫宁脖子上,却是不干了,当即奋起摇着卫宁脖子,不依不饶道。
“呃……这东西可是父亲需要,利国利民的东西呢……”卫宁不禁苦笑,当即道。
“我不管!”卫娴终究是忍耐不住了,刚才装乖巧确是让他费了太多心力,当即鼓足了腮帮,便尖声叫嚷了起来。
“咳咳……你让他先把这东西弄出来,呃……明日我带你出去骑马?”卫宁语气一滞,求全道。
“骑马……?呃”卫娴眼睛一亮,两根月牙眯起,眉头微微皱起,咬着手指头显然痛苦的徘徊取舍。
“父亲说话总是不算数,你肯定骗我……”卫娴眯着小眼睛探过头来,质疑道。
“呃?有么?我怎么可能会忘记答应宝贝女儿的事情!?你太小看为父了!”卫宁一挺胸膛,大义凛然。
卫娴轻轻笑着捂着嘴角,小手指头顶着卫宁眉心,语气严肃道,“那今天可就说好了!要是你再骗我,我便永远不理你了!”
“自然,自然……嘿嘿!”卫宁讨好的赔笑道,张着嘴巴便一口亲在卫娴脸颊上,“果然是我的好女儿,哈哈!”
小卫娴两手死死将卫宁探来的脑袋撑开,两根手指插进卫宁鼻孔,嘴角咯咯直笑,出清脆的银铃般笑容,“好恶心,口水都出来了!”
旁若无人的父女调笑,只有一股浓浓的亲情在里面包容,却也是卫宁今日见了蔡邕蔡琰父女相会心有所感。
却是卫瓘在旁,只觉得酸溜溜的不是滋味,他那个老爹在他四岁时候变逼着学习诗词,儒学,每每都是严厉模样,比起卫宁对卫娴那般疼爱模样,却是让嫉妒万分。
而卫宁身前,马钧却也是一时恍惚,心中闪过一丝悲切,不知不觉便想到了自己的父母,落于李郭贼寇之手。
却不知道蓦然哪来的勇气,马钧一个俯身跪倒在地,以头砰然触碰地面,对卫宁恳切道,“卫侯在上……小人有个不情之请!”
马钧那剧烈的反应,却让两父女也是一惊,卫宁闪过一丝疑惑问道,“莫非是造那翻车有什么困难,但说无妨!”
“卫侯吩咐,小人自然是不敢怠慢,多则一月,少则半月,必能使卫宁满意!只是小人所求,并非此物。小人闻得卫侯如今派兵攻打雍州乱贼,乃请卫侯让小人从军入伍,上阵杀敌!”马钧抬起头来,额头一阵青肿,不知不觉间,两眼已经微微有些赤红,咬牙切齿道。
卫宁皱了皱眉头,而怀中卫娴更是瞪大了眼睛,眼看着便要出声呵斥了,慌忙止住女儿出口,卫宁眼睛平静直视马钧道,“你可是想为父母报仇……?”
“李催郭汜相逼,家父家母惨死,为人子,不能手刃仇人,报得血海深仇,为大不孝!而父母寄望于我,小人也知为匠人习奇淫技巧始终难登大雅之堂,日后九泉下,也难见父母之面!小人……还请卫侯恩准!”马钧再次猛然磕地,铿锵有力,只让卫娴和卫瓘情不自禁的摸了摸额头,好像也痛苦得紧。
卫宁轻轻拍了一下卫娴的小动作,至少在这个时候,马钧所流露出来的孝道以及决意却是值得敬重的。
“上阵杀敌,有牺牲性命之觉悟,你敢么?”卫宁抱着卫娴踏前几步,沉声道。
“敢!”马钧头也不抬铿锵有力道。
“一入军旅,便是受风餐露宿,疲惫不堪是常有之事,还需要担忧今朝得生,明日即死,这样的害怕,你也可以忍受么?”卫宁又道。
“能!”马钧再坚定回道。
“可是……你为报父母之仇,为光耀门楣,却无子嗣,若死,是否为不孝?”卫宁语气陡然一转,声色高了几分道。
“……是为不孝!”马钧身体一颤,半晌抬起头来,颓丧道。
“为匠师者又如何?天生赋你才,为何不擅自珍惜,为何不试图改变世人于匠人的看法!?”卫宁接着又大喝道。
马钧脸色一变,事实上,从刚开始便觉得卫宁与其余贵族不同,对他们这些浸淫奇淫技巧着没有半分蔑视,更反而多了几分兴趣。而如今卫宁断然大喝,却使他眼睛瞳孔微微一缩,“卫侯之意……!?”
“你要杀敌,我便与你机会……但却不是用你手,而是用上天与你的才华!”卫宁点了点头,这才淡然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