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看到卫宁一直不曾舒展的眉头,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跃前几步,说道,“留于雁门,补给受制于人,而董卓见兄长与鲜卑纠缠,见起泥沼,而必然再增兵以图河东。比之兄长家眷受困于杨奉手中,落于董卓之阶下,才是凶险万分。区区十万平民,兄长又有何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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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邑郡守府中,饶是陈宫再三下令封锁卫氏逃脱的消息,但终究还是传入了杨奉的耳中,侍从浑身颤抖的看着病榻上,那个孱弱的人影,吓得的心惊胆战。
“混……混账……!到底是哪来的恶贼,哪来的恶贼!反了,全部都反了!啊!”杨奉瞠目欲裂,凄厉的大声吼叫,终究怒火攻心,苍白的脸上蓦而泛起一丝血色,却顺着嘴角喷涌而出,昏死过去。
而在这个时候,陈宫脸色阴沉的看着来自河内的消息。
就在两天前,本来隶归于杨奉的那个城池,却被兖州刺史刘岱所破,而后东郡太守曹操起兵借为杨奉守城之名,不仅吞并了兖州本属于刘岱的地盘,更于河内城下,斩刘岱。
如今,曹操控制河内,假河内人心思动,为杨奉镇守而不肯退兵,反集重兵屯于河内。
这样的消息,无疑让陈宫也几乎昏阙……
昔日手握大军在手,杨奉在大汉崩塌的时候,便已经是董卓之下唯一可以与他抗衡的强大军阀。但如今,日暮西山,冯翊一战,不仅折去了廖化这个忠心耿耿的心腹大将,同时连带着将数万精锐埋葬在了贾诩的手笔之下。
面对董卓的咄咄逼人,卫宁的拒不听命,山东诸侯的狼子野心,北方蛮夷的铁骑威胁,内忧外患,几乎已经将陈宫的心力耗干枯竭。
陈宫有智,但却并非那种足够以一人之力扭转乾坤的逆天英杰。所以,到了现在这般局势,本身就智迟的他,更显得惶恐。
混乱的脑袋,几乎已经被一道道负面的消息所淹没吞并,失去了冷静,更是难想出有效面对如今局势的办法。
到了现在,陈宫,终究对卫宁浮起了万般的怨怒。若不是卫宁抗命不尊,为了那到底虚无缥缈,而又是否存在的民族大义,而胁控十万边军按兵不动,杨奉如今可用之兵,又如何只得那区区数万人马?而在三面树敌的情况下,又如何会显得捉襟见肘?
陈宫越觉得卫宁定然是有谋反的野心,在心神震动之下,甚至认为卫宁是早有预谋。
在安邑时,对于卫宁的眼光,陈宫便未曾有过丝毫怀疑,如今更加重了他内心猜测的肯定。
如今他先下达的军令,便是快马加鞭周告四郡,严密封锁任何一道卫氏族人逃脱安邑的消息北上,传入卫宁的耳中。
同时,在杨奉如今昏迷不醒的情况下,身为军师之职,理所当然的替其令。召大阳一万守军星夜北上,屯兵驻扎于闻喜,拱卫箕关以及做好随时西进增援安邑的准备。又措辞严厉令徐晃务必恪守浦版,死命缠住徐荣大军,使其不得东进威逼安邑。最后调动平阳,西河,绛城三大守军集合收缩防线,向南回援。
这样的部署,摆明了便是决意放弃河东以北广袤的土地,而换取河东这块富庶之地的牢固。
陈宫到现在为止,却还是将希望寄托在那走脱的卫氏族人身上。原本,这些人质不过是要挟卫宁,压制住他的野心而为,而作为本土河东的第一望族,陈宫也不敢擅自草率处置。
但现在便是箭在弦上,不得不。情况已经万般危机,陈宫已经下定主意,倘若抓住卫宁的家眷,这一次,必然是要用狠辣的手段,逼迫卫宁就范了。
陈宫并不知道卫宁已经引兵南下,而卫宁也并不知道他担忧的妻儿老小已经脱离了杨奉的桎梏而渐渐的进入了箕关的范围。
而陈宫将最后的救命稻草寄托在以胁迫卫氏族人而驱策卫宁大军南下解围的同时,事实上,卫宁也一直在焦虑,倘若他真的盘踞住了晋阳,会不会让杨奉失去理智。
但是现在,显然不是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三日来,星急火燎的向南后撤,每个人的身心都已经疲惫不堪。
四万人马,历来便是拱卫边疆的骁军,守土有责,对于卫宁南撤的命令,并不是所有人都心甘情愿的遵从。
六郡边塞,同气连枝。放弃雁门,对于当地的百姓来说,意味着什么,这是每个士兵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倘若换了一个人下令后撤的话,那必然会激起这些悍勇的士兵拼死反对,甚至是兵变犯上作乱,袭杀上官。以这些兵卒悍勇的本性,以及对六郡边疆的情切,这样的事情,也并非一次两次而已。这也便是卫宁不得不放弃遵从杨奉军令南下救援安邑,抗命不尊的另外一个原因。
但好在,卫宁在云中以北,大青山一战的辉煌战果,已经建立起了足够的声望。而作为边塞中最有慑服力的边军领之一,赵阳的投效,才是压制住这四万边军的不满不至于爆的最根本原因。
赵阳从军近二十载,从区区一介小卒爬到一郡边长的地位,凭借的不仅仅是他彪悍的武艺和勇气,同样,他有着并州边军难得的缜密脑袋。
在卫宁纡尊降贵,声茂并切的晓之以厉害关系,面对这样一具劳心劳力而病态不堪的身体,赵阳最终也不得不忍痛认同了卫宁的决议。事实上,将一切罪过都敢于背在身上的卫宁,也深深得到了赵阳的敬服。
军心稍稍压制,但这对于卫宁来说无疑也是一场赌博。败,则从此穷途末路,身死殒命,换来的可能还是千古骂名。胜,也不过只得安身之地,而同样必须忧心家眷安危,卫氏一门未来的出路。
卫宁确实已经厌烦了这样的日子,肩膀上背负的东西实在太多,对于他来说,实在太过沉重。
但这个时代的每一个人来说,何尝不都是一场苦苦的挣扎,无论是三国的三位霸主,麾下济济满堂的文武,甚至是区区兵卒,平民。每一个人都深陷这块泥沼之中,难以自拔,难以脱身。
三日来的急驰,显然他的身体更见虚弱。
顺着大军所向,已经跨过了汾河的源头。三国时代,黄河高原一带的水土流失还并不算十分严重,至少还未蔓延到汾河流域这里。
随着坡势的渐渐升高,一片片青绿的植被,洋溢着这一年最后的生机。而依稀不少地方泛起了枯黄的色泽,预示着他们最后的终结之时即将到来。
感觉到风吹过得寒意,天气也越清冷,秋天已经渐渐过去,寒冬又将到来。只是不知道,这一年第一场雪到底会被多少鲜血所染红。
十万尸,又或是四万残躯?卫宁不知道结果,但却只能将所有筹码压到他的贤弟,那个轻佻而不羁的郭嘉身上。
此时此刻,大军稍缓歇息,密密麻麻围绕着小坡之上,黑漆漆的人头来回走动,炊烟蒸腾,三日里,算是第一次能够食用上熟热的食物,显然让奔走疲苦的兵将欢喜不已。
典韦蹑手蹑脚的捧着一碗苦药,小心翼翼的递到卫宁身前,却现他的少主眼睛放在了兵卒起灶的那些地方。某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来回趋步在人群中走来走去,而那双总是充满了狡黠的眼光依旧连连闪烁。
卫宁挥了挥手,示意典韦将药水放到一边,果然不出他所料,很快,便见郭嘉勒马回来。
“望兄长下令以十人为一灶,而后每二十里再减灶两成!且行军时,多散钱帛辎重粮草于路,以为诈兵!”郭嘉看典韦一脸不满,这才注意到那碗黑漆漆的汤药,却是有些不好意思道。
“减灶诱敌之计?”卫宁摸了摸下巴,微微一想,便点了点头。光是减灶未必能够吸引这群蛮夷轻取冒进,但若再增添钱粮辎重于路上,在雁门未曾获得补给的鲜卑人,必定以为前方将有大量粮食。
这本是卫宁最擅长使用的手段,而减灶之计确实在现在用有奇妙。
军令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军营。已经初具军纪的边军,没有了往昔的散漫,对于卫宁的军令自然也不敢有多少违抗。
“该来的总是回来,也罢……便让我用这条性命赌上一赌吧,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卫宁拍拍衣衫站起身来,难得的浮起一丝决绝。
在卫宁远在百里开外的时候,昔日胸廓不倒的雁门终究还是陷落在了鲜卑人的马蹄之下。这座尖酸的城池,如今到处都鲜血所淹没,坑坑洼洼的街道,每逢梅雨时候总是注满了雨水的泥潭,却在现在,充斥着滚红的液体。
高高堆积犹如山的尸体,一把火点燃,开去。狰狞,而残忍。依稀可见,那高高的尸山之上,还保留着头颅的每句尸体都是瞠目欲裂,充满了不甘的怒火。
放肆,猖狂的笑声,胡语不满了整个城池,但同样,声音之中,也掩盖不了滚滚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