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宁的脸色很黑,很黑。
与平日里苍白的颜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两颗眼球冒腾着火红。大军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与卫宁对视,那一团煞气,远远看到,便是心惊肉跳,无论是大大咧咧的徐晃,还是外表木讷内心狡猾的典韦,都吓得战战兢兢远远避开。
在某个倒霉的家伙叼着个馒头,傻乎乎出现在卫宁视线,而被派去清扫了数个临时马栏之后,没有人还愿意在卫宁心情极端恶劣的情况下触上霉头。
大阳城中,一栋华宅早被原来的主人作为示好的礼物而请卫宁住下,至于杨奉也早被请入了县府。
大宅外,密密麻麻的驻扎了一群彪悍的双戟武士,围得水泄不通。而整个宅院之中却少有几个下人,便连典韦这家伙也胆战心惊的抱着一个酒桶在庭院内离得卫宁老远。
卫宁在庭院里烦躁的走来走去,吱呀咧嘴,嘴边不停的在那咒骂,时不时看见身边几桩树木,抬起腿来就是一脚。
被李儒耍了一道,很是让卫宁恼火。但卫宁真正气愤的原因,却不在这里,他只怪自己从黄巾征战开始,居然也如同那些庸凡之辈,竟然被那点不值一提的成绩而麻痹的洋洋自得……
是的,那点战绩,对于那些真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谋士来说,太不值得一提了……黄巾,在缺少兵甲粮草战力的情况下,在缺少谋略的人物统御下,赢了又有多少价值?
虚浮,骄傲,这些一直以来被卫宁所蔑视的东西,竟然不知不觉在他的心中滋生蔓延,以至于,在明明知道李儒阴狠的情况下,还是着了道子。
卫宁是很害怕李儒,即便他本就不打算让杨奉取代董卓而占领洛阳,但对于历史的掌握,使得他觉得可以很容易给董卓军带来巨大的伤害,以尽量减低董卓对北面河东的威胁,更可以让杨奉尽快掌握住并州一地。
但事实上,他从一开始就错了,他的优势不是历史进程,而是对于某些人内心的掌握。而一个他所熟悉的轨道,其实说白了,不过是像李儒这类的人物所构造,他们完全可以抛开卫宁的认知,营建出一个新的事件……
是的,他们拥有足够的能力和地位,改变历史……
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上辈子懵懵懂懂,穿越前也不过才二十来岁,这辈子,更是在绝症困扰下,再渡过了二十年苍白的生活。
总和虽然有四十多年,但阅历却依旧不过二十来岁罢了,孔明,郭嘉,贾诩等等人物,哪一个不是游学天下,接近三十岁才出头绽放光华。
所以,卫宁很年轻,心智还处于一个匹配他现在年龄的阶层,成功与失败的磨砺,才能真正让一个人飞成长起来。
很显然,争霸洛阳,打击董卓的失败,至少让卫宁清楚的认识到现在他与李儒这样级别还有不小的差距。
但从另外一方面来说,卫宁行事划谋,基本上都留有一丝余地,也可以说是一环漏洞。
李儒很敏锐的抓住了,河东空虚的纰漏,仅仅一条明计,便将他迫回河东,而他西凉军团几乎借着杨奉和丁原两方各自心中的算盘而毫无伤。
可同样的,卫宁也在最后争取到了预定的一半利益,只是另一半打击董卓军有生力量的算盘却是夭折了,但得到了整个并州名义上的统治权,也还是可以接受的。
更何况,将丁原葬送在洛阳,也间接的扫除了丁原在并州的影响力,更方便收复整个并州。
这一次交锋卫宁吃亏不假,但也还没有灰头土脸。
而卫宁还会如此气恼,在于他惊悟自己内心那点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潜藏的傲慢,而又气恼被李儒这样戏耍,面子上太过难看。
“不就是被那个董卓耍了耍么……人家十万人在那,厮杀虽不怕,但要是乱军中,我老典也不过两只手哎,哪能护得周全……而且,在京城有那么一堆狗屁大臣,还有个小皇帝指手画脚,难得伺候,还不如安邑逍遥快活……打架嘛,输了也不丢人,等到时候,咱们人手多了,再打回来不就得了么……”
似乎是喝了几灌酒,典韦嘴巴泛着酒气,瞪着微微有些红的牛眼看着卫宁在那兀自咒骂李儒董卓,却不知道有意无意,总之,那瓮声瓮气的声音却轻飘飘的落进卫宁的耳朵……
“十万人……小皇帝……”卫宁身体一顿,微微看了看典韦那慵懒的模样,一时默然,喃喃念着这两个词语。
半晌,好似胸中浊气尽除,卫宁忽而疯癫般的大笑起来,“哈……哈哈……是了,是了。董卓雄霸西北,还有无数羌氐部族投效,凉州军团威震天下,带甲数十万,这才是他真正嚣张的本钱。河东虽多壮士,却也终究是一郡之地,甚至连丁原都不如,一郡比一州,比一个地方,差多了,差多了……何况我本身目标就不在洛阳而在并州,既然原本就吃不下来,为何还如此执着?”
“来!老典!今晚,咱们连个喝个痛快!”卫宁多日来的阴霾霎时解开,只向躺倒在台阶边上的典韦淡笑而去。
“是了……杨奉可不是董卓,即便他再出身旁门支系,但终究是士族出身,他没那个胆子学董卓废立皇帝以立威,压服群臣,我也没那个胆子敢毒杀皇帝,太后,敢对抗天下诸侯……皇帝在上,不从不敬则是谋反,天下共讨,但若从若敬,这糜烂到骨髓的大汉,还能坚持得了?”
“输了!……也赢了!李儒还不是终究按照原来的故事继续走下去了么……何况杨奉现在的力量并不大,以一人来对抗董卓太不理智,等到十八路诸侯共讨董卓的时候……哼哼,这一局打和,下一局,我一定要赢!”
卫宁在典韦哭丧的脸色下,一把将他手中的酒桶夺过,很奇怪的是,他那点气力尽然可以从典韦这样的猛汉怀中抢走东西……
殊不知,典韦那哭丧木讷的脸上微微泛起一丝微笑,卫宁终于还是看开了……
“老典!……”一桶美酒只余下一小点,这点重量,卫宁还能抱起,狠狠灌了几口,卫宁将酒桶塞回典韦怀中,看了他一眼,接着嘴角泛起一丝微笑,“谢谢!”
“哼……你不罚我去刷马栏就好了……”典韦一扬头,撇了撇嘴,继续消灭那所余不多的美酒。
并州大营,猎猎大风飞扬,卷卷旌旗招展,一颗死不瞑目的大好头颅挂在辕门之外,与西面处董卓大营遥遥相望,诉说自己的惊愕和恐惧。
现已入夜,李肃牵着一匹全身炭红而无一处杂毛的雄壮宝马,看了那辕门上挂着的胡轸级,微微瞥了瞥嘴。
巡夜哨兵见他孤身而来,良好的军纪还是让他们不由得全身戒备,大声喝道,“来人止步!报上姓名!”
一支硬箭赫然插在李肃脚前不过寸许,只惊得他冷汗一冒,当即拱了拱手,对哨兵作揖道,“我乃你家吕将军同乡,特来求见,还望这位军士禀报一番,只道九原李肃来访便可!”
那支巡夜哨兵微微一愣,互相看了看,但见李肃只不过孤身一人,为小校踌躇了会这才点了点头道,“你且稍等!”
得那小校吩咐,当即便有人飞奔入营,相吕布报告而去,但其余人,却依旧没有减低对李肃的戒备,十数杆硬弓依旧指着李肃,让他不敢动弹半分,但李肃却还不由得颇为赞叹,“并州军果乃雄师,昨日一战,我军败得也不冤了!”
“将军有令,快请先生入内!”不几时,那通报小兵慌忙飞奔而来,高声对周围巡哨道。
既得吕布军令,那小校挥了挥手,众军士这才让开一条路来,李肃微微点了点头,这才牵着宝马缓缓入营。
李肃在几名军士引领下缓缓向吕布军帐而走,行了几许,正见帐外那英姿勃的身影,不由得高声笑道,“哈哈!贤弟别来无恙?!”
吕布见果是李肃,不由得大为欣喜,抱拳应声道,“果是兄长,久不相见,却不知兄长何故到此?”
李肃微微一笑,手中马鞭一指,将身后宝马牵到近前,好让吕布观看,“我闻贤弟匡扶社稷,不胜之喜。现有良马一匹,日行千里,登山渡水,如履平地,名为赤兔。特来送于贤弟,以助虎威!”
事实上,吕布的眼光本就没有放到李肃的身上,早在赤兔出言在他眼中的时候,双眼就几乎已经被赤兔雄姿给牢牢抓紧,丝毫不肯移开……
浑身上下,赤如火炭,没有半根杂毛。从头到尾,长有一丈,从蹄到项,高有八尺。一路被李肃牵引,赤兔虽得驯服,但其野性不减,即便是董卓,也不敢在他脾气暴躁的时候骑乘,而此刻,赤兔与吕布相见,仿佛宿命般,赤兔陡然狂暴起来,马声嘶吼长鸣,入惊雷破晓,四蹄飞扬雄壮,又有腾云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