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整了整,卫宁接着又道,“阉党于外无所依,若非得蒙圣上宠信,便无半点所虑,而外戚所靠乃是后宫之主,名义上号令天下,但实则只能执掌禁军兵权!他们所凭,不过区区一名尔!我士族,杨氏本根,在于弘农袁氏宗庙,在于汝阳我卫家,根本也在河东!在外,乃是我世族天下,唯有豪强可与一争!周末天下,有战国,七雄群起,征战天下,所凭何物?正是封地绝对权利!”
“中央权柄实则于我等不过区区鸡肋!但便是这鸡肋,外表鲜明,看似肉味香浓,引人垂涎,但实际上却无多少可取之处!何不大方弃之?百年,我等追逐此物,却偏偏忘记我等优处,实在是不智,也是名之一字作祟……我忠心为国的大臣,在与外戚,阉党之手,冤死者何其多?党锢之祸,波及五属,几近动摇国本,这便是我等致力将目光放于朝堂之上的缘故。但朝堂之争,我等比圣上亲疏,非贤明勤政之帝,决然不比外戚,阉党受得信任,当今圣上……唉!”卫宁将到后面,倒有些唏嘘不已,封建社会的弊病便是这样,最高权利集中在一个人手中,倘若那个人贤明非凡,那必然带动整个国家的进步,而倘若他走错一步,那也将带给国家深厚的灾难。
没有人制约的绝对权利,那实在是最为可怕的事情。
“所以,我等便该坐山观虎斗,外戚与阉党之争,不要在参与其中,无论哪方获胜,不过就是一个新的梁冀,又或一个越骄横张让!天下十三州,已有半数不稳,何不将心思放于地方,整顿这些不安因素,这也算是为国尽忠,同样,借此掌控州郡,无论朝堂之争如何,大不了以地方之势,威迫中央,这也是为我等培养保身立命之势的关键!”
显然,卫宁的话,有些骇人听闻了,听他言下之意,那似乎有举地方兵政,清君侧之意。这该算是大逆不道的事了,若传出,定然会累及九族之祸语!
听到卫宁一席话说完,便是一直默然闭目的卫父眼皮也不住的抖动,这样的话,若父子相议,无妨,但有外人在,卫父神色不禁开始阴晴不定,微眯的眼角瞥过那杨氏子弟一眼,闪过一丝狠厉。
那杨氏儒生,最后一点从容也已经失去,脸上几乎有些泛白,瞠目结舌的看着卫宁。
“杨氏四世三公,名及天下。河东临近京畿,地属冲要,而民风彪悍,倘若京师有变,便可迅变动!有我卫家在此,宵小不可觊觎,我乃杨奉将军行军司马,自然该是尽我职责!”
卫宁不以为意,淡然一笑,既然能讲出这样的话来,也不怕他敢四下散播。
兰陵侯,食邑一千二百户,少年封侯,光宗耀祖,说起来这是常人八辈子也弄不到的荣耀。但实际上,卫宁却在风口浪尖。现在朝中某些人意欲借自己这个浪头小船来开头,自己为何就不能借助某个大族来挡箭,拉上自己的船来?
摆在他面前的几条路,没有一条可以说是稳妥。董卓假意兵败,阉党趁机让杨奉领军西征,而这一次,不知是杨奉的主意还是其他,显然就是想让卫宁跟随出征,谋划军事。
对付黄巾那些不同谋略而战斗力低下的贼寇,卫宁或许还能轻松胜利,但这一次,不仅是面对凶悍的羌氐铁骑和狡诈的韩遂,还有自己阵营的董卓,李儒背后捅刀子,卫宁自认自己是绝对没有那个把握能够帮助杨奉赢下这个战争。
而如果是留在京师,作为地方士族的代表,帮助朝臣和宦官争斗。不提张让等人为祸多年,在洛阳作威作霸,擅杀大臣的事迹比比皆是。
便是给他职位的上司,何进就是一个无勇无谋的屠夫,甚至和张让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倘若出事,那些世家大族绝对会毫不留情的将自己舍弃。
卫宁自然不想掺和进去,不如将自己性命小心掌握在手中,却有不能和此刻代表京官意志的杨氏违背,不如便将杨氏带上自己这条摇摇欲坠的小船!
“河东靠近京畿,但近有黄巾余寇作祟,声势浩大,那贼放言眼为逆贼张角复仇,甚至有南下京师的事态……先生以为何人可以领军平定河东,拱卫京师?”卫宁正了正身形,微微拜道。
“混账!本以为你历此许多大事,又到及冠之时,心智城府该长许多。我看你虽有谋略,看事透彻,却依旧不体半点人情!你与那杨家人所言之事,岂是能够与外人所谈?!此等忤逆犯上之言,居然胆敢畅所欲言,莫非你自以为我卫家已经不惧天下?莫非你自以为你那侯位,便敢大胆妄言!”
一盏铜樽,猛然摔在卫宁身前,颤抖翻滚,溅洒杯中之水,稀里哗啦的浸透地上软席。
卫父一脸愤红,胸口此起彼伏,带起颚下长须一扬一荡,双眼圆睁,死死盯着卫宁,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父亲无须如此动怒……”卫宁面对自家老父那汹涌澎湃的怒火,却毫不在意,依旧淡然赔礼道。
“不动怒?!你做这荒唐言论,叫我如何不怒!罪大可及犯上作乱,胡言妄语,岂能由你来说!?若是与我谈也罢,若是与你心腹谈也罢,可此人不过初见面,你便如此大胆!万一流传出去,必然给我卫家带来偌大劫难!即便他不与人谈,那我卫家也算受制以人话柄,万事皆处于下头,荒谬,荒谬!”
卫父恨恨的敲打着案几,却觉得卫宁似有后话,虽然大声怒斥,但也微微平缓了下心头怒气。抬起眼皮,却看卫宁在那木然呆,胸口勉强压下的怒气噌然又冒了出来,猛然一拍案几,大声喝道,“说!你到底为何如此大胆妄言!”
卫宁静静的坐在那听完自家老父大雷霆,双眼轱辘,左右乱飘,只是左耳进右耳出,神游物外,没进只字片语。
蓦然间只听一声木板嘎吱欲裂的声音,回过神来,才觉他老爹已经满脸涨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