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危机感觉一如当初见到曹操之时,使得杨奉几乎整日神经紧绷。
没有人知道,一个庞大家族支系子弟的失落压力,没有人能理解一个在这样一个家族总被忽视的人的心情,更没有人知道这个凭借卫宁爬到现在这样一个名声赫赫的人,是何等害怕重新回到过去那样默默无闻!
若不是皇甫嵩,朱隽军令如山,恐怕杨奉回立刻挥军西去。最后只能让廖化领了千人,前去接应,就这千人,杨奉依旧觉得太少……
事实上,廖化行到半路时,陈留事情却已平息,而又收到了卫宁让他回军的手书,一想到北方战事未平,杨奉部属本不过一万余人,又正值用人之际,自己便带了一千人马,这让一向颇为稳健的廖化打心里觉得不妥。既然卫宁让他回去,当然乐得顺势而走。
当然,他并不知道卫宁在陈留之事的凶险,也不知道杨奉对卫宁有多看重。
此刻杨奉那铁青的脸色,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大帐之内,气氛颇为沉闷,廖化心思即便是杨奉也能明了,这个耿直又忠诚的战将已经得到了杨奉足够的信任,而杨奉如何能怪罪于他?
却在这时,大帐大开,一个粗犷,颇具威势的声音蓦然炸开。先探开帐帘的正是一只蒲扇般的大手,紧接着正是一具魁梧而杀气四溢的身躯。
“将军!如今黄巾节节败退,为何我军反而停滞不前?有我等一万精锐久战之师,何惧城内那区区贼兵?”
这一声颇含埋怨的声音恰好打破了杨奉与廖化之间的沉闷,杨奉整了整心情,将廖化带回的卫宁手书放于帐内案几之上,这才看了过去。
黄忠,在这短短月余,早已经用他那不输给徐晃般的盖世武勇,赢得了所有人警服。尤其那百步穿杨,箭无虚的神威更是让人记忆犹新。一想到当初卫宁极力劝自己善待于他,杨奉心里又是一阵恍惚。
能出谋划策,行军布阵,能为他再三举荐人才贤良,本身家事也是举足轻重,这样一个谋士,天下能有多少?
“哦!适才元俭领军回来,带回仲道手书,我这却还在斟酌。”杨奉笑了笑,慌忙回道。
“哦?卫宁公子?我闻将军让元俭领军去迎公子,那元俭既归,公子却不知身在何处?”黄忠微微一愣,一想起那指点兵将,水淹张曼成的瘦弱身影,与他人一般,这又不由得用上了敬语。
事实上,在跟随杨奉一路北上的时候,从众将士嘴中,他听到最多的却正是“卫公子”“卫司马”的名字,当然,在所有人添油加醋的话语间,加上宛城一战,卫宁也早也赢得了黄忠的尊敬。
“唉……仲道留书让元俭独自领军返回,此刻却还在缓缓向此处而来。”杨奉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答道。
“那公子所书所为何事?”黄忠看了案几上那绢纸一眼,不由得问道。
“哦?……我适才心忧仲道之事,这却还未翻阅……”杨奉也是微微一愣,这才慌忙将书绢拿起摊开,仔细看了起来。
半晌,杨奉的脸色缓缓由凝重舒展开来,继而浮起一丝喜色。
“仲道既然言辞拒绝袁绍,那必然还是不愿弃我而去!哈哈!”杨奉嘴角不由的大大咧开,心里大定,这才对黄忠道,“仲道书中所言,正是让我军暂缓行军!”
黄忠脸色一变,不由得嗡声道,“这是为何?”
“哈哈,汉升莫急!来!来!诸位请坐!”
杨奉眉头舒展,这才踱步走于主席,缓缓坐稳,挥了挥手又示意黄忠与廖化入席,这才道,“如今河南已平,黄巾余孽已经是落幕西山,众郡之地,多是流寇散贼,只余河北未平。然,那冀州都尉刘备并右北平抬手公孙瓒大人与黎阳击溃张角最后大军,贼众势力已经对朝廷构不成威胁,这些大家也该是明了!我朝廷王师,虽然百战不殆,但黄巾作乱,旷日持久,前翻大军多有折损……那中郎将董卓兵败徒劳折了许多兵马,尤其左右中郎将大人,曾围攻商丘梁国数月,兵将已生疲态,加上时已入冬,于兵不利。但平贼也不可延误,这却该是让诸侯弭兵,齐伐张角,大军一到,又是生力之军,这缺少了我王军许多压力。同样也该减少我等伤亡。”
这话说的到是冠冕堂皇,黄忠闻言微微皱起眉头,虽然觉得不妥,但一时间,又不知道如何反驳。
杨奉看了他一眼,又补充道,“如今左右中郎将大人后军未到,我军虽为先锋,自商丘北上以来,连克数十城池,军生疲态,倘若久战,孤军深入,若被反贼截我后路,如之奈何?”
这一句话,才让黄忠点了点头,“那我军若停滞不前,恐将士士气渐渐怠慢,又该如何处之?”
杨奉笑了笑,“奉早闻那黎阳两位功臣,已经领军而来,倘若有彼军相助,我军压力可大减。而也正好可以借机好生休养兵士,若久战下来,才是真的于我军不利啊!”
黄忠无奈,只得起身抱拳应道,“既如此,那末将先行告退……”
杨奉点了点头,看着那雄壮的背影出了营帐,这才缓缓拾起卫宁书信若有所失,“黄巾祸乱,诸州郡实力膨大,皇威暗弱,窃该保存实力,以为他日扫平天下为用?”
“唉……众观这州郡之长行事,地方政令,的确隐隐脱离朝廷掌控了啊……没想到,袁氏早已经看到了这些地方,袁绍,袁术已经开始将势力伸展到了地方州郡之中,我杨氏却还死守朝中……为何?”杨奉看了帐顶一眼,这才缓缓想到。
正在杨奉独自安慰卫宁“忠心可嘉”的时候……此刻的当事人却正在为那滚滚黄河水而感叹不已。
卫宁意气风的站在船头,遥指滔滔不尽的黄河之水,也不管别人受得了受不了,听得懂听不懂,张开那破鸭嗓子就干嚎了起来,“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事实上,如今的黄河确实不比现代,至少,那滔天水势,奔腾不绝,犹如万马齐喑,震耳欲聋。
数里的河宽,放眼对面,皆是浪花卷起的水汽,弥留下淡淡的黄雾。徐晃收罗的数条大船,在这样一条源远流长的水脉上,终究还是那样的渺小。在他的威势下,摇摇晃晃,战战兢兢。
这是我们中华民族的母亲河,是我们五千年文化的源之地,她养育了千千万万的子民,将我们的文明散播到天下。有多少人,别离故土,还想念着饮一口它的甘甜!
宛城那条淯水,本不算太小,在黄河的面前,却犹如婴孩,卫宁不是没有见过大江大河,但始终还是黄河,这条第一母亲河,才能让人自内心的尊敬和无法割舍。
可是……似乎他忘记了那诗歌,歌颂的却是另一条伟大的河流,同时,还有那场经典的周郎手笔……
“公子!公子……末将虽然觉得公子这诗词曲风独特,颇有雄壮气色,但也知道,长江该在荆扬……这里是黄河……”
徐晃在旁边听着卫宁那走调的吼声,端是满脸郁闷,而当事人却一脸沾沾自喜,陶醉不已,这更让徐晃越难以忍受。
每一个尖锐刺耳的音节,都敲打着他所余不多的敏感神经,最后实在受不了,这才放下捂耳的手,不由得轻咳了一声,附耳小声对他说道。
即便再好的词曲,放一个五音不全的人出来“嚎叫”,却如同焚琴煮鹤,毫无大雅可言。
徐晃熟读兵书,自然对这些东西也略有涉及,但此刻却没有半点心思去鉴赏品味,反倒埋怨这诗词为何那般冗长……
卫宁那破落嗓子戛然而止,脸色有些微红,但几息间,很快又恢复了原来惨白的颜色。翻起白眼,用力瞪了徐晃一下,又继续快的干嚎了几声,将剩余词曲嚎完,这一次声音倒是小了许多,省去了船上其余人的苦恼。
徐晃见卫宁终于止住了那惨绝人寰的叫声,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这才抚走额头那状似泛滥的汗水,而倘若他在仔细看时,这区区抹汗的动作,拱卫船舷的将士也在同时进行,那么的整齐一致,那么的果断满足。
寒冬的北风,确实冻彻心肺,即便是徐晃这样一个五大三粗的肌肉男,裹在衣甲内,也不禁有些冷瑟。
打了个冷颤,看了一眼,船头那裹得想个粽子一般的家伙,徐晃不由得一阵羡慕,那緑萼果然心灵手巧,区区十来日,竟然又赶制了这两件大氅与纶巾,风雅而不失温暖,朴素而不失精巧,配上那件白绒披风,随风舞动,当真是个翩翩儒雅公子。
虽然卫宁再裹上几层棉絮,也依旧那么瘦弱,犹如竹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