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外界眼中挥金如土的海商们,此刻却慌的不行。
朝廷有意放开海禁的消息传出后,海商们的天就塌了。
任何生意,都是垄断最赚钱。
海外贸易之所以暴利,最大的原因就在于“海禁”。
官方的政策打压,让海贸成为了少数人的专属。
敢在朝廷禁海的时候,肆无忌惮的从事海外贸易,背后自然不会缺少世家大族的庇护。
这种庇护,不是无偿的。
在获得支持的同时,他们也要将大量的利润,回馈到幕后东家手中。
一旦朝廷开放海禁,涌入海外贸易的商人数量,势必会大幅度增长。
到时候垄断贸易的暴利不复存在,他们这些海商的收益,也会大幅度缩水。
甭管利润怎么变化,背后世家大族那一份利益,都必须要保障。
对地方衙门的打点,同样不能减少。
以往建立的关系网,依旧需要维护。
除此之外,畜养的小弟数量也要增加。
海上贸易从来都不太平,竞争对手也多,在海上发生意外的概率就会越高。
为了一个合法化的名头,就丢掉到手的巨额利润,任何商人都是难以接受的。
“族长,您快想想办法。
朝廷一旦放开海禁,我们再采取行动,那么一切都晚了!”
包云涛慌乱的说道。
作为包家旁系子弟,在外面他是挥金如土的大商人,回到族中就成了钱袋子。
贡献家族近八成的收入,可身份地位却非常一般。
最少在族中的举人进士面前,他啥也不是。
“慌什么?
现在天塌不下来!
舞阳侯要的是军费,他对是否放开海禁,本身并没有那么在意。
地方上的各级官员,现在面临的最大压力,同样是为大军筹集军费。
只要能够把财政缺口堵上,他们是不会在意钱是谁出的。”
老者的话,当即点出了问题的本质。
舞阳侯提出开放海禁,就是为了征税搞钱,而不是要推动改革。
大虞朝目前的局面,也不适合搞大的变动。
如果能够在其他地方搞到钱,那么说服舞阳侯放弃计划,并不是一件难事。
“族长,道理是没错。
可朝廷现在没钱,要两广福建三省自筹军费。
哪怕是叛乱爆发前的税款,都填不上这个坑,何况是现在这种时候!”
包云涛一脸苦涩的说道。
同历代封建王朝一样,大虞朝传承到现在,民间财富已经空前的集中。
七成的财富掌握在士绅集团手中,两成掌握在勋贵皇亲手中,最后的一成才在普罗大众手中。
白莲教叛乱还在继续,此时加大对民间的搜刮,存在着随时翻车的风险。
何况两广刚被叛军搜刮了一遍,现在根本没有多少油水可榨。
光福建一省的民众,就算把骨头榨干,也填不上这个坑。
舞阳侯本身就是勋贵皇亲中一员,不可能背叛自身的阶级。
当然,就算能够背叛阶级,也没有用。
福建一省的勋贵皇亲,同样拿不出拿出这笔钱来。
手中拥有大量现银的,只有依附于士绅集团的商人。
现在舞阳侯要筹款,海商、盐商、布商、粮商、茶商……都是出钱的大户。
因为海商主要集中在广东、福建一带,自然会被重点关注。
“你说的不错,这个坑确实不好填。
只是白莲教叛军猖獗,一旦让他们做大,那就是在掘儒教的根。
官军的平叛军费,肯定是要想法子筹集的,不过这笔钱不能由我们来出。
安排人去鼓动一下各地的士子,现在到了他们该出头的时候了。
记得做得隐晦点儿,安排一些替罪羊顶在前面。
等到事情闹大了,我们再和衙门沟通,想办法把摊派转嫁出去。”
老者淡定的回答道。
白莲教叛军触及了士绅集团的核心利益,双方没有任何缓和的可能。
在镇压叛乱的问题上,大虞士绅立场是统一的。
支持朝廷平叛没问题,可是让大家出钱,那就必须慎重考虑了。
如果能够出一笔钱,就把这个麻烦解决掉,他不介意暂时付出一下。
可平叛大战持续多久,需要多少资金,谁也说不准。
在这种背景下,自然不能轻易掏钱。
否则,开了这个先例之后,朝廷一旦没钱就想到他们,那就麻烦大了。
自己不想出钱,那就只能让别人多出。
土地兼并进行到现在,自耕农已经寥寥无几。
继续兼并下去,就只能向同为士绅阵营的中小地主下手。
平常时期为了名声,大家不好出手。
眼下就是最好的机会,借助筹饷的机会,尽可能把负担转嫁给中小地主商人。
不光减少了自家的负担,还削弱了中小地主的财力,为后续的兼并奠定了基础。
……
总督衙门,看着从各地汇聚的消息,舞阳侯的脸上却始终不见笑容。
前面官军收复失地,主要以收复重要城池为主。
广阔的乡村、一些偏远的县城,依旧在叛军控制中。
如果不把这些叛军余孽清除干净,一旦敌人打了回来,这些不起眼的叛军余孽,立即就会成为心腹大患。
最近这些日子,官军的主要作战任务,就是肃清地方上的叛军余孽。
为了尽快恢复地方上的秩序,就连收复韶州府的作战计划,都因此而延期。
围剿叛军余孽的军事行动,一连持续了两个月,也只是剿灭了盘踞在县一级的叛军。
一些偏远地区,依旧有大量的叛军余孽留存。
官军过去围剿,这些人就钻山沟;官军一离开,马上又出来打家劫舍。
急着接管地方的广东巡抚衙门,就为此付出了大代价。
短短一个月时间内,就有两名知县、三名县丞、五名典史遇害。
折损的吏员,更是不计其数。
面对化身山贼的叛军余孽,临时组建起来的广东地方军,在战场上表现的非常拉胯。
敌人没有剿灭几个,自身反倒是损兵折将。
为了尽快剿灭叛军余孽,安庆丰只能向舞阳侯求援。
“你不是说客军的军纪不好,让他们去剿灭叛军余孽,就是在为祸四方。
怎么这才过去两个月,又突然改变了想法?”
舞阳侯没好气的问道。
为了尽快接管地方,前面三省联军之间,还闹出了不小的矛盾。
最后是舞阳侯拍板,勒令广西、福建两省的军队,向广东巡抚衙门移交了地方管辖权。
为了加强对地方的管理,安庆丰向朝廷上奏,要求吏部尽快派出官员。
相较于无人问津的广西,广东的情况就要好的多。
除了特别偏僻的地方外,朝廷很快就给补足了人员编制。
人员配备完成后,三方在一个月前,完成了管辖权的移交。
紧接着就是噩梦的开始。
以广东残余兵力为核心,临时组建起来的卫所军队,没有能够完成安庆丰的期望。
唯一能打的募兵,也因为军饷问题,同巡抚衙门闹的很僵。
想要他们出兵平叛,先得补上军饷。
穷得叮当响的安庆丰,自然没有能力解决军饷问题,直接后果就是募兵们消极怠工。
对巡抚衙门的一切军令,景逸风都是选择性执行。
“侯爷,是下官孟浪,低估了这些叛军余孽的力量。
这些叛军残余,多是叛军在山中险要之地。
仅广东一省之兵,短时间内很难把他们剿灭干净。
按照作战计划,下个月我们就要收复韶州府,光复整个广东省。
到时候叛军在永州的叛军,势必会做出反应,没准又会爆发一场大会战。
如果不把内部隐患清除掉,这些叛军余孽,很有可能影响到我们和叛军的决战。”
安庆丰硬着头皮解释道。
兜里没钱,说话都不硬气。
向省内的商贾化缘,结果正主一个都没有遇到。
名义上是主人外出躲避兵祸,目前尚未回来,实际上就是不想见他。
毕竟,大家在战乱中刚刚损失了一大笔钱财,还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补。
马上又向新任巡抚交保护费,谁也受不了。
就算要进行打点,那也是生意恢复了之后。
此刻的广东百废待兴,就算想要恢复贸易,也得要民间秩序先恢复才行。
多重因素综合作用之下,围剿叛军余孽,成为了巡抚衙门的头等大事。
只有民间恢复了秩序,朝廷在地方上的统治,才能重新建立起来。
官僚系统建立起来后,他这个巡抚才能实至名归。
“行了,你心里的算盘,本侯非常清楚。
广东不是没有平叛之兵,主要是你这个巡抚,没有平定叛乱的钱粮。
在筹款问题上,三省之中就数你们的效率最低。
哪怕是最穷的广西,每月都能够征收两三万两厘金。
按照现在的进度持续下去,今年的筹款任务,你准备拿什么完成?”
舞阳侯冷漠的质问道。
在其位,某其政。
能够给的政策,他全部都给了。
在执行过程中出现问题,那就是负责执行官员的责任。
“侯爷,广东的情况特殊。
民间秩序都没有恢复,此时要进行筹款,下官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安庆丰强忍着不爽回答道。
强行摊派数额,实在是太坑了,分明就是在故意折腾人。
打心底里,他就不相信两广福建三省,能够完成各自的筹款任务。
三方都完不成任务,就算总督要问责,那也是大家一起承担。
舞阳侯再怎么强势,也不可能把三省的官员,全部都给换了。
把事情往后面拖一拖,没准任务就不用完成。
官场上,类似的事情多得去了。
上面下达的任务,没法直接拒绝,采用拖字决准没错。
只要端正了态度,任务能否完成,那是次要的。
“哼!”
“究竟是做不到,还是不想做啊!
广东的情况特殊,难道广西当初面临的情况,就比这边好了?”
舞阳侯当即嘲讽道。
有困难,他自然是知道的。
可如果没有困难,那还要这些官员干什么。
广东巡抚衙门目前面临的困境,看似是麻烦重重,实际难度并不大。
归根结底,无非是——执行。
类似的操作,广西那边已经发生过了一次。
先用军管制度稳定地方,等剿灭了叛军余孽之后,再逐步收回地方管理权即可。
至于怎么说服军方配合,需要付出多少代价,那是广东巡抚的事情。
反正既然广西那边能成功,就证明路子能够走得通。
作为三省总督,舞阳侯只需要结果,过程他根本不在乎。
即便是存在一定的隐患,那也是未来的事情,眼下最重要的是平叛。
大虞朝积累的内部隐患多得去了,也不在乎增加一项。
“侯爷,下官倒是想学习广西的,可下面的军队不听使唤啊!
每次下达命令,他们就来讨要钱粮。
……”
不等安庆丰解释完,舞阳侯就挥手打断道。
“大家都是明白人,少在这里给我装糊涂。
所有的困难,全部都是借口,无非是你不想承担责任。
真要想解决问题,广东的家底可比广西厚实多了,要变出钱来不难!
本侯不想听你的废话,再给你三天时间。
如果还拿不出解决方案,你就自己回京请罪。
好了,本侯今天乏了,现在你可以滚了!”
舞阳侯的话,把安庆丰吓了一跳。
这是要动真格了。
当今圣上可不是什么好脾气,倒霉蛋朱总督哪怕死在了战场上,亲族还是惨遭抄家流放。
现在这种时候,背负着不作为的罪名回去,搞不好也会人头落地。
有隔壁邻居的案例,想要辩解都难。
……
浑浑噩噩的出了总督府,带着一肚子的委屈回到了巡抚衙门后,安庆丰立即召开了军事会议。
“今天召集你们过来,有一件大事和大家商议。
军田一直是困扰着卫所军队战斗力的顽疾,现在有机会解决了。
各地卫所只要能够尽快平息乱党余孽,在一个月内恢复地方上的秩序。
本抚就做主,从无主之地中,划拨一部分田地补足军田的缺口。
景总兵,你麾下的部队虽然是募兵,但一样可以分享军田的收益。”
安庆丰当即画起了大饼。
可惜现场的表现,并没有他预想中的那么热烈。
“巡抚大人,这些都是未来的事,眼下还是先解决大军的吃饭问题。
如果巡抚衙门拿不出钱粮,那么接下来的战斗中,我部就和广西兵一起行动收复韶州府。
围剿叛军余孽的事,就拜托诸位同僚了!”
景逸风当场拆台道。
狗屁的分润军田收益,纯粹就是瞎扯淡。
类似的大饼,他在广西的时候就吃过一次。
结果军田的产出没看到,他就先一步被调离到了广东。
本以为这边条件更好,能够赚的盆满钵满,结果眼前这位巡抚根本不上道。
前些日子,他提出承包广东地区的官矿,就遭到果断拒绝。
钱粮发不下来,自己要去搞钱,又不给机会。
现在需要用人了,就拿一张大饼过来忽悠他。
憋了一肚子火的景逸风,才不管他是不是巡抚。
得罪就得罪了,大不了后面找机会调离。
“景总兵,别忘了你是广东总兵!”
安庆丰当即训斥道。
舞阳侯给他气受,人家是上官,他只能先忍着。
什么时候,下面的武将,也变得这么嚣张了。
“甭管是什么总兵,下面的士卒都要吃饭。
巡抚大人,就不好奇一下,为什么叛军余孽越剿越多么?”
景逸风没好气的反问道。
如果有的选择,谁也不想寄人篱下。
可是没有办法,目前下发的钱粮,根本不够士卒们吃饭。
为了避免士卒饿肚子,他只能选择和广西兵一起行动,带着部队过去找李牧蹭饭。
“你这是什么意思?”
安庆丰恼怒的问道。
内心深处,他也意识到不对劲。
在丢失全部城池的情况下,叛军余孽越剿越多,本身就存在问题。
只是此前他下下意识,不愿意去想。
“巡抚大人,何必明知故问呢!
你让大家出去剿灭叛军,又不愿意发放足额的钱粮。
士兵们不想饿死,自然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据本将所知,朝廷下拨的钱粮,进入广东巡抚衙门之后,可是漂没了不少。
隔壁的广西巡抚衙门,却是一分都没克扣!”
撕破了脸,景逸风也懒得留面子。
本来上面给的钱粮就不够,结果到了地方上,还要被克扣一次。
虽然这是惯例,但架不住有不克扣的。
不过这个问题,广西的官僚们肯定大呼冤枉。
他们也想跟着漂没的,怎奈朝廷下拨到广西的钱粮,现在根本不经他们的手。
每次钱粮运送过来,就被李牧安排人直接提走了。
想要卡程序都不行,人家手中有舞阳侯批的条子,直接对接总督衙门。
既然沾不了手,那就只能被动清廉。
“景总兵,休要在这里胡说八道!
朝廷划拨的钱粮军需,本抚可是一分都没沾!”
安庆丰一脸郁闷的说道。
真要是进了自己的腰包,挨骂也就罢了,问题是他真没在军需上捞钱。
漂没钱粮确实存在,但那是巡抚衙门的运营经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