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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1章 回到原点方亭

    (时间:19年6月12日)

    日子又变得平稳起来。也就是说,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了。

    波历到山上去过几次,他经常会遇到一些女人上山或者下山。也就是说,上山探望孩子的事情又恢复了。

    “游客止步”的牌子还在那里,但绿衣安全军人已经不见了。那个留下无尽的惊心动魄和痛苦的洞口那里的军人换成了警察,但不是他们这里那些蓝衣警察,而是穿着灰色制服的警察。警察的制服,样式是一样的。

    有时候他看着那两个警察,他们也看着他。然后他转身离开了。

    有一次他仍然往前走,在距离洞口还有十几米的地方,一个警察叫道:不要再向前走了,男人不得入内。

    查尔斯仍然经常会把那几个笔记本摊开在他的办公桌上。可是他却会看着窗外发呆。

    他的卷发已经从花白转向银白了。

    他们的几个猩猩和猴子的状况再也没有改进。伊莎贝拉给了他和洛丽塔一些新的项目。可是哪个项目在他们这里也没有什么进展。

    他们忽然觉得研究是一件索然无味的事情了。

    至少他是这么觉得的。

    每天唯一的乐趣是晚上到厂区去,跟三个孩子说话,一起玩耍,带着他们在厂区里野草丛中“放风”。他们几个人,也就是说,波历,洛丽塔和童城,每天教孩子们一些中文,也开始教他们写字,写中文。

    孩子们睡觉后,波历通常会到欢乐世界里去。

    他开始喜欢一个人坐着喝闷酒。有女孩子过来,说陪他喝酒,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她们坐下了,没话找话地跟他说,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偶尔说两句,直到她们一个接一个地走开或者被别的男客人叫走。

    雨莲倒是经常过来陪他喝两杯。但她很忙,很多人找她,包括她的员工,也包括她认识的客人们。

    这么娓娓写来,有没有给读者们一种流水账的感觉?

    这日子过得真的就象流水,每天流动着,流走掉。索然无味。

    有时候,他会想起来很长时间没有去看彼得了。于是他就会去看他。

    他已经很少去看彼得了,可是四五次里有那么一两次还是会遇到雨莲。

    时间,在雨莲那里也在流失着。

    在医院里,他多半还是会去找一下索娃。

    索娃会告诉他一些彼得的新消息。

    是的,彼得有新的消息。

    彼得的新消息他都是从索娃那里听说的。比如,索娃说,今天彼得手指动过;或者,今天彼得有一阵心跳得特别快,特别激烈;或者,彼得今天又说话了,说了一两个音节,梦话那种。他问她,是否说的是“心皮”。她说不知道,是护士告诉她的,护士没有听清楚。

    可是,忽然间,日子就变得不那么平稳了。

    应该说是几天前开始的。

    几天前,他到医院去,见到了凯特和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那个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的范加腾。

    凯特看见了波历,对他点点头。然后他对范加腾说了什么,范加腾转过身来,向他走来,跟他握手。

    他们走远后,他还呆在那里。

    他记得,以前,他每次见到范加腾,他的命运就会出现一些转折。多半不是什么大的转折,但反正是转折。

    当然了,以前在别的区见到他,是他来找他的。这回他显然并不是来找他的,而只是偶然地遇到了。

    应该跟他没有什么关系。

    可是,从那天之后,他们周围的环境忽然就发生了一些变化。

    这里的人平时走在马路上,顶多打个招呼,比如点点头,说个什么“安”,走着的人,都象是单独的,很少几个人走在一起,更别说聚在一起了。如果要聚,也是在餐饮场所,而不是在马路上。

    可是他忽然发现马路上,宿舍区,尤其是商业街区里,有不少堆人出现了。他们都在聊着什么。聊着聊着会把目光扫过来,也就是说,看着他或者看着他们。那是一种不那么自然的看,因为那目光会很匆忙地过去或者回去。

    昨天,波历跟童城在商业街遇到了,刚说了两句话,他们又遇到了索娃。

    在医院之外,他不记得他什么时候遇到过索娃。

    他自然会问起彼得。索娃还有事,所以他们是边走边说话的。

    就那么短短的几步路,他们就遇到了在街边聊着天的几堆人。所谓“堆”,意思是一个人以上的聚集。三、四个人叫“堆”,两个人也算“堆”。

    奇怪的是,每一堆见到他们三个人,就都停止了他们或者她们的聊天,把他们的目光扫过来,再收回去。

    而且,他还注意到一点:这些堆着的人的目光并不是像他习惯的那样,多半落在他的身上,尤其他和他们遇见的是女人。

    他们的目光会分别落在童城和雨莲和波历的身上。有的目光还会挨着个地把他们扫描一遍,也就是说,在每个人身上逗留十分之一秒那样。

    他说:我怎么觉得这几天这里的气氛有点不一样了呢?

    童城说:这里?你是说我们三区?

    索娃说:是的。你们没有听说吗?

    波历说:听说什么?

    索娃说:我们医院里的护士们在在议论什么。有一次我叫住了一个护士,问她,她们这几天鬼鬼崇崇地都在干什么。她说,没有啊,就是有一些传说。我问是什么传说,她说听说会有一批人被送走。我说什么人会被送走,送到哪里去,她说,没有具体的说法,就是有人说,东面来的人送到东面去。

    波历说:东面,是我们这里东面的哪个区?

    索娃说:好象不是这个意思。但我也不知道。可是什么叫东面来的人呢?是从东面哪个区过来的?我觉得说不通。我们三区的人一呆就是十几年几十年,也没有听说有从东面哪个区来的。我问她了,你们好象在议论我?她说:没有。就是有同事说,你就是东面来的人。那么,这个意思是什么?是从东欧来的,从东亚来的人?

    童城说:你是说,东面来的人要回东面去?

    索娃说:只是有这种说法,具体意思我也不知道。

    波历说:前两天,凯特和范加腾到你们医院来过。

    索娃说:范加腾?你说的是那位白发老人?我只听说他是岛本部来的,是研究院的领导之一。

    波历说:是啊。

    索娃说:我一直觉得奇怪。凯特几乎不到我们医院来。听说他看病也是在岛本部那里的大医院看。可是那天,他们俩要一个护士把我叫去。

    波历说:叫你去哪里?

    索娃说:还真是的,我忘记跟你说了。他们进了医院后直接去了彼得的病房。然后叫我也到那里去。

    波历说:他们向你了解彼得的情况?

    索娃说:是啊。我进去的时候,那个白发老人在说什么可惜了。我进去后,他们就问彼得的情况,他是不是会醒来。

    童城说:彼得也是东面来的人。对,他也是东面来的人。

    童城有时候脑子急拐弯的速度比我快。他居然一下子把彼得和传说里的“东面来的人”联系到一起了。

    童城还在喃喃地说:东面来的人。东面来的人。

    波历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他这样。怎么说呢?至少他的脸胀得通红。“东面来的人”这句话竟然让他这样激动。

    索娃向医院方向走去后,波历和童城又遇见了曼珈、罗西姐妹俩。

    曼珈说:你听说了吗?

    又是一个“听说”。波历说:听说什么了?

    曼珈说:大家都在说,东面来的人要回东面去。

    波历说:区长也这么说了?

    曼珈说:是的,我昨天走进区长办公室的时候,他正在说这句话,就是这个意思。他当时在打电话。

    这下,波历也激动起来了。

    彼得。

    忽然在不聚堆的三区有了聚堆的人们,有了看着他和他们的奇怪的目光。

    东面来的人,回到东面去。

    这些不会是偶然的吧?

    当然不是偶然的!童城叫了起来。

    波历这才知道,他在心里独自给独自提的问题,从他的嘴里漏了出来。也就是说,至少他最后那句话是脱口而出,或者说脱口提出了。

    然后童城又叫了起来:是偶然的,当然是偶然的!想什么呢?

    他当时有点走神,甚至可以说是相当走神。

    之后他想起当时,当童城和他遇到曼珈和罗西的时候,他的样子和他说的话有点反常。应该说是相当反常。前面一句说的是当然不是偶然的,后面一句说的是当然是偶然的。他这是怎么啦?好象后悔前面那句话,就象在手机上发出一条信息后急忙撤回,好象不紧急撤回就会酿成灾难似的。

    他也有些莫名的激动。但他很快就不激动了。东面来的回东面去。怎么可能呢?

    但他知道,他在期盼着。他一直在期盼着。这里所有的人都在期盼着,虽然谁都知道任何的期盼都是虚无的,在这里,所有的希望都会落空。

    可是,最无聊的流水账忽然就真的流了起来了。真正的流水是无聊的,因为那是永远不变的常态的流动。但一旦说到“真的”流动起来的时候,那流动着的就不是水了。至少不是常态的水。

    今天,似乎就是证实这种真正的流动的日子。

    因为,他又见到了人群,那种自从他到这里的最初的日子里被抢夺之日以来,他再也没有见到过的人群。而且,这人群就是聚集在了原本的地方,即曼珈当初带他来的地方,他们研究大楼和办公楼之间的那个圆湖北端那个方亭的周围。

    这里聚集了那么多的人,是因为那么多的人都是得到了通知,让他们都到这里来。

    这么多的人,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蝙蝠楼、蜘蛛楼和蜜蜂楼的范围,他见到了许多也许他见到过,但他不能肯定见到过的人。

    当然了,所有的人都穿着蓝色的衣裤或者蓝色的工作服。

    跟几年前的波历争夺占的场面不同的是,这回没有人举起六毒的图案,喊着各自研究室的口号,而是所有的人挤在了一起。

    挤在一起的人有了动静,从办公楼那头开始,人群分裂开来,从那头开始分裂,一直分裂到方亭那里。

    两个人从分裂开的人群中间走了出来,走上了方亭,站在那里,向四周的人群挥手。

    是凯特和白发老人范加腾。

    喧哗声瞬间平息了下去。平息到只剩下三三两两的鸟叫声。

    凯特说:今天把大家叫到这里来,只是为了说几句话,非常简短的几句话。

    然后他摊开手,看着范加腾,意思是让出了话语权。

    他并没有介绍范加腾是谁。

    范加腾说:大家好!今天,我代表岛领导宣布一个决定:我们生命岛将派出一批人到世界上去,或者说返回世界。我听说了,有人说东面来的回东面去。这话不准确,是以讹传讹。去东面,这是对的,其它只是传说。至于谁去,谁有资格去,岛上自有选择标准。

    人群的喧哗声一下子就回来了,铺天盖地的那种回来。

    他一摆手,喧哗声又一下子地没了。这还真有一种威力。显然,所有的人都太关心这件事了。

    凯特又发言了。他说:大家听明白了吧?今天我们不多说。我只想说一句:标准是内在的,标准不会公布。

    有人叫喊着提问了。叫喊的人太多,声音太乱。可是这两位领导已经转身向方亭下走去。

    走在后面的凯特,在走下台阶前又摆了一下手。人群又静默了。

    他说:我只说一点。看表现,重在表现。

    没有人阻挡这两个,大家都主动地给他们让道。

    直到这两个人完全消失了。圆湖畔方亭周围的人群才真地炸了锅了。

    如果有人要回忆与描述当时的炸锅程度,只能这么说:当时只看到许多鸟被惊动了,盘旋着,乱飞着。但是,波历没有听到鸟的叫声,他相信也没有人听得到,即使有人抬头看到了那么多的鸟,也只知道它们一定在叫,一定在扯着嗓子地鸣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