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会在这里？”
回营地的路上，范闲回头看了一眼跟在队伍后方的郭宝坤，好奇中带着纳闷问道。
梅呈安骑着马与他并行在队伍最前方，闻言跟着回头瞅了一眼，哦了一声淡言道。
“来杀你的。”
“？”
范闲怔了一下又回头看了一眼，目光着重在赵大一行人身上扫了扫。
“那几个农村闲汉是…他请的杀手？”
梅呈安笑了笑。
“前线退下来的老兵，咋样，还行吧？”
范闲嘴角抽了抽，这几个人真挺猛的。
“确实！”
说着他收回目光。
“他倒是难得靠谱一回，不过他们怎么不杀我反而跑去杀北齐人了，你咋劝的他？”
梅呈安耸耸肩。
“等价交换呗，你帮忙救他爹换他放弃杀你泄愤。”
范闲恍然后呵呵一笑道。
“他这么信你啊，说啥信啥。”
梅呈安瞥了他一眼。
“我跟他只说了个大概没聊细节，要还有什么别的条件，回头你再找他单聊就是。”
范闲笑着点了点头。
“我想想吧，对了…”
说着他忽然敛去笑容，目光紧盯着老乡的侧脸，语气很是严肃地小声问道。
“黑骑那边…是不是出什么变故了？”
梅呈安顿了一下，看了他一眼。
“为什么这么问？”
范闲回头看了一眼，声音放的更低了。
“你说呢？上杉虎和燕小乙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带着各自麾下骑兵长驱直入了，而且我问过老王，在边境线那边斩杀接应队伍的也不是黑骑，而是你手下的青鸟和绿蚁，咱们在石林里与各方高手激战了大半天，好几次险象环生，而黑骑从始至终都没现身！该他们干的活他们是一件也没干啊，这对吗？”
梅呈安乐了，笑呵呵说道。
“听起来是不太对哈。”
范闲瞥他一眼。
“你别跟这装傻啊，也别告诉你不知道黑骑出问题了，没猜错的话你昨晚就知道了吧，不然也不会特意派青鸟她俩去边境线拦人了，老实交代，黑骑突然消失什么情况？”
梅呈安耸耸肩，也不装傻充愣了。
“撤回京都了。”
“什么时候？”
“昨晚。”
“谁让撤的？”
“你说呢？”
“……陈萍萍这老东西在搞什么鬼？”
“你为什么觉得我知道？”
“你不知道吗？”
“知道。”
范闲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知道就说啊！”
梅呈安顿了一下，咧嘴一笑。
“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
范闲不乐意了。
“哥们儿跟你心连心，你跟哥们儿有秘密是吧，赶紧放，别逼我干死你！”
梅呈安嗤了一声，轻蔑的瞥他一眼。
“如果你有这个能力的话，那来吧。”
“……噫～你真恶心！”
“？”
范闲想了想道。
“行，我那我不问他具体谋划了，问问他谋划针对的是谁总可以吧？”
“那可以。”
“……可以你倒是说啊。”
“你和肖恩。”
范闲怔了一下。
“针对肖恩我能理解，咋还有我的事呢？”
“对手戏少一个人还怎么演？”
“……”
“那你怎么不演？”
“导演就中意你啊。”
“……替我谢谢导演。”
“没空，自个儿谢去。”
“……”
“你也不用有太大心理负担，你其实就是一个负责搭戏的工具人角色，主角是肖恩，你配合表演就完了。”
“妈的合着我还是个配角？”
“知足吧你，我连个配角都没捞上，顶多就是个跑龙套的，给你们打打杂，偶尔当个背景板啥的，你见我抱怨了吗？”
“emmm…你这不就是在抱怨吗？”
“……”
范闲呵呵一笑，拍拍老乡的肩膀。
“听你这么一说，我舒服多了，果然幸福都是对比出来的，谢了。”
“不客气。”
“所以现在能告诉我剧本了吗？”
“没有剧本。”
“？”
梅呈安想了想，改了一下措辞。
“确切来说，是你不需要剧本。”
“……”
范闲一摊手。
“那我怎么演？”
梅呈安笑道。
“剧本已经在肖恩脑子里自动生成了，他会主动引导你的，你无需刻意表演什么，只需顺着他的引导做你正常的反应就好。”
“……”
范闲眼睛闪了闪。
“陈萍萍有本事在他脑子里植入剧本？”
梅呈安摇摇头轻声道。
“肖恩是个聪明人，还不是一般聪明，想给他灌输一些什么内容那太难了，陈萍萍才不会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像这种聪明人，最擅长脑补，只需丢给他一些似是而非的线索，他自己顺着就能给你捋成一条合情合理的完整故事线。”
顿了一下，他说出最后结论。
“所以不需要植入，引导一下就OK了。”
范闲皱了皱眉头。
“没那么容易吧？肖恩警惕性非常强。”
梅呈安笑了。
“那是自然，这种事本就是水磨功夫，绝非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也不知道陈萍萍为此消耗了多少心神，死了多少脑细胞。”
范闲沉默了片刻。
“在陈萍萍的剧本里，我是配角，那在肖恩的剧本里，我是个什么角色？”
他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在肖恩的剧本里自然不会有他本人，既然需要他配合表演，那自然就是主角了，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就当了一个虚假故事的主角，这感觉让他非常不舒服，或者说是很不爽，而且冲这件事操作难度来看，他这个主角应该也当了很长时间了，这就让他更不爽了，感觉心里阴沉沉的。
梅呈安想了想，耸耸肩道。
“还是配角！”
“？”
范闲有些错愕，原本快要emo的情绪也戛然而止了，因为一切情绪的起点被凿了。
“啊？那主角谁啊？”
梅呈安似笑非笑的瞥他一眼。
“有时候内心戏别太足，容易玉玉。”
“……”
范闲老脸一红，恼羞成怒。
“玉你大爷，赶紧说！”
梅呈安鄙视地扫他一眼。
“还能是谁，陈萍萍呗，这是人俩间谍大佬之间的心战对决，在各自的剧本里主角当然都是对方啦，你想啥呢？”
“……”
范闲眼里闪过一丝恍然和尴尬，好，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哈，自己好像没资格…
梅呈安看穿了他的心思，及时补刀。
“你就是个小卡拉蜜，千万别太把自己当盘菜了。”
范闲老脸又红，再次恼羞成怒。
“别狗叫！我用你说吗？”
“你急什么？”
“我，我没急啊。”
“哦，那我看错了，是狗急了。”
“……你他mua啊啊啊啊啊卧槽…”
范闲身子突然高高飞起，在空中划过一段抛物线后掉入芦苇荡中消失不见了。
梅呈安微笑回头，伸手下压，安抚身后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的众人。
“没事没事，范领队去芦苇荡那边给自己采药了，给他留匹马就行，大家继续前进！”
众人：“……”
……
回到营地，红薯提前一步掀开营帐，梅呈安看了一眼站在旁边营帐口的司理理，微笑着冲她眼神示意自己没事后抬脚走了进去。
在红薯的服侍下简单洗漱一番更了衣，梅呈安一屁股坐在了软塌之上，待红薯朝身后垫了几层厚厚的软垫之后靠了上去，紧贴背部柔软的触感仿佛泄去了他浑身的疲惫，舒服的他直眯眼。
红薯给他倒了一杯热茶，端到他身前。
“少爷，先喝口茶，我去准备饭食。”
梅呈安微睁了睁眼，伸手接过茶杯，轻嗯了一声。
“去吧。”
红薯矮矮身子起身出去了。
茶水热而不烫，喝起来正好，梅呈安喝了一杯感觉还不解渴，连灌了三杯才感觉差不多，喝的浑身上下暖洋洋的，往软垫上一靠，怀里再抱上一个软枕，梅呈安只感觉一阵困意来袭。
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范闲猛地掀开帐帘大踏步地走了进来，瞅了他一眼后当即道。
“睡毛啊睡，起来嗨！”
王启年紧随其后。
“少爷。”
闻声梅呈安的眼眸闪开一条缝隙，瞄了二人一眼，慵懒的摆摆手。
“来了，坐。”
范闲自是不会客气，直接在软塌另一边坐下了，甚至还强行把梅呈安怀中抱着的软垫给薅走垫在了背后。
“拿来吧你，一个人占这么多软垫，咋这么贪呢，臭不要脸！”
他摔进芦苇荡虽无大碍，但浑身上下沾满了潮湿的污泥，所以眼下的语气犹带着不爽。
梅呈安笑呵呵地也不在意，身子稍稍坐直了些，看了一眼在茶几对面坐下的王启年。
“说说吧，都谁的人。”
王启年正在倒茶，闻言当即撂下茶壶。
“开车门的是信阳方面的人，院中那几名奸细应该也跟信阳方面有关系，至于在边境线负责接应肖恩的那波军队，虽然经过伪装，但已经查实了，是北齐大将吕静的私家兵士…”
“你等等。”
梅呈安挑眉打断了他。
“吕静？不是上杉虎？”
又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名字！
范闲跟了一句，语气也有些纳闷。
“是啊，这咋又冒出来个大将吕静啊，他跟上杉虎啥关系，跟肖恩又是啥关系？”
王启年闻言道。
“倒是没听说跟肖恩有什么关系，不过这个叫吕静的，十二年前曾在上杉虎的军队干过，后来职位一直提升的很快。”
梅呈安眼里闪过一丝恍然。
范闲害了一声。
“就是上杉虎的人呗，那没事了。”
说罢他忽然皱了皱眉，扭头看向老乡。
“上杉虎跟这个叫吕静的能来不稀奇，但信阳方面…我有点糊涂了，肖恩此次能出狱，本来就是长公主的手段，她显然是跟北齐皇室那边有合作的，那她此时突然来这一出，宁肯舍了几个暗子也要救肖恩又是在干什么呀？莫非她跟上杉虎也有合作？”
梅呈安耸了耸肩。
“显而易见，从他们的行动计划上也能看出一二，明显是长公主方面负责寻机放人，吕静那边只负责接应。”
顿了一下，他若有所思地继续言道。
“其中最凶险最艰难的部分便是长公主负责的那部分，看来这是她的投名状，也是上杉虎答应与她合作的前提，只是…她跟上杉虎和肖恩父子俩合作是想做些什么呢？颠覆北齐政权？”
范闲思虑片刻无果后也懒得继续想了，撇了撇嘴道。
“管她呢，只要不是针对我们，北齐那边由她折腾去，反正也是敌国，不过，我比较好奇的是，如今他们营救肖恩的计划失败了，长公主和上杉虎的合作还能继续吗？”
说着他有些幸灾乐祸。
“啊我差点儿忘了，上杉虎如今还生死未卜呢，随时都有翘辫子的可能，合作对象眼瞅着都要没了，还合作个屁啊，哈哈哈哈哈…”
他这个话其实并不是很好笑，但他的笑声很是畅快，众所周知，笑是会传染的，所以梅呈安和王启年也跟着笑了起来，营帐内氛围一时有些欢快。
几人正笑着，红薯端着饭食进来了，王启年来时路上碰见她，跟她知会过一声，因此她端来的餐食量很足，三人一块用起了餐。
范闲边用筷子往大饼上抹着蘑菇酱，边眉飞色舞的说道。
“诶，我在脑海里刚替长公主就本次行动总结了一下，这不总结不知道，一总结吓一跳，你们看哈，她埋在监察院的钉子，没了，营救肖恩的任务，失败了，合作对象呢，差点死了，就连诛杀报复对象….”
吭哧咬了一口大饼，他边嚼边继续说。
“也就是我的计划，也失败了，不但没伤到我分毫，心腹燕小乙燕统领更是差点儿被一斧头劈死，就连手下的骑兵也死光了，呼噜～”
他喝了一口粥。
“这么一总结下来，长公主这波不但想干的事一件没干成，还各种损兵又折将，连合作计划都要搁浅，这是什么，这就是典型的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伤害零点五，哈哈哈，笑死，诶你们说，长公主会不会气的撅过去啊。”
王启年嘿嘿一笑说道。
“我感觉会！照大人这么一说，长公主这都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干脆就是敌人的边都还没挨着，自己反而折损了一万，属实是偷鸡不成倒搭三斗米，亏大发了。”
范闲一听爆笑如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梅呈安放下碗粥，接过红薯抹好辣椒酱后递给他的大饼折了一下，吃前看了范闲一眼。
“别高兴太早，上杉虎没那么容易死，长公主也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我总感觉这事儿不会轻易结束，应该还有后续。”
范闲止了笑声，但笑意犹在。
“后续？什么后续？咱现在离边境线就一线之隔了，上杉虎那边已经配合不了她了，单靠她想短时间内再组织一场营救估计也力有不逮，回头等咱们把肖恩移交给北齐方面，到时侯她爱救不救，反正跟咱没关系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梅呈安轻轻摇头。
“我说的不是现在。”
范闲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了。
“你是说…到上京城以后？”
梅呈安咬了一口大饼，点了点头。
范闲有些不解。
“那跟现在有什么区别？肖恩又不在咱们手里，她想救就救呗，你是觉得…这事儿她会牵扯我们？”
梅呈安想了想，耸了耸肩。
“具体说不清楚，就是一种预感。”
范闲害了一声。
“想不清楚还想它干嘛，到时侯的事儿就到时侯再说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梅呈安想想也是，于是赶紧将乱七八糟的猜测和想法通通丢出了脑海，完事儿顿时感觉大脑一阵清明，舒服多了，果然还是当个不动脑子的吃货得劲啊，吭哧，我嚼嚼嚼～
“诶，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燕小乙如今是边军了，边军是可以私自离营的吗？”
范闲吃着吃着突然问道。
对面的王启年摆了摆手，待咽下口中大饼后开口道。
“边军私自离营，越境，都是重罪！”
范闲眼睛一亮。
“诶，那燕小乙这跑一趟来杀我犯的大罪可不止一条啊，怪不得他要一个活口不留呢，那妥了，等我回京罗列一下他的罪状，好好的跟陛下参他丫一下，可惜他手下那些骑兵的尸体保存不了那么久，不然那就是丫现成的罪证，老王。”
“大人请说。”
“如果我想查清楚那群士兵的具体身份和职位的话，能查到吗？”
王启年点点头。
“不难，大人要查吗？如果要查的话那就得赶快了，不然等长公主那边收到消息肯定会有所动作的，说不定会抹除这些人的痕迹。”
范闲一听当即道。
“查查查！查完顺便帮我列个名单。”
“好，我尽快。”
“嗯，不过光有名单不够，最好能再找个人证…诶老梅，吃完饭咱去找郭少聊聊啊。”
梅呈安对这事儿没什么兴趣，果断摇头。
“不去。”
范闲愣了一下。
“你有事儿啊？”
“有，睡觉，困！”
“……”
范闲无语，这理由着实很强大。
其实他也很困，毕竟一宿没合眼，还打了好几架，早就疲惫不堪了，不过他心里还惦记着事儿，不处理完了他睡不踏实。
“行吧，那咱们再在这里休整一日？好些人忙活了一宿，都需要休息。”
梅呈安没意见。
“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