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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因为……于明江……昨天喝了汤,变得太奇怪了,所以我……没、没有喝。”王惠诚哆哆嗦嗦地说。

    回忆这个好像让他感觉很冷似的,他抱着自己抖了一阵,索性把原本好好在他面前站着的小恒一把端到腿上,用小孩的体温温暖自己。

    小恒被他突如其来的一下抱得猝不及防,稚气的小脸上显出几分茫然。

    荆白差点笑出来,好歹忍住了,绷着脸问:“他喝了汤之后,出现了什么异状?”

    小朋友的体温似乎让王惠诚感觉好了一些,只是语声依然有些颤抖:“我们当时都要睡了,是于明江开的门,接了那个汤。我都洗漱了,觉得不饿,就把那碗汤放在那没动。结果于明江躺了一阵子,我要吹灯的时候,他忽然说他上火了,牙疼,睡不着觉……”

    于明江从床上爬起来,端起冬瓜汤喝了一口。

    王惠诚还躺在床上,看他咂了咂嘴,神色古怪,好奇地问:“怎么样,好喝吗?”

    于明江皱着眉头,说:“有点怪……”

    这时,门窗早已关紧的房间里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风,王惠诚眼见着窗户边的油灯猛地晃了几下,昏黄的光在于明江脸上晃了几下,他原本锁紧的眉头忽然松开了。

    王惠诚看他忽然睁开眼睛,双目闪闪发光,竟然显出几分沉醉的模样,鲜红的舌头在唇齿上刮来刮去,似在回味。

    王惠诚见他这样,难免感到几分古怪,忍不往被子里缩了缩,问道:“什么味儿啊,你这反应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于明江端起手里的冬瓜汤,一饮而尽,舌头还在嘴唇上意犹未尽地刮了一圈,似乎不肯浪费一滴。

    王惠诚瞧着他的动作,只觉背后一阵发毛。

    于明江伸出舌头,把汤碗也刮了一遍,才依依不舍地丢到一边。

    他喝完了汤,两个眼珠倏然移到王惠诚这边。这眼珠的移动非常僵硬,一点也不像一般人正常看人的样子,直勾勾地盯住王惠诚:“可好喝了。还有一碗,你也试试吧。”

    王惠诚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而且他已经上床了,连忙推拒道:“谢谢,我就不喝了,我都准备睡了。”

    于明江却不肯放弃,两眼瞪得大大的,直愣愣盯着他,像个坏了的复读机一样,不断重复着:“试试吧,试试吧,这个汤可好喝了,可好喝了。

    王惠诚被他的样子吓得寒毛直竖,拿被子蒙住自己的头,喊道:“我不喝!我要睡了,你别问了!”

    他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裹得紧紧的,好像这样就能停止身上的颤抖。

    他不是不想逃出去,但这汤如果有问题,那刚才的老太婆说不定还没走远。于明江虽然脑子喝出问题了,但好歹还是个人,总比出去面对未知的黑夜好吧。

    不敢出去,就只能继续缩在被子里。王惠诚呼吸急促,心脏狂跳,紧张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于明江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知道在做什么,他也不出门,只管在这个不大的房间里打转。

    王惠诚竖着耳朵,分辨他的一举一动:走路的脚步声,端碗的声音,咕嘟咕嘟的吞咽声,啧啧的咂嘴声……

    他自己那碗是王惠诚眼看着舔干净了的,现在喝的应该是第二碗。王惠诚听着那声音,他好像还在美美地品味那碗汤,心里不知怎么的还松了口气——于明江这么爱喝,干脆两碗都给他,他正好不用喝了。

    他在被子里等呀等,从小到大,他从没想到一个人喝汤的声音能如此令人毛骨悚然。就这么等了不知多久,房间里才彻底安静下来。

    王惠诚不敢真的睡着,两手交叠在胸前,默数自己的心跳声。等数到五千下,外面仍然一片安静,他才松了口气。

    于明江……可能已经睡下了吧?

    王惠诚一边想着,一边把被子掀开一条缝,只露出一只眼睛,偷偷地往外看。

    可等他探出头,只有一双瞪得老大的、白多黑少的眼珠子杵在他眼前。

    那眼睛里看不出任何神色或者情绪的波动,只是单纯地瞪着,保持着一个好奇的、窥视的姿势。

    王惠诚吓得浑身一哆嗦,连滚带爬地往床的另一头爬过去,一边壮胆似的大叫道:“干什么,于明江,你神经病啊!”

    他从床的另一头爬下来,一直退到墙边,和于明江隔着一张床遥遥相望。

    于明江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歪着头站在王惠诚的床头。

    他的眼珠追随着王惠诚转动,王惠诚盯着他看了半天,才发现他根本不眨眼睛。手里端着另一碗汤,幽幽地说:“我给你留了一口。你来喝点吧,喝点吧!”

    王惠诚吓得快背过气去,他捂着胸口大喘了几口气,见于明江并没追过来,而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肢体也僵硬,完全不似常人的姿态。

    他壮着胆子,上前对于明江的胸口重重一推!

    于明江像失去了意识,一声不响地软倒在地上,瓷碗也铿啷一声碎了。

    王惠诚本来一直盯着他不敢睡,但于明江一直一动不动,像睡死了似的,他后半夜又实在太困,倒在床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等第二天早上醒来,于明江已经变成了满地都是的血肉零件,王惠诚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被溅了一身,吓得神志不清,直到吃饭的时候才清醒过来。

    “后面……你们都看到了。”他一边说一边发抖,小恒见状,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站在椅子上才有王惠诚高,荆白看得又是一阵想笑。

    王惠诚神色也松懈了一些,荆白见状,便接着问:“为什么你对秀凤反应那么大?”

    他指的是秀凤走到王惠诚身边时,他突然跳起来的样子,看起来实在不太正常。

    王惠诚又哆嗦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她很可怕。”

    耿思甜道:“还好吧,我看她一直被她婆婆欺负,好惨啊。”

    余悦不太赞同,直接道:“惨是一回事,但她也不是活人了吧?两个男的和陈婆基本可以肯定都是鬼,她还可能是人吗?”

    耿思甜鼓起脸颊,她坚持自己的想法:“为什么不可能?你们看陈婆怎么欺负她的,就是因为只有她一个人是人,所以她才不敢反抗啊!”

    余悦不说话了,脸上还有些不服气。小恒看向荆白,荆白便直接道:“她也不是人。”

    他把秀凤深夜唱歌的事情说了一遍,众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这个宅子里的人越少,他们的境遇就越危险。

    荆白没有隐瞒信息的意思,连他们并没有听清楚的歌谣,也和小恒一起尽力复述了出来。

    可惜,在场的五个人没有一个人听得懂秀凤的方言,只有余悦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提供了一个信息:“我知道家婆这个说法,南方省份一般用来称呼丈夫的母亲。”

    耿思甜想了想:“按我多年听歌的经验,我觉得秀凤唱的应该是粤省话,但我不是粤省人……不知道出去的几个人有没有粤省的。”

    王惠诚诧异地看着荆白:“早上那会,你怎么不和他们说?”

    没等荆白回答,小恒便回答了他:“不能说。”

    众人的视线不自觉地集中到小恒身上,满室的寂静中,稚嫩的童声轻轻说出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大家聚集在走廊,看于明江尸体的时候,她就来了。就站在走廊的角落里。”

    “她一直看着我们的。”

    余悦打了个寒颤,他忽然想起,秀凤出声叫他们用饭之前,他好像从来没有注意到秀凤的存在。

    众人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僵硬的气氛中,荆白不愿拖延,一语打破沉默:“歌的事情,等他们晚上回来再问。我要在宅子里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

    他将征询的目光转向小恒,小恒轻轻巧巧地从椅子上跳下来,几步跑到荆白身边。两人掉头便走,余悦见状忙道:“大佬,我和你们一起!”

    耿思甜和王惠诚连忙跟上,他们早吓破了胆,一路尾巴似的缀在后面。眼见着荆白停下来同小恒说了什么,又对余悦交代了几句,竟然就带着小孩走了,急忙赶上去追问余悦。

    “他们怎么走了?”

    余悦脸色惨白:“大佬说光靠他们找不过来,让我们分头看。他们往左,我们往右,先找一个东西。”

    王惠诚急切地问:“找什么?”

    余悦目光慢慢转移到他脸上,像是没有什么底气一般,小声道:“找……于明江的头。”

    另一边,一长一短的两个人影并排走在一起。

    “我告诉余悦,无论找没找到,到时候都在前院会合,交换消息。”荆白语气冷静,小恒的表情也很平淡,闻言只应了一声。

    对于他的年纪而言,小恒实在沉稳得过分,话少,表情也少。队伍里其他人都不拿他当一回事,倒让荆白对他的尊重显得有些奇怪。

    他们俩的相处却很自然,就比如刚才分别前,只是短暂的交流,小恒便迅速和荆白统一了意见——他们一致认为,最要紧的就是找到这个大宅的厨房。

    目前出现的三个线索,无论是寿宴、冬瓜茶还是剁肉都和食物有关,而具备这些条件的,只有他们还没去过的厨房。

    出于安全考虑,他们规避了昨晚传出陈婆训斥声的二楼正房,沿着天井向外,走进这座大宅的深处。

    这个大宅以正院为中心,围绕着外部的高墙,依靠左右两列厢房,以一字形的天井划分出不少院落,整体说得上疏密有致。

    虽然四面都有墙壁,但因天井的存在,并不显得逼仄。不知是不是为了给陈婆祝寿,廊下还挂了不少红灯笼,试图点缀出些许喜庆的氛围。

    但即便在这样有太阳的白天,大宅给人的感觉依然是阴冷的。

    除了他们俩,这里没有任何活物的动静,连一声蝉鸣鸟叫都听不到。

    偶尔一阵风刮过,除了院落中的树叶沙沙作响,便只有屋檐下的大红灯笼轻轻摆动,摇头晃脑地,平白生出几分森森的凉意。

    与此同时,他们发现路上经过的厢房统统门窗紧闭,一丝不透。

    荆白一路试过来,没有一扇能推开。这让搜索的难度变小了许多,但院中的绿植等物仍然需要挨个看过去。荆白和小恒两个人走了好一阵,既没有找到厨房和仓库,也没有看到于明江的头。

    “还走得动吗?”经过又一轮无用的搜寻,荆白低头问。

    小恒点了点头,他的脸颊微微发红,额前黑发已经打湿了,贴在脸上。荆白听见他呼吸变得急促,才想起来他毕竟只有几岁,恐怕体力不会太好。

    小恒仍在努力平复呼吸,荆白皱眉道:“厨房恐怕在更边缘的地方,你还能跟得上吗?”

    小恒点头,加快速度走到他前面,示意自己还能继续。荆白见他坚持,也不再劝说,跟着往前走。

    没走几步,他心头一动,步伐停了下来。

    忽然间,他猛地回头看去!

    一道清丽的、纤细的人影已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身后。

    依然是穿着朴素的蓝布裙,拿着手绢,眉目柔顺,弱不胜衣的模样,荆白心中却警铃大作,往后退了一步,低声问:“夫人,你有什么事?”

    秀凤对他行了个礼:“我看小客人累了,可要喝杯茶休息片刻?”

    小恒和荆白对视一眼,不知道秀凤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也并不走近,只用一双水盈盈的黑眼睛看着小恒,看不出任何恶意,是很温柔的模样。

    荆白神色肃穆,小恒却拽了拽他的衣角,荆白会意地单膝蹲下,两人眼神相对,荆白低声道:“她是为你来的。”

    小恒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短手短脚,眼中流露出片刻的复杂:“我知道。但我觉得她没有恶意。”

    两人四目相对,小恒冲他点了点头,向秀凤走了过去。

    荆白不作声,保持高度警惕,随时防备秀凤发难。她却没有任何攻击意图,随着小恒走近,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欢悦笑容。

    从昨晚见到秀凤起,她的眉目间总带着雾一般的轻愁,这是荆白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笑,笑得明媚灿烂,像朵盛开的山茶花。

    荆白看着她蹲下身子,小恒对她说了什么,秀凤犹豫了片刻,像是决定了什么似的,用力点点头。小恒开心地笑了起来,秀凤拿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眼神很温柔。

    她对小恒似乎真的格外优容。如果不是于明江的头到现在都没找到,荆白几乎要相信她是个人了。

    算上昨夜的提醒,这已经是秀凤第二次对小恒表现出特别的待遇了。是因为小恒年幼,还是有什么别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