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瞧着没啥精神,可是太累了?”
车驾内。
倚着软垫的楚徽,打量着黄龙,眉宇间透着关切的开口询问。
楚徽清楚黄龙的辛苦。
除了要在自己身边外,还要参与到羽林操练中,也是这样,黄龙是极其忙碌的,很少回家去。
不过到现在,楚徽没听到过黄龙抱怨什么。
这也是楚徽最佩服黄龙的地方。
“还好。”
在楚徽的注视下,黄龙挤出笑意道。
“要不要我找皇兄说说,叫你调回御前去?”楚徽见状,向前探探身道:“毕竟今下的宗正寺也安稳了,我这边……”
“不用了殿下。”
黄龙摇头道:“臣没觉得累。”
听黄龙讲这些时,楚徽暗松口气。
说实话,他还挺不舍黄龙走的,毕竟黄龙在时,他还能与之交交心,至于其他羽林,虽说也能讲吧,但楚徽总觉得差点意思。
“莫不是为国舅烦心?”
也是在这一刹,楚徽想到了什么。
“是。”
黄龙轻叹一声,没有对楚徽有所隐瞒,“臣这几日一直在想此事,臣父被陛下钦定为副审之一,负责督办科贡泄题案。”
“只是这桩要案牵扯太广,影响太大,臣担心臣父应对不了这复杂局面,万一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辜负了陛下期许,那……”
讲到这里,黄龙重重叹息一声,没有再多说别的。
熟悉黄龙的人,都清楚黄龙是怎样的性格。
别管是在上林苑期间,亦或是随驾归宫期间,那就没什么能难住黄龙的,关键是黄龙的斗志很高昂,愈是难办的事,他愈是会冲在最前面。
也正因如此,黄龙才能在羽林有极高的地位。
这可不是楚凌偏袒所致。
能进羽林的,哪一个不是被楚凌培养的心高气傲,在他们的眼里,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哪怕是付出生命,那也是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因为羽林的荣光,父辈的荣耀,不能在他们手里丢掉。
“不至于。”
楚徽见状,出言宽慰道:“国舅的能力,还是有的,再说了,刘谌不也在此案中嘛,真要出什么状况,他也会帮衬一二的。”
“殿下,您就别宽慰臣了。”
黄龙叹道:“臣父怎样,臣是知道的。”
听到这话,楚徽没有再说话。
正如黄龙讲的那样,黄琨这位当朝国舅,能力怎样,明眼人是能看出一二的,别的不说,单是在天子大婚期间,其种种表现,就显得有些差强人意。
归根到底啊,还是经历的太少了。
“行了,不想这些了。”
楚徽沉吟刹那,对黄龙道:“这快到家了,别把这些情绪带回家,不好。”
黄龙点点头。
原本随黄龙一起归家,楚徽没打算说些什么,但见黄龙如此,楚徽觉得自己不能坐视不管。
毕竟科贡泄题案钦定后,就在朝野间闹的沸沸扬扬,尽管在此期间楚徽没有再过多关注此案,也没有跟刘谌见面,但楚徽却知此案产生的影响势必会很大的。
人是抓了不少,但此案想怎样审,就能怎样审了?
不见得吧。
牵扯到的群体太多,那事儿就简单不了。
事实上,如黄龙想的那样,黄琨自离开大兴殿回到府上,那就更是焦虑了,尽管知晓自己之后要怎样做,但黄琨这心却乱糟糟的。
严惩被锦衣卫抓的聚众学子,这事儿说起来简单,但背后牵扯到的太多了。
萧靖、刘谌、暴鸢这些人怎样想暂不提。
就在虞都内聚集的学子,可有不少是极追捧这帮同窗的,毕竟他们干的事情,是在维护他们的利益。
科贡泄题一事,要没有他们这一折腾,多半是无法暴出来的。
如此一来,跟一帮有准备的比试,这结果可想而知。
法大于情,这是没有毛病。
但遇到特殊的局势,在所难免的会有收缩。
黄琨甚至能够预见,他要坚持这种主张,必然会引起不少人的谩骂指摘,这股压力他不知能否顶住。
如果就牵扯他自己的话,这事儿没什么。
但万一牵扯到他儿子怎么办?
这就容不得黄琨不多想了。
他儿子能有今日,他是不知吃了多少苦,但他却知自家儿子能有今日,这是很不容易的。
去上林苑那几年,黄龙极少回家。
也是因为这样,使得黄琨不可能不多想,万一有人把矛头指向他儿子,那他到时该怎么办?
先前黄琨或许不会想这么多,毕竟他没有处在庙堂之上,但现在容不得他不多想了,尤其是见识到一些人的手段,黄琨想的比谁都多。
“老爷!少爷回来了!!”
“八殿下也来了!!”
在黄琨思绪万千之际,堂外响起激动的声音,这叫黄琨心下一惊之余,忙起身朝堂外走去。
楚徽与黄龙并肩同行,只是楚徽的眉头却微蹙着。
底蕴是差了点。
楚徽没有瞧不上的意思,而是觉得国舅府这边,府上的奴仆如此表现,多少是跟现在的黄琨不匹的。
要不要跟皇兄说说此事?
楚徽的心底生出犹豫。
毕竟真要有人,把主意打到国舅府这边,还是很棘手的。
“父亲!”
在楚徽思虑之际,黄龙停下脚步,朝跑出的黄琨抬手作揖。
“臣…黄琨,拜见殿下!”
反观黄琨,却带有紧张的朝楚徽作揖。
这一幕,叫楚徽眉头皱的更紧了。
他是今上的皇弟不假,到哪儿都会被尊称一声八殿下,但是你黄琨的身份也不差啊,乃是今上的亲舅舅,当朝国舅。
即便是要行礼,也无需这样啊。
只是楚徽哪里知道,黄琨之所以这样,是在被提拔到门下省前,就看出他那位天子外甥,对其弟弟楚徽有多看重,关键是楚徽在得到重用后,在宗正寺表现的还极好。
这就是内心缺底气的表现。
“国舅何须这般。”
楚徽先是朝一旁退了两步,避开了黄琨行的礼,随即快两步朝黄琨走去,伸手去搀黄琨手臂,“本宫是晚辈,当不起国舅如此,再者言本宫此次是随黄龙一起来的,今后国舅断不可这样了。”
楚徽这话,是讲给黄龙听的。
楚徽能看出自家皇兄,对黄龙有多看重,真要论起来,楚徽喊黄龙一声表兄,这也是符合礼制的。
再者言,黄龙的能力,楚徽是知道的。
黄龙缺的就是一次机会。
只要能在战场上建功立业,那今后必然飞黄腾达。
“殿下~”
黄琨看向楚徽。
“国舅,本宫这一路赶来,有些口干舌燥,不知能否讨杯茶喝?”楚徽笑笑,看向黄琨询问道。
“能,能。”
黄琨看了看楚徽,又看了眼黄龙,随即便点头道。
“如此就叨扰了。”
楚徽保持笑意道。
自始至终,黄龙都没有说话,但心底却生出一股暖意,楚徽想表达什么,他是能看出来的。
进了正堂,楚徽一行就落座了。
这期间寒暄了一番,楚徽也喝了几口茶。
“国舅可是有什么心事?”
可当楚徽察觉到黄琨,有些心不在焉的和自己聊,甚至还不时打量着自己与黄龙,楚徽就面露关切道。
“唉~”
黄琨长叹一声。
可黄龙听到这长叹,眉头不由微皱,他知道自己的担心,可能是真的了。
“殿下有所不知,臣这几日是茶不思饭不想。”
但此刻的黄琨,却全然没有留意到这些,而是对楚徽倾诉起来,“殿下也知道,臣被钦定为科贡泄题案副审……”
楚徽仅听到这里,眉头也皱了起来。
黄龙见状,就开口道:“父亲,这些话就别对八殿下讲了。”
“无碍的。”
楚徽客气道。
“这些话,正是八殿下在,我才要讲的。”黄琨显然没听出什么,反倒是继续道:“殿下是有所不知啊……”
这下,不止是黄龙眉头皱的更紧了,楚徽更是如此。
这好赖话,是一点没听出来啊。
只是二人哪里知道,黄琨之所以这样讲,纯粹是想起在觐见时,天子对自己讲的话,所以才会如此的。
但黄琨唯一忽略的,是没有委婉的进行讲述。
而黄琨将心中所忧,讲给楚徽之际,楚徽有些不知该怎样说黄琨了,尤其是楚徽还隐晦的听出一些,黄琨所讲的话似跟自家皇兄有关,楚徽才明白黄龙为何那样了。
这是真不过脑子啊。
什么话都敢跟他讲!
这是能讲的吗?!
“父亲!!”
见黄琨还在说,黄龙皱眉提醒。
但此刻的黄琨,却没有理会黄龙,反看向楚徽道:“殿下,您也知道,臣就这一个儿子,科贡泄题案又牵扯太广,臣知晓自己该怎样做,但臣却担心因为臣的坚持,可能会给臣的儿子带来麻烦。”
讲到这里,黄琨看向了黄龙。
这一说,反倒叫黄龙不知说什么了。
他们黄家子嗣单薄,除了他以外,还有几位妹妹,但是香火传承却需靠他,今后黄家门庭也需他来扛起。
反观楚徽,这心里却生出涟漪。
尽管对黄琨的一些表现,他不是很满意吧,甚至是有些意见的,但是黄琨对其子的爱护,他是能感受到的。
这点跟刘谌很像。
“国舅钓过鱼吗?”
想到这里,楚徽收敛心神,看向黄琨道。
“嗯?”
黄琨疑惑的看向楚徽。
这想请教一二,继而解决他的烦恼,为何反提起钓鱼了?
“本宫就喜钓鱼。”
见黄琨如此,楚徽笑着说道:“在钓鱼之前,除了要准备饵料外,还要打窝,只有这样才能吸引到鱼群。”
黄琨似懂非懂的听着。
“往往为了能钓上鱼,就需要投掷大量饵料。”楚徽撩撩袍袖,在看了眼黄龙后,继续对黄琨道。
“这样,别管是多狡猾的鱼,在见到其他鱼都蜂拥而至,抢食着从水上投下的饵料,终究会经受不住诱惑。”
“本宫每次在钓鱼时,就是靠这一手钓上不少鱼,当然了,足够的耐心和等待,也是很有必要的。”
“殿下的意思是说,陛下叫臣这样做,就是为了……”似联想到什么的黄琨,眼前一亮的盯着楚徽道,但是他这一激动,却不留神的说漏了嘴。
我真是服了!!
楚徽无语的看着黄琨,这话是能讲出来的吗?
“父亲!!”
黄龙更是皱眉道:“殿下说的是钓鱼,你提陛下做什么?”
被黄龙这样一讲,黄琨立时紧张起来。
“那个啊,本宫突然想到,宗正寺还有些事要处置。”楚徽眼神示意下黄龙,随即便起身道:“本宫就先回去了,黄龙,你难得回家一趟,就不必跟本宫一起了。”
“是。”
黄龙先是应一声,随即便道:“那臣送殿下出府。”
“好。”
楚徽没有拒绝。
见楚徽要走,黄琨欲要起身,但却被黄龙皱眉摇头示意,黄琨见状没有起身。
“知道该怎样跟国舅讲吧?”
“知道。”
“一定要掰开了揉碎了,清清楚楚的讲给国舅。”
“嗯。”
“还有啊,国舅知道什么,你一定要先知道,这样才能给国舅讲清楚,但是这件事,绝不能叫第三个人知道。”
“好。”
“还有,一定一定要告诫国舅,嘴一定要严,特别是跟萧靖他们审案时,别管他们讲什么,外界有什么变化,不能讲的一定一句话都不能讲。”
“殿下放心。”
本快步走着的楚徽,此刻却停了下来,在黄龙的注视下,转身看向正堂。
“这几日,你就在府上待着。”
楚徽抬头看向黄龙,“有什么不懂的事,去咱们常去的地方,我会第一时间赶过去,咱们商量着来。”
“好。”
黄龙重重点头。
其实楚徽也好,黄龙也罢,在黄琨讲那些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是吧,有些事不能明着来啊。
毕竟科贡泄题一案,没有表面看的那样简单。
特别是楚徽,他似乎知道自家皇兄想干什么了。
“那我先走了。”
想到这里,楚徽伸手轻拍黄龙,便朝前走去。
“殿下,臣欠你三顿饭。”
看着楚徽离去的背影,内心复杂的黄龙朗声道。
“不够,十顿!”
楚徽听后,笑着伸出手,背对着黄龙道。
“好。”
黄龙应道。
只是这话,被坐在堂内的黄琨听后,却不由生出疑惑,好端端的,自家儿子怎么就欠八殿下饭了?
然而黄琨哪里知道,这是独属于楚徽与黄龙间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