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一人高的消防栓铁皮箱子在餐馆里非常醒目,方自归的白色T恤上,红色的“NEVER WRONG”和“对的”也非常醒目,与身旁消防栓铁皮箱的颜色非常一致。游梓晖的脚下则有一个被踩瘪的红色可乐罐,那是隔壁桌一位正高谈阔论的台湾大叔的产品,它们共同营造出餐馆里红红火火的气氛。
桌子中央摆了一盆没怎么动过的四神汤,桌子摇晃了一下,汤的表面出现了细小的涟漪,而汤碗旁边叠在一起的几个盘子倾斜了。桌子不够大,而游梓晖点了二三十个菜,这些半空的盘子此时叠放在一起,混乱而无序,好像远离文明中心的被遗弃的城市废墟。
“你的QQ好友里面,有没有一个叫‘恬淡春风’的小姐。”方自归把自己的手机递给游梓晖,屏幕上正是恬淡春风的QQ空间。
“不认识这个小姐啊。”游梓晖看着方自归的手机。
“确定吗?你认识的小姐这么多,不要一觉睡醒就把人家忘了。”
游梓晖想起自己当年“游十一郎”的混号,觉得方自归的话有一定道理,便拿出自己的手机,说:“我在我的QQ里搜一下好了。”
经搜查,游梓晖确实没有“恬淡春风”这个好友,然后方自归再问:“你再查查看,有没有一个叫‘红玫瑰’的。”
游梓晖在手机里一搜索,红玫瑰跃然出现在了屏幕上。
方自归把自己手机里的红玫瑰与游梓晖手机里的红玫瑰一对比,果然是同一朵红玫瑰,叹道:“你果然就是那个漏洞!”
“啊?我是什么漏洞?”
方自归就把云儿发现自己的QQ空间访客里有两个小姐,然后跟自己大闹的事跟游梓晖讲了一遍。现在看来,至少红玫瑰这个小姐,确实是通过游梓晖链接到方自归的。
“太可怕了。”方自归说,“以后你的QQ空间我再也不点赞了,免得又被哪个小姐盯上,搞得我们家的林黛玉跟我闹。”
“世界真的很小的。”游梓晖道,“有了手机和社交软件,世界一下子变得好小!我告诉你小到什么程度,今年我陪女儿去美国参加一个夏令营,也是因为QQ,居然无意间碰到了我爷爷的战友的外孙女。奇妙吧?”
“你怎么知道那是你爷爷战友的外孙女?”
“这样的。那个夏令营里面有几个老中,中国人还是喜欢跟中国人混嘛,然后我们几个老中家长就互相加了QQ,其中一个家长还是个美女。结果第二天我就发现,我一个在大陆的亲人,居然是那个美女家长的QQ好友,因为这个美女在QQ空间里晒她和孩子在美国的照片,我的这个亲人给她留言,那么我一下就看到了,因为我的这个亲人跟我也是QQ好友嘛。”
“因为你们有共同的好友,就链接上了。”
“对呀。然后我就去问那个美女,诶,你怎么也认识这个女孩子啊?她说,她是我中学时候的好朋友,不是一个班的,当时因为喜欢同一个男生,后来写信写来写去写成好朋友了。然后她问我,这个女孩子是我什么人啊?我告诉她,她是我爷爷前妻的孙女,把她也惊讶得不得了。”
“我听得有点儿糊涂。怎么你爷爷还有前妻?”
“我爷爷在国军里面,四九年就跟国府跑来台湾了嘛。当时我爷爷的前妻没带来台湾,后来我爷爷找了个台湾本地人结婚,才有了我爸,然后有了我。大陆改革开放以后,我爷爷去大陆寻亲,跟她前妻联系上了,我们这些后辈也联系上了。所以那位美女的好朋友,其实是我同祖父异祖母的妹妹,你说巧不巧?”
“这可太巧了。”
“更巧的是,因为祖籍都是广西那个镇子,我和那个美女再聊下去,发现原来她外公跟我爷爷是非常要好的战友和朋友。当时我爷爷来台湾,她外公选择留在大陆,结果没几年她外公就死了。因为是好朋友嘛,我爷爷知道她外公死了以后,一直惦记着要照顾她外婆。改革开放后,我爷爷去看自己前妻,也去看那个美女的外婆,说如果她过得不好,可以帮忙把她接到台湾去的,但是她外婆不敢来台湾,我爷爷就给她外婆留了一笔钱,走了。”
“哇,那么你爷爷跟她外公真是非常好的交情了。”
“对呀,我爷爷还见过她外婆,然后我们孙辈竟然在美国不期而遇,你觉得这个世界是不是很小?就是莫名其妙,就是关系很好,夏令营那么多人,我跟那个美女妈妈关系就很好,我也很照顾她们母女,每天我开车接送她们。”
“你不会是对人家有什么想法吧?”
“真没有,我当她是朋友。”
“有了QQ这样的东西,世界确实变小了。”
两人碰了一下杯,为这个变小的世界喝了一大口啤酒。
“最近IT业有个大新闻。谷歌离开中国了。”游梓晖道。
“谷歌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离开中国是必然的。”方自归道。
“为什么呢?”
“不讲政治还想在中国混?咱们以前的老板老卑就是明白人,他就知道在中国做生意必须要服从监管,如果谷歌有老卑这样的亚太区总裁,谷歌是不会被赶出中国的。通用汽车也是美国公司,通用在中国就混得很好啊。与通用相比,谷歌幼稚而任性。”
“是啊。谷歌有所谓它自己的价值观嘛。”
“可能也是通用汽车有上海汽车这样的本土合作伙伴,谷歌自己玩,就给玩坏了。”
“大陆也不稀罕谷歌这样的公司。”
“照样发展。你看这些年,上海进步多少快。”
“就是啊,零一年我刚到上海的时候,KTV里面还有上海本地的小姐,现在已经完全绝迹了。”
游梓晖做为色情原教旨主义者,简直与弗洛伊德一模一样,能从一切看到性,方自归直感觉自己好像被一口空气噎住了,重新稳定了一下情绪,才说:“你在台北,还去那些娱乐场所吗?”
游梓晖摇摇头,“从来不去。在台北我很乖的,毕竟老婆在身边。”
方自归想起云儿说,跟自己出差可以做自己的护身符,想想也有一定道理,“如果不在台北,就不乖了吗?”
游梓晖笑道:“东莞太经典了。如果去大陆办事情,有时候还是忍不住要去一下东莞。”
对于游梓晖寻花问柳的恶习,方自归曾想用佛法点化他,可是点来点去他都不化,现在看来,点化他的机缘还是没有成熟,方自归也不想浪费时间了,说:“我以为,共产党不会允许东莞的这个行业就这样一直疯狂下去的。”
“是吗?”
“肯定。”
“换个话题吧,前面我夸了台湾那么多,现在我提提意见,你听听看有没有道理。”
“哦,觉得台湾也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
方自归点点头,“第一个,台湾的城市挺破的,台北就远没有上海漂亮。台北市中心捷运站的旁边,我都能看到一些破破烂烂的房子,现在的SH市中心是不可能有的。要在上海看这种破房子,要特地到上海的几个城乡结合部去欣赏。”
游梓晖叹一口气,“唉,台湾太难搞了,台湾的都市更新我们都开始绝望了。因为,征地很困难,台北市你找不到一块土地能做成片开发,开发商求爷爷告奶奶,人家不要卖你就是没办法。只要有一个刁民你就没办法。”
“我听出租车司机说,台北到桃园机场的捷运,一九九六年动工,现在十四年过去了,还没有建好。而上海一九九六年时只有一条地铁,现在有十条线,总长三四百公里。”
“在基建方面,台湾跟大陆比确实差太远了。”
“以前不知道差这么远,还把台北想象得很漂亮,心里落差就很大,毕竟台湾很早就是亚洲四小龙嘛。我在台北住了两天以后,我心想,这是真的台湾吗?”
“现在台湾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等。”
“等什么?”
“等大地震。”
“大地震!?”
“一有大地震,老房子垮掉了,或者变成危楼了,就可以更新了。只能够这样子搞。”
方自归没想到旧区改造还有这么一条骨骼清奇的新思路,非常诧异,惊讶道:“我可是去过地震灾区现场的,这个办法,听上去绝对不是一个好办法。”
游梓晖做无奈状,“除此以外,没别的办法啦。”
“难以置信……”
“觉得台湾还有什么要改进的地方吗?”
“还有一个。这些年,台湾人的薪水是不是没有怎么涨?”
“是啊,你怎么看出来的?”
“今天我在台北车站附近路过一家肯德基,看到门口贴着一个征人启事,招聘服务员,时薪一百三十三台币。我岳父家小学文化程度的钟点工是每小时二十五元人民币,那也要一百多台币了,这个征人启示让我很吃惊。我记得我上大学的时候,说台湾人均GDP是大陆的几十倍,这才不到二十年,两边竟然已经没多大差距了!”
“又被你看到台湾的问题了。其实,台湾十多年没有涨薪水,最近有个新闻,有人拿报纸上卡车司机的招聘启事跟十五年前的报纸比对,发现,薪水竟然是一模一样诶!”
十五年前,大陆流行一首台湾歌,叫做《你知道我在等你吗?》,想不到台湾玩真的。
“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十五年前台湾开始搞民主吗?”
“台湾已经没有什么产业了。你看,我就找不到合适的工作。”
“台湾搞观光业应该不错啊。”
游梓晖苦笑,“台湾要靠观光业……唉,以前还好说是亚洲四小龙,只有观光业还小什么龙啊!你看两岸的发展,大陆在大步大步往前跑,台湾原地踏步,这样下去,台湾总有一天要去抱大陆的大腿。”
方自归大笑,“哈哈哈,欢迎来抱,这样我们顺便可以谈谈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