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鲜餐厅里,蓝莹莹的光线营造出一种海底世界的氛围。一整面由电子屏幕拼成的背景墙上,无数白色的水母正在深蓝色的大海里开开合合,柔软缓慢地游动。
紧挨背景墙的一张餐桌上,服务员把蒸锅的盖子打开,红色鲜艳的帝王蟹好像还在冒着水泡,一团雾气升腾上来,很快就融解在弥漫着香味的空气中。
郎总兴高采烈地说:“进口过来的帝王蟹,小席,别客气,吃吃吃。”
席东海看那螃蟹热火朝天的样子,便暂时按兵不动,往自己盘子里夹了一条小黄鱼,“郎总,今天您的生意不错吧?”
“生意太好了。按照这个速度,明天我就能把库存全部卖完。”
这天,方自归的Reflection大获成功,席东海的大腿舞也大获成功。改版后的促销表演果然促进了销售,大卖场关门后,美乐卫浴经销商郎总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特意请席东海吃海鲜。
“那到了后天,郎总岂不是没东西卖啦。”
“不要紧,我已经加急又进了一批货。最重要的,是先把生意做下来。没货了,最多编个借口晚几天送货。我不担心没库存,我只担心卖不掉,哈哈哈。”
“销售端生意好,我们做市场推广的也很高兴啊!”
“小席,不瞒你说,我今天回笼的很多都是现金。钱把保险箱全塞满,最后,连保险箱的门都关不上了,哈哈哈。”
那时北京的大爷大妈还不习惯刷信用卡,喜欢兜里揣着现金刷存在感,可能抚摸厚厚一沓钞票的时候,比较有感,导致郎总的生意一好,郎总的保险箱就好像那几年中国股民的股票账户,爆仓了。
只是那时的中国股市与那时的郎总保险箱爆的方向相反,一个是弱爆了,一个是撑爆了。
看来,还是大腿舞能够横扫大卖场。
“这么厉害啊!”席东海惊讶的同时,略略为自己呕心沥血编的默剧感到些许悲哀,“还是大腿舞有威力啊!”
“今天请你吃饭,就是想和你商量个事情。”郎总收敛了笑容,“我想请你帮个忙。”
“郎总您客气的,只要我小席做得到。什么事,您尽管说。”
“本来,明天是你们最后一场演出,小席,你能不能给我加演三天,演到这个礼拜天?”
席东海想一想道:“郎总,我倒是想演。演得多,我也赚得多。但是——做活动的钱都是美乐市场部出的,要美乐市场部愿意出钱,才能加演。”
“这是小事啊,”郎总一拍桌子,“我给你们钱,你帮我再演三天。”
“这还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还有档期的问题。”席东海停下手中的筷子,皱眉道,“按照原来计划,接下来要去天津搞活动的,如果在北京加演三天,也要市场部协调才行。”
郎总把事先准备好的一个红包塞进席东海口袋,诚恳地说:“小席,首都人民现在更需要你们的大腿舞啊!”
非典刚过,消费有个报复性增长,郎总要抓住这个机会,也是情有可原。席东海沉吟片刻道:“郎总,我是真愿意帮你,加演反正对我们公司也有利,嗯……郎总,我给您出个主意。市场部是摩根说了算的,我们一起想办法把摩根搞定就行。”
“你看怎么搞比较好?”
“这样吧,明天活动结束后,您请我、摩根,还有其他美乐市场部、销售部的人吃饭,算是庆功宴。您保险箱都关不上了,本来也应该庆祝庆祝,是吧?我们吃完庆功宴,您请我们大家去KTV唱歌,找些美女陪美乐那帮人嗨一下,给摩根灌点儿酒,把摩根弄高兴了,我再做做摩根的工作。”
“好!就这么定了!”
法式餐厅里,造型繁华的欧式大吊灯上面的几十个灯泡,把白色的光倾泻下来,让整个房间显得灯火通明。一面墙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油画,其中的一幅画里,埃菲尔铁塔闪着熠熠金光耸立在蓝天之下,让去过巴黎的方自归觉得非常失真。
这面油画墙前的座位是餐厅里最好的位置。墙下的一长条桌子上,人们捉对厮杀,用刀切着各自的牛排、猪排和鸡排。
丽贝卡一点儿也不避讳,还是坐在方自归的对面,跟方自归聊着天。
“我听说了,你上午发表了一通演讲,把一天的计划都打乱了。”
“今天不让我说话,我会憋死的。为了今天早上的这个演讲,我琢磨了一宿。”
“那你现在一定很累吧?”
“很奇怪,真不觉得累。把想说的话说了,现在我心里很舒服。”
“你跟这些老外都说了些什么啊?”
方自归对于自己上午的演讲内容,记忆犹新,便捡重点给丽贝卡又说了一遍。
丽贝卡放下刀叉,竖一下大拇指道:“扬眉吐气!没想到你对历史也挺有研究的。”
“哪有什么研究啊,不就是我们中学时都学过的历史嘛。其实中学时,我最喜欢数理化,最烦的就是历史和地理,因为要背嘛。”
“今晚上的分享嘉宾叫华纳,是个瑞典籍的职业经理人,不知道他今天晚上会说些什么。希望,他别又害得你睡不着。”
然而华纳的分享,让方自归睡得很好。
“在中国,不管我走到哪里,人们对我都很友好。”西装革履的华纳,站在台前给大家分享着,“在一些偏远地区,当我这个‘老外’出现时,甚至会引起人们围观。但他们通常都面带笑容,没有恶意……”
方自归心想,中国人与人为善,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没有理由不对出现在眼前的老外友好。今天出现在中国的老外,毕竟和百多年前从铁甲舰上下来的那一帮,不一样了。
华纳接着说:“在欧洲,人们习惯于为公司工作,可在中国,许多人为自己工作。中国人对那些创业者的称呼是‘老板’。与我们欧洲人喜欢打工不同,中国有许许多多的老板。而这些老板,就是我的客户……业务关系常常是建立在朋友关系上的,要做成一笔生意,需要和对方建立某种朋友关系。随着我的业务拓展,我在中国有了越来越多的朋友……”
方自归突然想起来,自己从小的理想,就是做老板,可是……也许是打工这条路走得太顺了,自己至今还没有任何行动。
“中国的发展速度非常惊人。有天早上,我去上班,看到家门口的那条马路上,一些工人正在拆除路边的老式路灯。晚上我回家时,我惊讶地发现,整条马路都已经换上了更漂亮更明亮的新路灯。如果在瑞典,更换这么多路灯至少要一星期,甚至可能长达一个月,然而在中国只需一天……”
方自归心想,中国工人通常以为,生命在于劳动。
“与欧洲相比,中国市场确实还有很多地方不成熟。但是我相信,中国市场会渐渐规范起来。对于我们的公司来说,我认为目前需要做的就是:等待它成熟。”
“Thisisrubbish”尼尔凑过来,对方自归小声说。【译:这是垃圾。】
方自归对尼尔微笑一下,不置一词。
方自归其实觉得华纳说得有道理,但是向尼尔解释中国市场的复杂性和原始性,就像向杰罗姆解释政法委一样,会死很多脑细胞的。方自归就望而却步,觉得还是算了吧。
尼尔此时是多卡集团CEO眼中的红人,本来多卡门业英国区的业务多年来像一潭死水,没什么增长,尼尔接手总经理后折腾了一年,开除了几个老员工,用尼尔的话说,叫“Removethedeadwood”,英国的销售额竟然开始“噌噌噌”往上涨。所以尼尔批评别人的管理,有自己的底气。行动主义者尼尔如果到中国来,方自归相信,他会像杰罗姆那样高举高打、横冲直撞的,尼尔的管理词典里没有“等待”这个词,就像CEO不能等到天亮才解决中国风床垫的坚硬一样。【译:去掉枯木】
“对于中国市场,我想引用我两个中国朋友的话,同时用这句话做为我今天分享的结束语。我的这两个朋友其实是亲兄弟,但是他们各自创业,创办了各自的公司,也都是我们公司的客户。这两兄弟对我说的完全相同的那句话是,”华纳顿一顿,“今天比昨天好,明天比今天好。”